“师兄!”
温玹的声音听来有些焦急,闵韶顾不得其他,快步往深处走去,“温玹?你在哪?”
“我在……在这。”
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痛苦蜷缩地坐在地上,闵韶蹙了蹙眉,立刻走过去。
温玹不知受了什么伤,浑身细微的颤抖,面色苍白虚弱,“师兄,我……”
他抬起头来,却见闵韶停在了他面前,并未靠近过来,不禁微怔:“你怎么了?”
剑尖倏地抬起毫不留情的指向他。
闵韶淡漠道:“你是什么人?”
“师兄……?”温玹睁大眼眸,满是难以置信。
温玹身上仿佛受了极重的伤,连说话都十分费力,他眉间皱了皱,动了动身体试图站起来,却不慎牵动伤口,捂住胸口一阵剧烈猛咳,面色更显苍弱了几分。
闵韶看着他自己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修长月白的衣袍上有许多利器的划痕,缓缓朝自己走近了一步,伸出一直虚弱纤白的手来。
“我是……温玹啊。”温玹满眼疑惑,蹙眉忍耐着疼痛道,“师兄,我好疼……”
“……”闵韶没作声,不为所动的冷眼看着。
“你抱抱我好不好?”温玹向他伸着手,艰难地走过来。
闵韶眉间不觉皱紧,退后了几步,剑尖仍笔直的指向他。
温玹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直直地一步步靠近,眼看就要撞到剑上,闵韶为避开他下意识的将剑一偏,谁料温玹就这样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紧贴着抱紧了他的腰。
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师兄……”
怀里的人如同木偶一般,生着和温玹一模一样的脸,清俊的容貌,柔挺的鼻梁,眼底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弱,微仰着头,缓缓将唇瓣贴近上来……
闵韶脸色微变,猛地将他推开,凛冽剑锋倏然斩下。
只听刺啦一响,面前的人在被剑刃划破的瞬间便碎成了一堆残渣齑粉,原形已不可辨得是什么,但绝不是活物。
活物在这里是不可能被看见的。
闵韶眸底沉了沉,继续往里面走。
然而,那人所施的障眼法并非这一个,正如他之前所言,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好玩似的,闵韶一路上瞧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无一不是低劣的假象,扑过来想要阻拦他的去路。
闵韶不觉得那人会无聊至此,以为用障眼法便能将他骗住,除非……
他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闵韶心中猛地一沉,加快脚步向深处走去。
洞内的温度愈来愈高,灵智的气息也越来越接近,就在他快要抵达武魂灵智的所在之处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深处飘了出来。
没过多久,洞内猛地轰然震颤,石壁簌簌颤动,强烈的焰光从其中迸发出来,掀起阵阵气焰狂澜,仿若蛰伏长眠的猛兽正在缓缓苏醒,灵智的气息瞬间比之前强盛了数倍。
闵韶立即顺着那刺目的光芒循过去,拐进洞道的最深处。
焰光的源头就夹在嶙峋石壁间。
如镶嵌在岩石狭缝中一般,分明极小的一抹灵点,却散发出极其凶悍的灵气。
但未等闵韶走过去,面前几根锐刺横生的粗大藤蔓,却蓦地将他惊住了。
那几根藤蔓粗如壮树,与方才一样出现在雾气之外,从遍地碎石中突兀拔出,狠狠深扎入高阔的洞顶,尖刺上沾着淅沥如瀑的鲜血,不断被幽绿的藤茎吸食,数根蔓枝紧紧攀缠在一起,中间似是刺透了肉躯般,诡异的留有一道狭窄空隙……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鼻腔,一阵砭骨的悚意瞬间窜上闵韶的脊背。
这藤蔓里的……该不会是……
也就是在一瞬之间,石壁内嵌着的武魂灵智忽然焰流暴盛,整座山洞隆隆摇晃,缝隙开始碎裂崩开,乱石迸射,簌簌灰沙降雨般的落下,盛亮的灵光顷刻间冲破石壁。
焰色灵智猛然窜出!
闵韶抬剑意欲迎战,然而那灵智在头顶盘旋了数圈,却毫无冲下来与他搏斗的打算,片刻之后,竟乖乖收敛了光芒,如一点萤火似的,轻盈落在了闵韶掌心。
就在它触到闵韶手掌的瞬间,遍布于石壁与狭缝中的野草灵植开始显现,山中的活物开始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屏障对他无效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清楚的看见那藤蔓中刺透的身躯。
粗壮的藤蔓紧缠着那人的身体,尖刺生生刺破了衣服,扎进肉里,不断汲取着所剩无多的血液,月白的衣袍上沾满血污,猩红刺目,细长带刺的藤枝从背后刺透了整个肩胛,贯穿肩背,从胸前翻出深红的血肉来。
“温玹!!!”
闵韶眼眸倏变,一股冰冷瞬间从脚底升起,只觉得耳畔轰然嗡鸣,握剑的手都麻木了,冲出雾气猛然斩断藤蔓!
就在他踏出雾气的同时,脚下再度生出庞然藤蔓,从碎石中凶猛暴出。
这种藤蔓并非活物,而更像一种吸取血液的工具,闵韶一击之下虽然斩断了藤身,可它不知疼痛,在血液未吸干前分毫不肯退去。
细藤仍扎在温玹的血肉里,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面色苍白得骇人,任凭闵韶如何叫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闵韶心脏猛跳,揪得生疼,灵活避开脚下暴起的藤蔓,无意与那些死物纠缠,翻身转剑,倏然斩下缠在温玹身上的另一根藤枝,手臂抱过他的腰身,将人带回雾气中。
“温玹,温玹……”
闵韶抱着怀里鲜血淋漓的身体,手指探上他的颈侧,脉搏已经微弱到近乎没有。
他的手如上一世温玹死时一样的在抖,双眸猩红得几近滴血,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的灼痛,低骂了声,抱起人冲向洞外。
……
他出来时,闵琰和镇宁君仍守在屏障外,他们在这里同样感受到了来自山中深处的灵气波动和震颤。闵琰原本还在担心他哥的安危,不等带人进去,却见他已经出来了,怀里甚至还抱着一个人。
见到那人竟是本该等在外面温玹,闵琰和镇宁君都吃了一惊。
“给他止血,快!!”
温玹肩上此时还穿透着一根尚未拔出的藤枝,闵韶咬着牙将人交给镇宁君,闭了闭眼,肺腑中烧起的灵流近乎要将他撕裂一般,额角根根青筋暴起。
“哥!!你怎么样?”闵琰见他状态不对,慌忙上去扶住他。
“别管我,救他……”闵韶推开他,不让任何人近身,踉跄地退后了一步,强压着那股几欲暴.乱的灼痛。
灵山外的结界已经因灵智的波动而破碎了,天际一抹精光飞朔而来,啪嗒一声,掉在了闵韶面前。
闵韶此时理智几乎焚烧尽了,根本没精力注意旁的,闵琰替他将那枚流鱼捡了起来,刚起身,便听见镇宁君道:“君上……这藤刺上有毒,血止不住,臣只略通愈疗,治不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得找个医师来看,臣还是叫人送六殿下回宫……”
可现在谁能送他回宫?!
等外面任何一个人送温玹回去,血早就流干了!
闵韶攥了攥手掌,大步走过去,阴沉忍耐道:“不必了。”
说罢将地上的人抱起来便要走。
闵琰赶忙拉住他,惊愕道:“哥?!你干什么去?你都这样了……”
“松手。”
闵韶低喝了一声,咬了咬牙,身影倏然消失在两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60章 昏迷
上一世的时候,东靖为了自保,国君温向景曾亲自带着温玹、萧成简和数以万计的将士到虎落山寻找镇灵冰魄,可从水底出来不久,便措手不及遇上了虞阳军的包围。
温玹当时遭遇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危在旦夕,差一点便死在闵韶亲手所布的杀阵里。
但是说来可笑。
他们分明是两个国家的将帅,兵戎战场之上,一个救了自己的对手,一个吻了自己的敌人。
后来,闵韶替他将重魂晶玉取了出来。可重魂晶玉属于魔物,根本无法用灵流化解,只能凭借灵力渡到自己身上。
闵韶便替他承了那毒性,又赶在毒发之前,亲手杀了温向景。
在那之后,闵韶便因那重魂之毒而足足半昏半死了许多日,加上他原本的无情道,那段时间毒发起来,甚至有时会让他分不清体内作祟的究竟是晶玉还是反噬。
当时朝中许多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闵韶也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在昏沉濒死间写了一书遗诏,但奇迹的是……上天竟也待他这种人不薄,硬生生让他从这种折磨中挺了过来。
可不等他身体恢复多少,温玹出事的消息便传了到了宫中。
上一世时闵韶没有遇到过李如期,也没怎么接触过明微真人,他甚至始终不知道背后曾有过一个暗中主导一切的凶手存在。
所以那时他也根本没有想到,除了温向景以外,还有谁会害温玹至此。
当年他拖着一身累累病躯,将温玹的尸体夺回来后,也是和如今一样。
反噬在他体内发作了整整三日。
在那三日中,他曾动过无数个念头,起过无数种想法,却又都被自己一个一个的否决了。
最偏激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退位让贤,将位置传给闵琰,自己就隐姓埋名的过完下半生也好……
倒不是他受不得打击,就此消极懈怠了。
而是这种念头他从很久以前便有。
他时常在想……像他这样的人,究竟配做得了什么?
他本是残躯一具,理智与行为尚不能自控,本不该继承大统的,亦没有资格掌权。
他也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怎么让人舒服,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惧他,怕他。
他也怕自己。
怕他这一身反噬,终会害了旁人。
他没有太大的本事,唯独一身修为自诩出类拔萃,却也仍是没能护住喜欢的人。
所以……他究竟配什么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日光逐渐西沉,又从夜幕转至天明。
闵韶分不清楚他究竟在反噬中度过了多少个时辰。
思绪纷乱混沌之间,又不禁想起了那日的烟火会。
那天结束以后,萧成简似是跟温玹说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萧成简到底说了多少,也不知温玹究竟听信到哪种程度,只是见那日温玹的反应,便知道他大概已经心里有了数……
那时他本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妨破罐破摔也好。总归他与温玹走得近了,自然藏不住多久。
可这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让他又犹豫了。
……若今后温玹都为此而对他避之不见,岂不是正遂了那个人的意,让他有了下手之机?
他又能有何办法把人护住……
……
闵韶再度缓和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彼时他体内的灼痛感仍在,但已然可以克制,屋内的一切陈置摆设,大都在他神志不大清明的情况下毁尽了,墙壁上隐约还有被灵流灼烧过的痕迹。
他揉了揉眉心,从殿里出去。
宫人在他进来之前便已经全都屏退了,殿外没有人候着,这三天之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进来。
他面色疲惫至极,显得有些阴冷沉郁,身上的衣服皱了也来不及换去,唤了宫人来。
那宫人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抬眼了。闵韶几日未进水,嗓音有些发哑,只沉声问:“东靖那位殿下如何了?”
宫人磕磕绊绊的回答:“据……据说已经无事了,但还未醒过来。”
闵韶本就极差的脸色又积起一丝燥郁,忍着昏沉的倦意,没多停留,径直赶去了温玹所在的广寒殿。
到了殿里时,里头正有七八位医师在里面守着,前前后后替床上的人忙活——人是国君拼着性命给抱回来的,他们自然半点不敢懈怠。
闵韶一进来,便问道:“他怎样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赶忙躬身,诚惶诚恐地答:“启禀君上,性命已经无碍了,但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闵韶蹙了蹙眉。
“臣等这几日已经竭尽所能,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过了,但东靖殿下失血过多,最深的那处伤口也离近心脉,能保住性命,便是全靠了君上救人及时,还有就是殿下自己修为深厚,否则,当真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不过好在,人现在已无大事了。”
顿了顿,医师又道:“但还有一事,臣等实在无能为力——东靖殿下昏迷得太沉了,臣等用了各种办法,但汤药始终喂不进去,本想准备药浴外用,但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不宜浸泡,所以眼下,只能用愈疗之术暂以缓和,盼着东靖殿下自己早些醒来了。”
闵韶闻言沉默了良久,半晌道:“知道了。”
医师正待起身,又听闵韶忽然道:“去将汤药准备好,其他的不必管。”
医师不敢多问,只低声答:“是。”
“都下去吧。”
医师闻言,不禁抬眼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君上不必让臣等给您看看吗?”
那张脸此时沉得可怕,薄唇略白,眼底积了不少血丝,状态并不比床上的人好多少。况且,那天君上抱着人回来时的情景也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模样别提有多令人心惊肉跳,依旁人所见,君上和这位东靖殿下,那日断是去探了什么险境,才会纷纷落得如此凶险。
“孤无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