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国祚?”温玹皱起眉,眼眸不悦的盯着他,“怎么,此事在镇宁君眼中,当真如此荒谬吗?我还以为镇宁君博文四海,见多识广,应该能够理解,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哼。”赫连玉皮笑肉不笑,“本君的确不能理解,你是耍了什么手段,能让君上退让到这个境地。”
“退让什么,分明是两厢情愿!”
“嗤,可笑!自古红颜多祸水,美人误英雄,说得果真一点不假。本君劝你掂量清楚,虞阳宗室的声名清誉,不可能因你一人而毁,有本君在,和你作对的便是虞阳整个朝堂!”
温玹神色一冷,“镇宁君好大的口气,莫非是想夺政言堂了?”
镇宁君眸色幽凉,语气森森:“若是国将不国,夺政言堂有何不可?”偌大的广寒殿内,四目相对,气氛冷得很彻底。
温玹没想到,他跟闵韶之间的第一步阻碍,竟是从赫连玉开始的。
许多事情温玹其实早就考虑过,虞阳之内会有人反对,根本就是意料之中,但若是连朝中最具权势的赫连玉都不能接受,那他们接下来恐怕只会举步维艰。
君王的任务不止是治国兴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传宗接代。
一个宗族可以衰落,但不能没有血脉,一旦血脉断了便什么都没了,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这点温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事关虞阳宗室,他做不了主,也不会刻意去问。
总归,闵韶早晚会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是闵韶的选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到时候无论哪种结果,他都不会抱怨。
可如今若有旁人介入,企图挑拨动摇……
这事就变得很不是滋味。
温玹很想知道闵韶原本是怎么想的。
两人争论无果,镇宁君美多久便拂袖走了,临踏出门前,只阴阳怪气的留了一句“好自为之”。
温玹因此很气,非常气。气了整整一日。
乃至于第二日的时候,他心里犹觉得不痛快,午时在小厨房里,撒气似的使劲摇晃盐罐,把整整半罐子盐倒进了炒锅里。
近来闵韶已经开始和常人一样一日三餐的进食了,温玹只是偶尔来小厨房里给他做些吃的,多数时候还是由膳宫负责。
毕竟真把东靖六殿下当成厨子用,对温玹的风评也不大好。
今日温玹只做了两道简单的鱼香茄子和麻婆豆腐,菜上了桌,色泽香味皆无可挑剔,但唯独下了筷子送入口中的时候,闵韶没尝出一丝原本的豆腐味,只觉得嘴里好像化了一块软塌塌的盐疙瘩,还带着那么一丝辣……
闵韶顿时沉默了下。
转而将筷尖又转向那盘鱼香茄子,夹了一口。
还是同样的味道。
“……”
饭桌上没有准备任何的粥或米饭,甚至连茶水都没有,一看便是蓄意而为。这伎俩早在许多年前,闵韶就已经相当熟悉了,有的时候能得到一个勉强算得上正当的理由,有的时候却连理由都没有,只是因为某个人闲着无聊,单纯想捉弄一下。
不过如今温玹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闵韶不觉得他会无聊到这个地步。
他搁下筷子,对侍人说了句“上茶”,便转过头来静盯着温玹,看他想说什么。
温玹托着下颚,墨发在光线映照下光泽犹如锦缎,一身月白的锦袍将人衬得很干净。明知故问道:“味道如何?”
闵韶并不给面子,“很差。”
“怎么能这么说?本殿下辛辛苦苦做一顿饭着实不易。”温玹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应该把它吃完。”
闵韶静默了下,视线在盘中落了片刻,寡淡的道:“既然你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不,我们先聊聊。”
温玹将周围的宫人屏退了,身子往前倾了倾,手掌仍托着下颚,神秘的看着他道:“正好我今日有兴致,我们来谈谈男人之间的话题,如何?”
“什么话题?”
温玹吐出两个字:“女人。”
“……”
闵韶看着他,眉梢微挑。
“怎么,你看起来不太有兴趣?”温玹观察着他的神情,故作悠闲道,“也对,关于你之前的传闻,我在东靖也听说过一些,你对女人好似不怎么在意,后宫也始终空着。但身为一国之君,延续香火必不可少,早晚还是要面对的。”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知道凡事该以大局为重,所以也只是随口一提。顺便以极乐侯多年至交好友的身份,提点你几句,挑女人不能以形色为重,尤其是你,将来选中的人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眼光得精锐些才行,就譬如……”
“赫连玉就跟你说了这些?”闵韶淡漠的打断了,眼眸一瞥,道,“还有呢。”
空气一时凝滞,温玹硬生生的噎了下。
他也不是有意说得这么酸,只是没忍住。
鼻间挤出声轻哼,干巴巴的道:“没有了。”
虞阳王宫乃是闵韶的地方,赫连玉出入过广寒殿,闵韶自然一清二楚。
他知道依照赫连玉极端的性情,退位那么大的事,必定不能忍受,所以若说赫连玉没以此事质问温玹,闵韶是半点也不会信。
“真的没有?”
温玹想了想,“倒也有一点……他骂我红颜祸水,还叫我好自为之。”
闵韶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却发现没有了,挑眉质疑:“就这样?”
温玹睁大眼眸反问:“你还嫌不够?”
“……”闵韶一时沉默。
……难道赫连玉什么也没说?
不应该。
闵韶在位的时日虽并不算久,对朝中的洞察与揣测却不差。上至党派纷争,下至心性私癖,但凡朝中臣子,他都能预知得十之八.九。所以他不难料想到,以赫连玉多疑的性子,应该会往温玹身上添些嫌疑才是。
但温玹眼下好像并不知情。
闵韶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索性也不再继续说了,只道:“既是如此,那你大可放心了。赫连玉那边翻不出多大的浪,后宫我也没打算再添,你不必多想。”
温玹微顿了顿,他倒没想计较赫连玉的事,毕竟后宫形同虚置,对国君而言的确非同小可。犹疑道:“真的?君王无后乃是大事,你可想清楚了。”
闵韶淡道:“我自有定夺。”
“那若群臣反对,你也有办法管治?”
“他们不会。”
闵韶说得十分笃定,温玹无话可说。
总归事情还没发展到迫在眉睫的地步,温玹知道了闵韶的想法,索性也不问了。
他明白自己跟闵韶能有今日已是不易。
道理他都懂,虽然不敢想什么更进一步,但也没想过要退。
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日子还在过,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等到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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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温衡
和闵韶谈完之后,温玹十分大方的允许他将那两盘菜倒掉了。
温玹知道闵韶这阵子没什么时间,因为要忙着处理朝堂与闵琰之间的事,交接手中一部分权利,所以大多时候都闭门独自待在前殿或是书房。
温玹虽不清楚这当中的权利究竟代表着虞阳的哪一部分,但单看闵韶近日的焦碌也知道,断然不会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
所以他干脆也不去打搅,多数时候就在广寒殿里安安静静的待着。
直到除夕夜那晚。
虞阳王宫里火红色灯笼高悬,觥筹推盏正酣,突然从东靖传来的一则急讯。
——悉灵侯因谋逆之罪被捕了。
与此同时,悉灵侯及其家族连党皆被捕入狱,听候发落,包括与温玹有婚约在身的嫡女周绮柔在内。
紧接着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温玹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好,只拢了拢衣襟,简单披了件厚重的大氅,便急急忙忙赶到了书房。
屋内,闵韶案上正放着一封信函,乃是由密探连夜加急送过来的,距离消息出现,应该还不足一个时辰。
“悉灵侯被捕,东靖声称抓住了你协助谋反的证据,已经给你定了罪。”
闵韶眉间略显阴沉,淡淡说出口。
话音落地,温玹倏然睁大了眼眸,“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大步上前拿起那封密函,仓促几眼读完,连指尖都在轻颤,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面色微白道:“我大哥他……”
“他已经不是你大哥了。”闵韶站起身,绕开桌案缓缓走到温玹面前,抬手替他拢了拢松散的衣裳,嗓音沉缓道,“他给你扣了罪,要杀你。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这消息来得过于突然,温玹心里糟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
“前世,悉灵侯谋逆被抓的时间与现在相差无几,但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温向景早有所谋。”
“……什么叫早有所谋?”温玹问道,“悉灵侯谋反,难道还能是他设计的?”
“不。”闵韶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早有察觉,只是一直在伺机而动。他这次捕获的人不少,若是没有准备,也不可能一网打尽得如此快。并且……”他眼眸看向温玹道,“还将这顶罪名扣得如此及时。”
……的确。
通敌谋逆非同小可,但凡有几分谋略的君王,也不会在对方刚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打草惊蛇,断然要先暗中观察,顺着线索挖出余党,如此才有可能将另有居心者斩草除根。
经过闵韶这么一提,温玹才骤然意识到——
他无法确定温向景是从何时起,开始知道悉灵侯在筹划谋逆的。
因此,不排除有一种可能……
“温向景或许从很早前就知道。”闵韶缓缓说了出来,“包括给你赐婚的时候。”
温玹目光一时有些怔忡失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凉的原因,他指尖有些泛凉,仍垂眸看着手中的那张信纸。
——这封密函中有刻意提到,彻查悉灵侯一案,乃是从温向景收到温玹索要兵权的那封信的第二日开始起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东靖与尧国正处于僵持阶段,直到悉灵侯通敌一事败露之后,两国才彻底开始兵戈相向,进而发生了前往虎落山的那段事。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温向景在此期间,根本没有机会对温玹下手,因为从恶毒的角度来讲,温玹在他眼里还是值得利用的。直到找到镇灵冰魄了,尧国的攻势确保不能再对东靖造成威胁,温向景才彻底放宽了心,将利用殆尽的温玹弃若敝履,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入重魂晶玉,以此来害他性命……
前尘往事就如同一条潜于水底的绳索,稍稍一勾,真相便全然浮在了水面。
虽然这一切还都只是揣测,但这段时间温向景不予回信是真的,虚扣罪名也是真的,如今要杀他,更是真的……
温玹恍惚过后,蓦地有些迷茫颓然了。
温向景到底因何要杀他?
他一无权势,二无根基,不争不抢,有什么理由至于温向景兴师动众,只因一封信便对他翻脸无情?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如今在东靖,断然已经彻底成了参与谋逆的罪人,或许等到天色一亮,便会举世皆知,东靖很快就会派人来捕他。
温向景究竟为何那么想让他死?
这点温玹想不通,闵韶也想不通。
但眼下距离上朝的时辰已经不远了,闵韶没有太多时间与他梳理,只能搂住他轻顺了顺后背,沉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我能护你。”
想必不用等到下朝,虞阳便会彻底得知东靖那边的消息,闵韶没有太多时间停留,还要尽早去前殿与朝臣商讨,又低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书房。
闵韶走后,温玹也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能坐在椅上,对着那封信发呆。
他知道,倘若他继续留在虞阳,势必会给闵韶造成麻烦。可离开虞阳,这偌大的十六国内,又没人能护他。
但未等天色彻底放亮的时候,付偲忽然敲了门,急急匆匆的进来了,压低声音。
“六殿下,宫外有人找您,可要去见见?”
温玹道:“是东靖的人?”
“是,不过是东靖的二殿下,独自从浮荒之巅赶来的。”
温衡?!
温玹一怔。他二哥多年来始终留在浮荒之巅,极少参与东靖国政,与自己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所以他这次来是想协助温向景,还是来帮自己的?
眼下这个时辰,东靖那边的消息尚未放出来,温衡想必是连夜赶过来的。温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
此时温衡已经被暗中请进了宫里,正在某座偏殿里等候。这里是虞阳,温玹料定他若是想帮温向景,就绝不会孤身一人冒着险来这里找他,所以他屏退了殿外的宫人,独自进了殿里。
殿内,温衡身上还穿着那身来不及换掉的浮荒弟子服饰,肩头染霜,一袭云白衣袍上沾着冬夜深重的寒气,面色紧肃,见到温玹也没工夫寒暄,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温玹,跟我走!”
“二哥?!”
温衡压低声音急迫道:“温向景已经给你定了罪,再过一个时辰,东靖便会派人来虞阳要人。现在就走,再晚便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