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可理智又强迫地驱使他向前。
他跌跌撞撞的,心底充斥着巨大的慌惧与迷茫,他朝着石阶的尽头登上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心口一阵攥紧。
那是……
他自己。
温玹有一瞬间颓茫了,眼眶忍不住骤然酸涩通红。
他脚下有些发麻,站在境中的自己身边,看见那阵阵攒动的黑气,犹如恶鬼在侵蚀他的身体,那是钻入骨髓的痛,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但是很快地,那身影又强撑着,勉强站起来。
他似是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连眼泪也来不及抹,月白的衣袍上满是湿漉漉的雪和脏兮兮的划痕,三步一摔,脸上混着尘土和泪痕,模样狼狈极了,眼眸里浑浑噩噩,一路跌撞地往山门里跑。
温玹没有数他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衣裳被树枝刮碎了,下颚和手掌上摔得尽是血。
他跟到了山后的冰洞里,一路过来,那身影已经筋疲力竭,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只差一点就将他侵蚀殆尽。
境中的自己再也扛不住了,跪在寒冷的冰窟旁边,双手一直在抖。
他喉咙里一直在嘶哑哽咽的哭,眼睛里噙着浑噩的泪,身子一直颤,想把窟窿里的盒子取出来。
可那冰窟太小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喘息越来越粗重,眼前景象昏暗重叠,根本看不清晰,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盒子。
一旁的温玹极缓极缓地蹲下了。
上一世那股剧痛与绝望伴随着清晰的景象翻涌上来,他眼眶酸涩得厉害,肩膀发颤,不敢再看下去。
过了许久,他听见盒子被取出的声音。
境中的温玹剧烈颤抖着,竭力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保存完好的万魂丹,散发着淡淡明亮的金芒。
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眼中的光泽快要被吞噬了,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将嘴唇咬得满是血,满身狼狈得没法看。从怀中掏出流鱼,手指哆嗦的将丹药放了进去。
流鱼飞出去的瞬间,在冰洞中划出一道飞朔的白芒,变成莹亮的一点,消失在天际。
境中的温玹心神一松,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眼眸沉重地紧闭上,扑通一声。
彻底倒下。
……
这一次,景象没有变成一片眩目的白。
而是在逐渐模糊之后,又如水波荡开褶皱,很快清晰起来。
忽地,一声尖锐的叫喊传来。
穿透耳膜,虚幻得如隔云端,却带着极其真实的恐惧。
“啊——!!”
温玹愕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天隐山脚下,那声音近得几乎就在眼前。
“娘亲,娘亲!呜呜……”
有人在哭喊挣扎着逃命声。
“宝儿,快跑啊,跑啊!!不要管娘,跑啊!!!”
“呜呜呜……!!”
积雪铺陈的山脚下,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紧拽着她娘亲的衣角,花袄上沾了鲜血,身形狼狈至极。
女人的一条腿已经硬生生被割断了,鲜血汩汩流淌,猩红刺目,大哭着推着女孩,“跑啊,宝儿……!!”
可惜时间太短了。
背后一道身影犹如鬼魅,浑浑噩噩的煞气冲了天,转眼朝她们逼近过来。
剑光刺眼,蓦地刺了下去!
那女人被直插胸腔,血柱滋地飙起数尺高,当即毙命!小女孩躲她娘亲的尸体后面,无处可逃,恐惧至极的颤抖哭叫。
寒剑划下来,割开了小女孩的头颅,霎那间尸首分离,终是躲不过,死在了恶人的手里。
朔风卷着细雪,草木摧折,阵阵呼啸。
那对母女的尸体就陈横在山脚下,形态残忍得令人几欲作呕,渐渐在风雪里结了霜。
温玹双眸震愕的看着这一幕,只感到浸入骨髓的冷。
他终于知道……他究竟杀了谁……
前世仅有的回忆被一点点勾起,寒意冷得砭骨。
他还记得他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血迹……
剑上一滴一滴的鲜血……
原来那些都是周围村民们的血,是镇子上百姓的血。
他杀了他们……
他杀了他们!!
境中的时间飞快流动,温玹眸中近乎失了焦距,他看见境中的自己满身可怖黑气,全无神志,在山脚下执着剑,遇人便杀。
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甚至连来寻那对母女的父亲,无一不是死在了他的剑下。
尸横遍野,将皑皑白雪染成了殷红。
冷……
真的太冷了……
温玹绝望的闭了闭眸,他手脚有些麻木冰冷,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蜷缩在角落里,喉咙颤抖哽咽,眼泪止不住的流。
景象中的时间昼夜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一道道利剑割破躯体的声响,和耳边的冽冽寒风。
他实在觉得难忍极了,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间,紧闭着眼捂住耳朵,紧蜷起来流泪发颤……
不远处,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过来。
温玹恍若未闻,只感觉那人走近了他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缓缓蹲下身。
那双眼眸深沉泛红,如浸在漆夜薄雾里,伸出手掌,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温暖宽厚,极缓极缓地用力握紧了。
那人嗓音中抑制着轻颤,开了口,低哑沉缓地轻唤他:
“谨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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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终境·破阵(八)
温玹听见声音稍顿了下,从膝盖间将通红的眼眸抬起头来。
他喉咙里哽咽得说不出话,眸子里充斥着悲沉沉的水雾。天际金乌西沉得飞快,长剑的破风声接连不断,远处是嘶喊、求救、哭叫……伴随着鲜血喷溅的声响,动魄惊心。
闵韶呼吸有些微不可查的轻颤,抬手将他的耳朵捂住了,缓缓将他带到怀里按在胸前,嗓音有些沙哑。
“别看。”
温玹伏在他怀里,耳朵被宽厚的手掌捂住。
他闭了闭眼,抱住了闵韶的腰腹,熟悉的温度驱散了些恐惧和慌茫,深重的呼吸声和对方的心跳声,极为清晰的贯入耳畔。
半晌,温玹道:“……我没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但还是用力抱紧了闵韶,宽慰他:“我真的没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为此……”
入魔。
他手指稍稍攥紧了些,声音很低。
温玹知道这里是闵韶的心魔境,但凡这里出现的景象,断然会闵韶造成极大的影响。锁灵塔内的煞气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灌注,温玹实在太怕闵韶会变成上一世的自己了。
闵韶手臂将温玹箍得很紧,没有回答他。
温玹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底的恐惧,让自己不去在意境中的腥风血雨。他还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怕再过一会闵韶也要消失了,悄无声息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直起身,握住了闵韶那两只手:“你的手很凉……”
他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向闵韶,才蓦地发现闵韶脸色很差,绝对比自己还要差。闵韶面色苍白,眼底有明显的血丝,薄唇一言不发的紧闭着,更重要的是,额间那从来都是墨色的道印,此刻竟透着隐隐暗红!
温玹顿时慌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方才看到了什么?”他捧住了闵韶的脸,近乎语无伦次,喉间慌张到哽咽,“闵应寒,你看看我……你、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有什么困境我们也一起熬,你说好了这一世我们要好好过的,你都跟我私定终身了,我……”
“……放心。”
闵韶眼眸微垂握住他的手,嗓音低哑的打断他,仿佛已经虚弱至极。
他这副模样根本叫人放心不下来。
温玹心底一阵酸涩揪疼,周围发生什么也顾不上了,压抑着哭腔的哑道:“你千万别出事,我们能出去的……闵应寒,我们都睡过了,你要是了出事,我也不活了。”
闵韶唇色十分苍白憔悴,似是低笑了下,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沉声道:“学什么大姑娘说这种话?不必担心,我只是太累,过会儿便没事了……”
闵韶略闭了闭眸,脸色极差显得面容更加冷峻,又看着他,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救你和其他人出去。”
温玹道。
“现在时间紧迫,不止是因为锁灵塔内煞气很重,还有一点便是宗中的长老正在想方设法的毁掉阵法,所以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眼下如果他们继续被困在这里,无论阵成阵毁,他们都只有一死。
闵韶眸中稍沉了些,“……你,跳进了铜鼎里来找我?”
境中的景象仍在耳边继续,有嘶喊争斗,也有刀光剑影,温玹没说话,闵韶面色很沉,十分憔悴。他将温玹揽进怀里,温暖的温度入怀,手掌缓缓顺抚着他的头发。
低哑叹息道:“你不该来的。”
温玹垂下眸,“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闵韶声音很沉。
背后是寒风冽冽,卷着枯草干血,斗转星移飞朔流动,一昼一夜很快地流于眼前,转眼之间,天际迎来乍现的天光。
过了好半晌,他低声道:“……我有办法。”
温玹蓦然睁大了眼眸,眼底微亮起来,“你有办法?你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任何一个阵法都有破绽,即便是太玄老祖的毕生心血也不能例外。”闵韶道,“也许……我可以一试。”
温玹忙问:“怎么试?”
“用负渊。”
……负渊?
温玹怔了一下。
“太玄老祖气数将尽,临到这个时候,灵力已经所剩无多了,这阵法虽然外表坚不可摧,但相对而言,境中已经越来越薄弱。否则,我大概也撑不到这个时候……”
闵韶神色冷静沉暗,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没有再多解释,忽然抬起眸,静静地看着温玹。
“多谢你来找我,谨央。”
温玹正沉思着,被他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一愣,“突然说这话干什么……”
铮鸣凛凛,境中是被两人刻意隐忍忽视的杀伐和哭喊声,黑沉坚毅的眼眸在这个时候只容得下彼此。闵韶没有回答,低沉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本希望你能好好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先前忽视你、疏远你,都是我的错……假如我没有行差那一步,我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好。我还答应过要保护好你……”闵韶眸底血丝十分深重,浓密的眼睫更显得眸中沉郁,“谨央,是我对不起你。”
“……好了,别再说了。”
温玹不知为何觉得心底有些异样,不愿再听下去了,“都说已经过去了,以前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他轻轻拉了拉闵韶的手,站起身道,“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闵韶面色深沉,看着温玹,眸底的情绪隐藏得极深。
低声道:“好。”
寒风狂冽,席卷着苍山云影,枯折草木。
闵韶站起来,转过身,俊美棱厉的面容带着丝苍白,面对着背后渐亮的天光。
耳边是无尽的狰狞嘶叫,血腥随风四散,昏昏沉沉,迷迷憧憧。他向温玹伸出一只手,温厚的掌心向上,微侧过来的眸中漆黑沉毅,带着轻如鸿羽的柔软,“可否借我一些灵力?”
温玹毫不犹豫,将手搁了上去。
“站在我身后。”
闵韶将他轻轻带到后面,将他的手握紧了。
灵流在掌心运起激迸,焰火与冰蓝交织,重叠出极为刺眼的华芒,犹如极地熔流与浩瀚冰海融汇轰然相撞!霎时之间,掀起一股与景象中截然不同的烈烈骤风。
两人的衣袍被猎猎掀起犹如水波荡出汹涌的褶皱,飞朔激荡的灵流与空气中的风撞出嘶鸣长啸,凝成的灵流如庞然刺目的巨剑,骤然劈向天际!
轰隆隆——
地动山摇,万象崩裂!!
温玹紧紧皱着眉,握紧闵韶的手,境中的景象受到震荡,轰轰烈烈的急剧晃动起来。眼前的视线实在晃得猛烈,他没有看清闵韶的肩背在微微发颤,那张棱厉狠毅的面庞背对着他,额头与手臂青筋暴起,掌中的力道快要将他的手攥碎了,眸底是万丈焰光飞朔,裹挟着置之生死的杀伐。
天地间惶然变色,犹如千军万马厮杀奔踏,又如滔天猛兽骇然出世,脱缰般,骤然将上空撕裂了一道碎隙!
“师兄,境象碎了!”
温玹见到头顶那破碎的罅隙,眸中霎时亮起来。
在温玹看不到的地方,闵韶面色已经愈来愈苍白难忍,眉间狠狠紧锁着,紧闭了闭眼,胸口沉重得犹如千钧覆压,越来越感到灵力枯竭的窒息感,浑噩的黑影逐渐蒙在眼前。
在灵流的另一面,像隔着一层激迸扭曲的水帘似的,境中的景象仍未被打断。
那些境象已经轰轰晃晃,模糊不清,可除去那些朦胧缭乱的身影,遥遥透来的声音依旧极其清晰。
“……你私自修炼魔道,走火入魔,罪该万死!温玹,你可认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