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白檀已经恢复出厂设置,成了一只刚刚落地,尚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奶团子,愉快地吹着泡泡。
旁边,眉目温柔的年轻女子虽然脸色苍白虚弱,却笑得一脸慈爱,眯着眼睛逗他:“宝宝,娘的宝宝,真乖……”
白檀:天惹,我竟然有妈妈啦?!
这有什么,只要跟着我混,保你从今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
白檀艰难地蠕动着身子,圆滚滚的眼睛四处乱瞟,谁,谁在说话?
然而,这话说出口后就变成了“咿呀,咿呀……”
年轻女子语气幸福地说道:“呀,嬷嬷快看,宝宝跟我说话呢。”
周围人连忙附和:“可不是嘛,公子真聪明啊。”
脑海当中浮现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狐狸,抱着果子啃得正欢,于百忙之中抽空看向白檀,语气十分敷衍地说道:“你好,我是学神系统,来帮助你走向人生巅峰,成为人生赢家的。”
这是谁编的台词,也太不走心了,现在连给小学生看的系统文里都不这么写了好吗?
人生赢家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白檀很上道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我发布任务了?”
小狐狸:“啊,对,任务其实挺简单的,只要你随意选择一种技能,然后达到当前世界顶尖水平,成为该位面第一人就可以了。”
“如果完不成任务呢,会被人道毁灭吗?”
小狐狸头都没抬:“这我可说不准,看主神心情吧。”
白檀好奇:“你们主神脾气怎么样?”
小狐狸抬头想了想,呆头呆脑地说道:“不知道,忘了问了。”
白檀:……
听起来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不过,如果是督促人学习的系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嘛。
毕竟,多掌握一种技能,也就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第3章 一梦千秋(二)
白檀这一世的母亲是位十分命苦的女人。
阮白氏出身东都洛阳香药白家。
白家世代靠经营香料药材为生,本是京都洛阳数一数二的富商,技艺精湛,有口皆碑,因此得了个“香药白家”的雅号。
据说,白家历代传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除了容貌俊美非凡外,还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心智,在香料制作上更是得天独厚,尤其是始祖白衣客,相传他不但能够将闻过一次的味道分毫不差地还原出来,甚至能运用香料治病救人,尤其是调香制香的手艺,可谓是独步天下,神鬼不能掠其锋芒。
白衣客之后,白家也先后出过不少能人志士,却再也难重现当日荣光。
大概是白家人实在优秀了,优秀到连上苍都忍不住心生嫉妒,竟然让白家子嗣艰难以作惩罚,从先祖白衣客那一代开始,白家一直是一脉单传,到了阮白氏这一代,更是只得了位千金小姐。
也是因此,阮白氏虽然年轻,却在有了白檀之后,就彻底绝了其他心思。
话说回来,当年阮白氏出生时,白家家主虽然失望,但族谱上并非没有女子传承家业的记载,因此从小就精心培养女儿,待到及笄之年,又千挑万选地招了个上门女婿。
阮乐正就是那位经过层层选拔,最终在各方面都让白家家主满意的乘龙快婿。
然而,事实上,阮乐正这人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俊逸不凡宽宏正直,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
除了子嗣不丰外,白家人也鲜少有高寿的,绝大多数都死在而立之年,也有少数是刚过弱冠就逝世的,活得最久的一位是阮白氏的祖父,也不过是苦苦挨到将近不惑。
活着的时候鲜衣怒马;死的时候凄惨冷落。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世人都谓这是白家人的宿命。
宿命?白檀轻蔑一笑,狗屁的宿命,不过是作者事先安排给主角的金手指罢了。
没错,白檀现在所生活的世界本体只是一本书,他和阮白氏正是这本书里的成就主角霸业的重要炮灰。
这本书名叫《香途》,讲得是现在社会一个叫阮青松的男子,因为容貌丑陋,身有恶臭而备受歧视,只能整日躲在阴暗的房间内,靠写一些宅斗宫斗小说为生,天长日久的,竟然生出一肚子阴谋诡计,只是苦于不得施展。
终有一日,阮青松遭遇意外死在家里,灵魂穿越到一千多年前姜国德化年间,成为礼部侍郎阮乐正的庶出儿子。
望着镜中少年眉清目秀的脸,精致考究的穿着,阮青松笑了,他终于等来了转机。
接下来的时间里,阮青松将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充分表露无遗,收服奴仆,拉拢人心,打脸嫡子,陷害嫡母……
一步一步,将草根逆袭流小说的剧情完美复制了出来。
后来,阮青松掌控住整个白家,成为新一代的香药之王,借着白氏先祖的余荫,结交宫廷权贵,于党派之争中成功站队,在新皇面前挣下从龙之功。
故事的最后,阮青松风光无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野上下无不盛赞其有先祖白衣客的风采,却不知真正的白氏传人早已死去多年,尸骨就被埋那一丛丛娇艳花朵下的泥土里。
一次又一次的,阮青松带着得意笑容,从花园缓步走过,享受着功成名就的滋味。
台阶尽头,一身华服的新皇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灿烂如锦的繁花。
为幼子穿好衣服后,阮白氏让小婢们将早膳端进暖阁的隔间,牵着儿子走过去坐定。
白檀偎在阮白氏身侧,慢条斯理地吃着碧梗粥。
从呱呱坠地那日算起,白檀已经来到大周朝将近四年了,耳濡目染地倒也改掉不少恶习。
现实社会的白檀只是一介孤儿,每日为如何吃饱肚子奔波忙碌,吃饭的样子自然雅致不到哪去。
到了这里,白檀的脾胃变得娇弱不少,稍微吃多吃快一点都要遭罪,再加上阮白氏的细心教导,仪态上有了很大的改善,举手投足间已然渐渐显露出属于贵族的风范,起码不再被阮白氏戏称为“小馋猫”了。
此时门外快步走来一身形高挑的绿衣姑娘,她站在门帘处躬身略行了礼,急声道:“夫人,公子失足落水,现下昏迷不醒,求您的恩典,拿拜帖让陈医正过来瞧瞧吧。”
白檀心里一咯噔,剧情就要开始了,只怕以后再难有太平日子过了……
阮白氏听了这话心中不快,又见儿子停下吃粥的动作,深恐他想起阮乐正那个小人,连忙给自己乳母张妈妈使了个眼色。
张妈妈会意,掀开帘子,先指使两个力气大的婢女摁住绿衣姑娘,拖到拐角处,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这才开口道:“好个不会说话的小蹄子,公子好端端地用着早膳呢,你就敢这样红口白牙的咒他!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绿意捂住脸,分辨道:“妈妈莫恼,婢子一时着急说错了话,饶我这一遭吧。”
张妈妈冷哼一声:“不是老太婆我多事,只是须叫姑娘知道,白府里到底谁是主子,姑娘耳聪目明的,也该知道屋内现坐着的两位才姓白!”
绿意羞惭:“妈妈快别说了,婢子因着被夫人派去服侍公子……哦,是松少爷,难免对他多上心些,并没有别的意思。”
张妈妈眯着双眼,仔细将绿意脸上的神情审视一番,直看到绿意心惊肉跳,才转开了眼,淡声道:“你能如此想最好,府里那些眼皮子浅的,只见了老爷对夫人公子不上心,便以为自己也能趁机踩两脚,整日巴巴地往点星斋里跑,殊不知白家祖上如何风光,埋下的根基又岂是外人能随意动摇的?可千万别为了一时痛快,断送了一大家子的活路,且想想你那在南城花圃里做活的老子娘吧。”
听了这话,绿意不觉心惊肉跳,深深福了一礼:“多谢妈妈指点。”
张妈妈笑道:“姑娘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好了,松少爷既然病了,还是赶快去外院金匮阁请位先生过来瞧瞧才是正经。”
绿意小声应是。
第4章 一梦千秋(三)
因着白家做香料药材生意,府上倒是也养了几位颇通医理的管事,一碗汤药下肚后,阮青松终于幽幽醒转。
一位挽着堕马髻,身着淡蓝色襦裙的妇人守在床侧,见状哀呼道:“我的松儿,你可算是醒了!”
松儿?阮青松心中一动,偷眼去觑那妇人,对方妆容妩媚,杏眼桃腮五官艳丽至极,鸦青色发髻间簪着几只朱钗,脖颈和手腕处都佩戴着莹润通透的玉饰,穿着打扮很是不俗。
最重要的是这妇人身后奴婢环绕,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价值不菲的宝瓶方尊,更有赤金打造的金蟾、麒麟、蝙蝠等物,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果然是天不绝我,阮青松强压着心里的狂喜,以落水后头疼为由,哄着那妇人将相关信息一一道来。
花见羞娇俏一笑,柔声:“松儿莫急,娘这就告诉你,这里是白府,你爹姓阮,名乐正,字愚诚……”
阮青松故装懵懂无知,越听心跳越快。
揽月阁里,阮白氏正逐一核实账册,白檀坐在里间的暖炕上,稚嫩的小手握着特制的狼毫笔,有模有样地临摹名家字样。
阮白氏虽然对白檀十分疼宠,却并不娇惯他,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其他人要求更为严格,按照她的话来说,东都白氏岂可出平庸之辈?
待到写完一张大字,侍女百岁上前笑道:“累了这半天,公子歇会,仔细手疼,婢子给您揉揉吧?”
穿着银红色撒花小袄的孩子仰头,甜甜一笑:“百岁姐姐快别忙了,我并不累,你若得空,不如捡些府里的新鲜事说给我听?”
百岁好笑:“公子想是整日待在房里觉得烦闷了,现下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得已才拘着公子,过两日天气暖和就不会如此了。”
白檀打了个喷嚏,揉着白嫩嫩的鼻尖,颔首:“我晓得。”
百岁绞了一方帕子,为白檀净手,这才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红枣养气茶,双手捧了奉上来,“要说新鲜事,府内眼下正好有一件,点星斋里的那位松少爷前些日子不是落了水吗?也不知道怎的,醒来后竟像移了性情似的,言行大异于往昔,花姨娘寻术士请佛像,很是忙碌了几日,把个点星斋闹得鸡犬不宁的,后来还是一游方道士写了副偏方,让松少爷喝了碗符水,这两日才渐渐好了,嬷嬷们议论起来,都猜测松少爷撞上什么了……”
说到后来,百岁突然想起公子年幼,听不得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忙语焉不详地含糊了过去。
白檀抿了口甜丝丝的热茶,嘴角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冷笑,以为身为穿越者就能无法无天所向披靡了?打量谁是傻子呢,只不知这碗符水能让阮青松长多少记性?
一道清脆的“咔嚓”突然传来,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奴仆们的啜泣声、求饶声,以及是阮白氏带着怒气的呵斥。
白檀惊异:“母亲怎么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白檀下了炕,迈着小短腿走到外间会客室,“娘亲,娘亲,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云奴儿。”阮白氏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这才自责地说道:“娘亲不该发脾气的,吓到你了?”
白檀摇头,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室内跪了一地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观其衣饰,比府里的侍婢们都要体面些,面前各自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着或粉白,或鹅黄,或朱红的花朵,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散发着淡淡苦味的药材。
“咦?”白檀走过去,随意拈了朵花,认真端详起来,“娘亲,花花好小,竟没有檀儿的拳头大。”
听了儿子的童稚之语,阮白氏本来紧绷着的脸瞬间缓和不少,笑道:“傻孩子。”
看到阮白氏笑了,白檀又噔噔噔地跑过去,示意道:“娘亲低头哦。”
阮白氏噙着笑意俯首,白檀顺势将粉芙蓉簪在她发间,拍手笑道:“娘亲真好看。”
自从老父亲去世,阮乐正显露出虎狼面目,夫妻两人形同陌路,阮白氏已经很久不曾用心打扮过,如今被儿子这般一闹,不由抚着鬓发感概丛生。
虽然遇人不淑,险些被阮乐正毁了终身,但能赐给她一个如此贴心的孩子,也算是上苍垂怜了。
白檀注意到阮白氏神色变化,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娘亲,地上凉,还是请各位婶婶站起来回话吧。”
阮白氏点头。
各路管事娘子们纷纷起身,有机灵的先冲白檀道了谢:“小公子菩萨心肠,老奴惭愧。”
白檀留意到这些人虽然上身穿着绸衣,头脸干净,鞋袜却很有些破损,且手指粗长有力,想来是需要经常下到花圃药圃里巡视的,照理来说,管事娘子们大半生都耗在田间,经验丰富,轻易不会出现纰漏,怎么今年如此不济?
更何况,白家的花草一向由专人负责,饲养极为用心,连每日何时灌溉,施肥几何都有严格要求,往年可一直都是长势喜人的。
阮白氏也是愁眉不展,她一个闺阁妇人,既要管理内宅事务,平衡府内众多关系,又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幼子,监管白家生意,本就分|身乏术。
谁知今天开春以来,白家花圃药圃又状况频出,产量大幅度下降,竟不到往年的四成。眼看三月三花朝节将至,届时京中贵妇名媛少不得要来白家的流芳阁采购,再加上各地分店的常规供应,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