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手指捏得死紧。
侧王妃终于反应过来了,怒道:“你居然敢诓我?快将这奸夫□□拉去行刑,这孽障……”
“啪”一声,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倒下。
众人一抖,往门外看去。
鹿冰酝披着白色斗篷,矜贵又清雅。止善给他打伞,可雨水还是溅到了衣角。
楼星环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么热闹。”鹿冰酝说,“怎么不叫上我?”
侧王妃又惊又疑,起身道:“鹿、鹿公子怎么回来了?只是训诫不安分的贱妾,不敢劳烦……”
鹿冰酝凉凉地环视一圈,双手收在斗篷里:“训诫?我身边的人,你也敢训诫?”
侧王妃又惊又怕:“王妃这是何意?!”
鹿冰酝抬步走上来。
他旁边的人立刻去扶梅姨娘,给她解绑。
楼星环浑身卸了劲,却被人握着手站了起来,他呆呆地仰着头。
像是一直泡在温室暖炉里,鹿冰酝的手很暖。透过冰凉湿透的皮肤,暖意仿佛传到了楼星环胸腔里。
止善搬了张干净的椅子放到中间,鹿冰酝坐下来,楼星环就站在他身旁。
侧王妃被赶到边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鹿公子!”
鹿冰酝说:“从今天起,楼星环在履霜院养着。”
侧王妃的丫鬟浑身一软。
第9章 我不嫌你
风雨渐渐小了。
侧王妃懵了片刻,随即笑道:“鹿公子,这庶子不仅出身卑贱,且梅姨娘与人偷情,证据确凿,你若把楼星环带回院里养,不就是将一个血脉不明的人当做嫡子了吗?到时候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楼星环捏紧拳头,指节发白,眼神盯着鹿冰酝。
他还未从方才鹿冰酝那句“从今天起,楼星环在履霜院养着”里缓过神来,却开始害怕鹿冰酝听信侧王妃的话。
“吱个声啊,”鹿冰酝淡淡瞥了一眼哑了的药童,“证据。”
药童伏在地上,如同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小的、小的……”
侧王妃温柔道:“你不要怕,如实说给鹿公子听,庆王府会嘉奖你。否则,包庇奸夫淫/妇,你和你的家人,在京城就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药童一震:“是,小的说,梅姨娘她……”
鹿冰酝抬手打断他的话,诚恳发问:“你这品行,哪家药铺敢用你?”
说完这句,他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言,像是多看一眼都嫌脏。
止善道:“带周家药铺的人和守门的侍卫上来。”
新来的药童行了礼,开门见山道:“回鹿公子、侧王妃,他其实从没有来送过药。”
门卫也道:“是,卑职从未见过他,一向都是三少爷自己出去取药回来的。”
梅姨娘自见到鹿冰酝,就心头一松,软倒在椅子上,披着披风,心里仍惴惴不安。
此时听到有人替她辩白作证,热泪盈眶:“侧王妃听到了吗?妾身清清白白,绝无做过苟且之事。”
侧王妃拉下脸。
楼星环眼神沉沉的,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他不是没想过找这些人来作证。
可一来,侧王妃不会让他们出面,二则,这些人也未必会因他这个小小庶子而得罪侧王妃。
而鹿冰酝可以。
楼星环垂下眼帘,衣服上的水往下滴,成了一小滩湿痕。
自己实在太弱小,什么事都要麻烦鹿冰酝。
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楼星环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冷战。
忽然身上一暖,楼星环看过去,是鹿冰酝解下斗篷裹在他身上。
鹿冰酝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冷了?”
楼星环摇摇头,手指抓着斗篷的领子,斗篷挡住冰凉的水汽,暖和柔软。
药童还在鬼哭狼嚎。
鹿冰酝不再看他。
他着实有些恼火。如果今天没人来救楼星环,那梅姨娘势必有杀身之祸。
难怪在上一世,人人都说楼星环长大后对他的嫡母——也就是侧王妃——心狠手辣,还有流言说他将人做成了人彘送进窑子里的。
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且事出有因。
止善看了鹿冰酝一眼,道:“将这药童拖出去杖责一百,掌嘴五十。还有这火夫,空口白牙诬陷梅姨娘,送去……”
“鹿公子!就算这药童撒谎,可还有奸夫的供词!”侧王妃道,“你不能这样独断专行,府里都人都看着,都在等一个公道!”
火夫跪着走上来,满脸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悔恨的泪水:“侧王妃求你救救我!”
鹿冰酝目光深冷,凝视着门口的来人。
他道:“有什么话,找你家王爷说。”
管家推着庆王进来。
侧王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鹿冰酝抱着楼星环走了。越过庆王时,庆王伸手,似乎想拉住他衣角,鹿冰酝却理也不理。
楼星环越过小爹的肩膀,注视着庆王,眼珠子乌黑如墨,像是浸在水银里,莫名瘆人。
半晌,他收回目光,额头抵在鹿冰酝的肩上。
回到枫萝院,丫鬟赶紧为他们换了身衣服。
鹿冰酝替梅姨娘诊了脉,确定并无大碍,才去看楼星环。
楼星环正坐在床上,捧着一碗姜汤喝。
喝完,放下碗,他才看见鹿冰酝,声音仿佛被热热的姜汤浸软了似的:“小爹。”
“嗯。”鹿冰酝走上来。
楼星环的房间很小,但整洁干净。
一天的雨送来了凉气,似乎要入秋了。
鹿冰酝坐到榻边,伸手进被窝里摸了摸。
楼星环见他这样,就知道梅姨娘无事。他穿着白色的中衣,看上去十分无害,往里面移了个位置,抓住鹿冰酝的手:“小爹冷吗?”
“没有。”鹿冰酝摇头,拿了那枚白兔玉坠出来,说,“昨天我忘记问你了,这是我给你的?”
“嗯。”楼星环点头。
见鹿冰酝想起不来,他补充道:“一个月以前,小爹曾经来为我娘治过病。这个是取药的信物。”
鹿冰酝奇怪:“那你娘怎么还没好?”
楼星环看了一眼,声音低落了下去:“小爹果真忘了。你让鹿家药房每天给我送药,可十天后,我就没再见过你的人来这儿了。”
鹿冰酝皱眉:“止善。”
他为人瞧病,从来都会按时间按剂量送药,绝不会无故推迟。
难道他手底下的人也这么不尽心的吗?
止善恰好捧着东西进来,他说:“公子,王爷方才命人搜了侧王妃的院子,搜出这些草药来。”
他手上提着五包药,纸上描着卷云。
楼星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她拦下了!”
鹿冰酝让止善退下,看着楼星环抓着被子,又怒又后悔的样子,逗他道:“怎么,想亲自去教训她?”
楼星环有些懊恼,他伸手搂住鹿冰酝的脖子,哽咽道:“我当时以为小爹嫌我麻烦,不管我了。”
鹿冰酝摸摸他柔软的黑发:“你小时候这么乖,我不嫌你。”
“小爹,你是真心想养我吗?”楼星环抿了抿唇,道,“若只是替我打不平,你不必勉强自己。”
他看得出鹿冰酝根本没心思将他养在身边。
鹿冰酝不过是为了在侧王妃的人面前,维护他那句谎言而已。
他想说,王府里有他在,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虽然去履霜院,于他而言是一本万利,可他从没想过要拿鹿冰酝做他复仇、成功、变强大的垫脚石。
“小孩子不要乱想,”鹿冰酝说,“你来履霜院住着就是了。我会让人照顾你娘的。”
楼星环缓缓收紧双手:“好。”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与人亲密,就连梅姨娘,他没有过依赖的心态。
嗅着鹿冰酝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温柔的时刻仿佛就此弥漫。
鹿冰酝却拉开他,说:“我去找你父亲了,你早点歇下吧。”
楼星环不问他找庆王何事,却道:“父亲很听小爹的话……小爹是不是也很喜欢父亲?”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鹿冰酝走了。
……
“我已修书一封,让恻恻家里接她回去了。”庆王轻轻咳嗽,道,“你若不想见星初,我也可以送他离府。”
鹿冰酝的重点却不再此,他惊异道:“侧侧?”
你管侧王妃叫侧侧,是不是该管我叫正正?
庆王一愣,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也顺着他的话,道:“嗯,恻恻。”
鹿冰酝拿起桌上一个形状可爱的匣子,挑了颗糖,送进嘴里,心想,这人起小名的水平真堪忧。
他晃了晃匣子,发出清脆的响声:“留在这儿吧,你侧侧的娘家也并非善类。”
庆王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好。你来找我,是为了星环吗?”
“你居然能记得你儿子的名字,真厉害。”鹿冰酝咬着糖果,惊奇道。
庆王:“咳,记得的。若你养他,我便去改族谱。阿云是想让他做嫡子吗?”
“私下改族谱就是了,嫡庶也先不改。”鹿冰酝道,看了看他的脸色,“睡不好?”
“嗯。”
鹿冰酝让人去取针来。
一轮行针过后,已经是深夜了。
“睡前用我配的药泡半柱香。”
庆王道:“嗯,我会的。多谢阿云这几日为我医治,辛苦了。”
鹿冰酝摆摆手。
回去的路上,他对止善道:“叫人把偏院收拾好。”
止善应下。
左右无人,雨后的虫鸣声越发大。
止善低声道:“少爷为什么要将楼星环带到身边,放到枫萝院也是一样的。”
鹿冰酝停下脚步。
前面远处,有一盏盈盈的灯火,是楼星环在提着灯笼,下人似乎在劝他回去,他没听。
鹿冰酝对止善说:“如果面前有两头狼,尚还年幼,他日却会危及你,你会怎么做?”
止善设想了一番,道:“少爷若在,我会誓死拼斗。若少爷不在……我能逃吗?”
鹿冰酝笑他:“能,当然能。”
可他不能。
他身后有家人,有尚未来到这世间的弟弟,有朋友。更甚者,鹿冰酝最不喜欢别人违背他的意愿,硬生生干扰他的生活。
所以,只有让他们相残杀,或者驯服他们。
当然,小时候这么乖的楼星环,不一定是会吃人的狼。
鹿冰酝认真想了一下。要是让他养着,一定活泼可爱,说不定就不会长歪了。退一万步,就算真长歪,他还是楼星环的爹呢!
走近去,楼星环扬起小脸,嘴角微微青红:“小爹,我娘让我来接你。”
鹿冰酝摸摸他的脸:“小屁孩,你破相了你知道吗?”
楼星环:“不会,有小爹在。”
……
顺宁侯府,一处院落。
“他今晚不回来了吗?”
下人道:“是的。庆王府的侧王妃似乎伤了二少爷的人,惹怒了他,被赶出王府了,这事应该很快就传遍京城。”
鹿名看了他一眼:“二少爷的人?”
“就是庆王的三庶子。”
鹿名眼神沉沉的:“……下去。”
“公子,明天您生辰,侯爷说……”
“我说了,下去。”
下人头皮发麻,连忙道:“是。”
等鹿名出来时,里面一地狼藉,几乎没有完好的东西。
下人不敢乱看,低头道:“公子。”
“换上新的。”
“奴才明白。”
第10章 醺酩玉兰
知道他要将楼星环收在膝下做嫡子后,鹿冰酝的俩发小很是惊讶不解。
是以鹿冰酝一下马车,两人就火速拽着鹿小少爷离开人群。
“短短四天,你就多了个儿子?!”顾云思猛烈摇晃扇子,发丝乱飞,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楼玥桥眉头紧锁,十分不赞成:“多了这个嫡子,你以后离开庆王府就多一重阻碍。阿云,我看不明白你。”
顾云思明显也不赞成:“我年纪轻轻,京城第一美男,就这么做了别人的伯伯辈?”
鹿冰酝慢悠悠地强调:“你只比我大两天。”
顾云思非常自豪:“大两天也是大!”
楼玥桥头疼地叹口气。
鹿冰酝说:“好了,我就是养来玩玩儿,不会有大碍的。”
“就算你一时兴起要养,为何不挑个身份贵重些的,对你……”
鹿冰酝剥了颗荔枝糖,咬进嘴里:“吃糖吗?”
他昨晚歇在庆王府,庆王见他喜欢吃糖,命人将府里的糖匣子都送到履霜院。可惜鹿小少爷嘴刁,只挑中荔枝味的,其余都扔了。
楼玥桥看他脸颊时不时鼓起一个圆润的点,一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还微微眯了一下,就撇开了视线,抿唇道:“不吃。”
顾云思笑他:“小云都多大了,十五了,还吃糖。”
楼玥桥:“喜欢就吃吧,糖斋出了新品,我让人送到……庆王府吧。”
鹿冰酝看着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他进了庆王府,可两人并不忌讳与他走近。依然是他记忆中那两个银鞍白马度春风、笑入扶桑酒肆中的朋友。
他今早才从庆王府回鹿家参加鹿名的生辰宴,一来就被拉近院子,止善远远跟着,见他们谈完话,才带着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