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卿难得归府一夜,府中萧母没办法拿主意的事情都得等他处理。心腹管家呈上数十封拜帖和书信,萧世卿大多只看了开头便置之不理,只有一拜帖,他从头看到了尾。
管家认得这张拜帖,“丞相,这是淮王送来的拜帖。”
“嗯,”萧世卿淡淡道,“人未到,拜帖倒先来了。”
管家:“淮王有公事,大可在宫中和丞相相谈。现如今他想登门拜访,只能是私事了——丞相可要在府中见他?”
萧世卿想了想,“此拜帖无需回复。若淮王真的来了,你们和平日一般待客即可。”
管家点头称是。
萧世卿又问:“让你们盯的那几家大户,近来可有异常。”
主仆二人谈到五更天,萧世卿回到房中,小皇帝在他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脸颊粉红,嘴唇微张,一截红裙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萧世卿在床边坐下,看着那张他以前过分轻视的脸,眼中难得的有些困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着这张脸,会生出“天真烂漫,率真可爱”的念头?
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丞相,到进宫上朝的时辰了。”
萧世卿回过神,唤了声:“皇上。”
没有回应。
他伸手摇晃了赵栖几次,赵栖皱起眉,眼睛睁开一条缝,嘟囔了句什么,抓住他的手抱进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萧世卿双眸微沉,另一只手掌心缓缓收拢。
过了小半时辰,侍女再次催促:“丞相,再不动身,上朝要晚了。”
萧世卿“嗯”了一声,把手抽出,直接掀开了被子。
床上,小皇帝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嘴里还吃了几根;大红色的儒裙凌乱不堪,和黑发交织在一起,妖冶绮丽。
赵栖打了个寒颤,试图去捞被子,却什么都捞不到。他睁开眼,慢慢清醒过来,看着熟悉的容颜,喊了一声“丞相哥哥”。
萧世卿微微移开目光,“起床,上朝。”
萧世卿终于大发慈悲,让赵栖换上了男装。赵栖问:“丞相哥哥,我们是不是已经晚了?”
“嗯。”
“那怎么办?”
“他们会等。”萧世卿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文武百官。
一番折腾后,两人准备离府,不料却被萧母身旁的申嬷嬷拦下。申嬷嬷是萧母的陪嫁丫鬟,萧世卿对她不像对寻常下人,“嬷嬷有何事?”
申嬷嬷手里端着一碗汤,看了赵栖一眼,“咦?丞相,您昨晚带回府的姑娘呢?”
赵栖无辜望天——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世卿道:“怎么?”
“是老夫人让我来给那姑娘送汤来了。”
萧世卿问:“汤?”
“宫里的坐胎汤。”
“咳咳——咳咳咳——”赵栖疯狂地咳了起来,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朕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显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萧世卿笑了,道:“嬷嬷放屋里,待会我让他喝。”
赵栖捂住嘴:你休想!
太华殿中,文武重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可无论是丞相还是皇上,他们连影子都没见着。
贺长洲背靠大殿中的圆柱上,双臂抱胸,看着皇上的龙椅和萧世卿的檀木椅,不知道在想什么。
兵部尚书凑过来,道:“贺小将军,为何今日丞相和皇上都迟迟不来啊?”
贺长洲懒懒道:“尚书大人问我,我问谁?”
兵部尚书一脸的求知欲:“贺小将军就不好奇吗?”
“好奇啊,”贺长洲点点头,“所以我打算亲自去问。”
兵部尚书不由感叹:“贺小将军和萧丞相关系真好啊,是我就不敢问。”
贺长洲笑道:“谁说我要去问丞相了。”
兵部尚书吃惊道:“那你是要去问——”
突然,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大臣忽然安静下来。贺长洲转头一看,果然看到萧世卿站在大殿门口。
萧世卿越过众人,刚在檀木椅上坐下,太监就高声道:“皇上驾到——”
贺长洲和众臣一道跪地行礼,抬眸看了眼龙椅上的皇上。
皇上似乎昨夜没睡好,说“平身”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贺长洲心不在焉地上完朝,趁着萧世卿和礼部商议殿试之事,去了趟勤政殿。
自从开始学着打理朝政,赵栖宅的地方从雍华宫变成了勤政殿。贺长洲到的时候,他正在伏案埋头苦算。
贺长洲:“皇上。”
赵栖抬头,“长洲来啦。”
贺长洲走到桌前,看着赵栖写下一连串古怪的字符,问:“皇上在写什么?”
“额,一个国家的数字。”赵栖放下笔,叹了口气,“长洲,朕好穷啊。”
贺长洲笑了,“怎么说?”
“朕方才算了算国库里的银子,头发掉了一大把。”赵栖掰着手指头,“办科举要钱,万寿节要钱,养兵要钱……南方最近在发大水,赈济灾民要钱,治水还要钱。朕本来想让他们取消万寿节的,不就是朕的生辰嘛,给朕做一顿好吃的就行,可母后说什么都不同意。”
贺长洲道:“皇上,万寿节不仅仅你的生辰,还是各地藩王回京,各国使臣来朝的日子。如果有哪一年连万寿节都不办了,邻国会怎么想我大靖?”
赵栖哀怨道:“你和母后说的一样。朕目前最头痛的是南方的大水,银子有限,你说应该是优先赈灾,还是优先治水?”
贺长洲想了想,道:“皇上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想想如何充实国库。”
赵栖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办法?”
“目前国库最大的开销是在军饷上,我确实有办法替皇上省一笔,不过我有个条件。”
赵栖问:“什么条件?”
贺长洲笑而不语。
赵栖有些着急,抓住贺长洲的胳膊,催促道:“别说话说一半啊,急死朕了!”
贺长洲笑道:“条件就是皇上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让我抱一下。”
赵栖看贺长洲的目光复杂起来,斟酌道:“长洲啊……”
“嗯?”
“你很喜欢抱朕?”
“对。”
“那你是不是有那什么……断袖之癖?”
贺长洲微愣,笑了:“我只是觉得皇上身上的味道好闻,抱着很舒服,就像抱软绵绵的猫一样。”
敢情是把朕当宠物了。赵栖道:“行,朕答应你。你有什么要问的?”
贺长洲:“皇上昨晚上去哪了?”
赵栖没想到贺长洲的问题是这个,“呃……”
“皇上答应了我的,不许耍赖。”
赵栖挠挠头,“朕出宫了。”
“然后呢?”
长痛不如短痛,赵栖索性一口气说完:“然后去了春风阁,再然后被丞相逮了个正着,他把朕带回了丞相府。”
贺长洲表情玩味,“然后呢?”
赵栖:“然后朕就睡过去了啊。”
“只是睡觉?”
赵栖奇怪道:“大晚上的,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贺长洲笑笑,“能做的事情很多啊。”
赵栖:“……”朕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朕有证据。
贺长洲靠着桌案,随手拿了本奏本用指尖转了起来,“所以皇上,你试过吗?”
“什么?”
贺长洲自然而然道:“那个文雅的说法是什么来着——云雨之事?”
“……”车速猝不及防地加快。
赵栖还没回答,贺长洲又道:“哦,我都忘了,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此事对皇上来说肯定不过是家常便饭。”
赵栖纠正他:“没三千,现在就十二个。”
贺长洲停下手中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栖,“我都还没有试过呢。”
“你还小嘛。”
“皇上能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吗?”
“不能!”
贺长洲凑近他,“为什么?”
谢邀,但是朕也不知道。
赵栖抬手将贺长洲的脸推开,故作镇定:“你只能问朕一个问题。”
贺长洲耸耸肩,一脸坦然:“好吧。那,抱一个?”
“行。”赵栖打算和他来一个充满兄弟情的拥抱,没想到贺长洲竟然扶着他的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赵栖双腿悬空,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了贺长洲的脖子。
贺长洲低笑一声,把他放在桌案上。
赵栖惊魂未定,“哪有这么抱人的。”
贺长洲理直气壮:“我一直是这么抱的。”
“是吗?”赵栖惊了,“你平时在军营里抱你的兄弟们也是这么抱的?”
贺长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黑了,“我不抱他们,只抱皇上。”他把下巴放在赵栖肩膀上,深吸一口气,“皇上身上真的好香啊……”
赵栖无语望天——大靖的百姓们啊,朕为你们付出了太多。
没过几日,便到了三年一次殿试的日子。通过会试的贡生在太华殿奋笔疾书,赵栖在殿内走了一圈,装模作样地立在一个考生身后看了眼,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赵栖在该考生身后站了许久,考生始终不为所动,依旧下笔如飞。
等赵栖回到位置上,萧世卿问他:“你能看懂?”
赵栖:“不能。但是他的字写得很好看,而且字数比其他考生多一倍。”
“是么,”萧世卿随口问了句,“此人叫什么名字?”
主考官道:“回丞相,此人姓徐,名邱。”
众多考生中,赵栖只记住了徐邱一人。除了他写得快,第一个交卷之外,还因为这人长得有点一言难尽,眯眯眼,厚嘴唇,脸上还有颗长了毛的大痣。
殿试结束,考官立刻开始阅卷。按照大靖的习俗,状元榜眼探花应该由皇帝亲点。然而赵栖连读懂那些文章都有困难,非常有自知之明把这事交给主考官全权处理。主考官阅卷后把一甲二甲三甲的名单呈给赵栖,赵栖看了一圈,问:“徐邱没有入选么?朕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主考官和副考官对视一眼,“这……”
赵栖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有话直说。”
主考官道:“回皇上,徐邱的文章行云流水,字字珠玑,给他一个探花都不为过。”
赵栖一头雾水,“那为何他会落选?”
主考官:“皇上,徐邱此人相貌丑陋,若他以后入朝为官,恐会有损我大靖皇威啊。”
赵栖好气又好笑:“你们这是选人才,不是选美,还看人家脸啊?”
“这……”
“要朕说,只要有真才实学,就算他比现在丑一百倍,朕都不介意。”赵栖说,“朕相信,百姓们也不会介意。”
主考官道:“皇上的意思是,给他一个进士?”
“不啊,人家该是什么就给他什么。你刚刚不是说他至少是个探花么?”
主考官为难道:“可皇上,从古至今,探花都要择貌美者选之……”
副考官附和道:“是啊皇上,三年前,容公子本应有榜眼之位,就是因为他容貌出众,才被降了一位,位居探花。”
“还有这种事……那以前的就算了,从今年开始,以后的科考你们只看考生的才德,其他的一律不必考虑。”
主考官和副考官都没应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萧世卿——丞相未发话,他们怎敢回答。
赵栖和考官争辩的时候,萧世卿一直在听,没有说一个字。
萧世卿抿了口茶,淡淡道:“皇上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做。”
两位考官连声称是。
圣上钦点了一位相貌丑陋之人为探花的事很快在京中传遍了,百姓们众说纷坛,有叫好的,也有说荒唐的。容棠听说此事后,找到赵栖,想借三甲的考卷一阅。
容棠难得提要求,赵栖的反应当然是:给你给你,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容棠阅卷的时候,赵栖坐在一旁拿桌上的东西吃。等容棠看完,赵栖问:“怎么样?”
容棠道:“大气磅礴,立意深远,不错。”
赵栖笑了,“那你觉得他担得起探花的名头么?”
“嗯。”
“那就好。”赵栖说,“希望他不要让朕失望。”
容棠看着他,“听说皇上已下令,以后科举只论德才,不论其他。”
“本来就该这样。”要不是时代观念受限,赵栖还想让女子读书考试,再搞搞什么科教兴国,对外开放,依法治国,一夫一妻制之类的。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未必适合现在的大靖,他只是想想过过瘾。
容棠淡淡道:“谁会想到,皇上也有不以貌取人的一日。”
赵栖知道容棠是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殿试。就是在那个时候,狗皇帝对容棠一见钟情,表白未果后对他各种强取豪夺,用容家人的性命逼容棠入宫。
赵栖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上回朕送你的蜜饯,你吃完了么?”
容棠“嗯”了一声。
赵栖笑道:“那朕再让送些来。你喝的药那么苦,就该多吃点甜甜的东西。”
容棠清浅一笑,“皇上说得对,只有甜能治苦。”
容棠极少笑,这么一笑,周身的清冷好似化成了一汪秋水,看得赵栖都有点懵。“容棠,你应该多笑笑,多喝热水。”他说,“这样你身体才能好得快。”
容棠问:“皇上经常笑么?”
“对啊,”赵栖大言不惭,“你看看朕,乐观,豁达,从不为小事斤斤计较;遇到挫折,微笑面对。正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容棠,你要多向朕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