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栖皱了皱眉,压下疑虑,专心听大臣上表。
大半年未早朝,又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要议之事数不胜数。赵栖以为没有萧世卿自己难以应付,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得牛逼多了。先听,再议,最后能决断的决断,不能的留着继续议,或者回去请示孩子他爹。早朝进行得有条不紊,赵栖比较满意自己的表现,看来他和萧世卿在一起这么久,潜移默化中还是学有所成的。
早朝持续到晌午还没结束,赵栖累了饿了,强撑着听徐邱在大殿之上滔滔不绝。这时江德海走上前,悄声道:“皇上,丞相备好了酒菜,请您回雍华宫用午膳。”
赵栖心中窃喜,表面上却道:“用什么膳,没看到朕还在上朝吗。”
江德海为难道:“可是丞相说,皇上早上吃的就不多,这会儿一定饿了。朝事永远议不完,皇上先用膳再议不迟。丞相还说,皇上若不听话,他就带着小皇子亲自来请皇上回去。”
赵栖眼皮一跳,“胡闹!”
江德海劝道:“丞相也是为皇上好,皇上诞下小皇子不足一月,万万不可累着啊。”
赵栖装模作样地抱怨,“啧,男人就是麻烦——那退朝吧。”
回去的路上,赵栖问:“贺长洲怎么没来上朝。”
江德海道:“贺小将军告假了。”
“为何告假?”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去查。”
“是。”
到了雍华宫,饭菜果然都备好了,萧世卿站在门口迎他。萧世卿没有束冠,衣服穿得也很随意,一身月白,衣襟敞开,看上去风流又不失贵气——即使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萌萌。
赵栖心里一暖。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哪有哥哥这样不识大体的,”赵栖一本正经道,“不知道朕日理万机很忙的吗,撒娇也要分时候啊。”
萧世卿并不戳破赵栖的伪装,颔首道:“是臣无理取闹,想让皇上陪臣用膳。”
赵栖很吃这套,无奈道:“真拿哥哥没办法。”
萧世卿把儿子交给乳娘,两人坐下一同用膳。
赵栖说起早朝上的所见所闻。“税改在江夏已初见成效,朕准备在全国推行,可以吧?”
萧世卿盛了碗汤放到赵栖面前,“可以。”
“户部尚书又给朕哭穷了,说国库已有三万万两的亏空……”
“不急,”萧世卿轻描淡写道,“徐邱差不多要开始抄家了。听闻温国舅家中富可敌国,就他一人的家产也能补上国库亏空十之三四。”
赵栖愣了愣,“原来哥哥故意挑起党争还有这层原因在。”
萧世卿笑了笑,“皇上这么穷,臣当然要想方设法为皇上多挣点银钱。”
赵栖道:“哥哥若真的想为朕分忧,就赶紧拿回四件套,官复原职吧。”
萧世卿不以为然,“有没有首辅的虚职,与我而言没有区别。”
这话不假,萧世卿虽然没出现在众臣眼前,但做的一点不比从前少。
“既然没区别,你为何还要装病不出?”
“为了黏你。”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萧世卿轻轻捏了捏赵栖泛红的耳垂,“除此之外,也是为了让北境放松警惕。赵桐越是以为京中大乱,无人掌局,局势越对我们有利。”
北境之事一直是赵栖的一块心病,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不继续迫害赵桐,赵桐就不会造反,两方百姓也能幸免于战乱,事实证明是他天真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他。”赵栖自责道,“都怪朕一时心软。”
萧世卿轻笑一声,“如果当初我们杀了赵桐,只会引来北境的复仇大军;不杀他,还能多争取几年休养生息,筹备粮饷兵马。北境之乱,早在先帝封赵桐为王,太后又放其去北境时已酿成,与我的宝贝无关。”
赵栖:“……”
萧世卿有个癖好,总喜欢在和他谈论正事忽然来一句调情的话,偏偏这样更让人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赵栖掩饰地喝了口汤,问:“哥哥这半日做了什么?总不会真的在赖床吧。”
“带孩子。”
“咳咳——”赵栖险些被呛到。萧世卿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淡定道:“顺便清理了你的后宫。”
赵栖目瞪口呆。后宫?他哪来的后宫?!虽然他的桃花运出奇地旺,但他除了萧世卿其他桃花一朵没采,别冤枉好男人啊喂!
萧世卿提醒他:“你从前抢进宫的男男女女,之前遣散了一半,还剩一半。”
赵栖舒了口气,“原来哥哥是说他们啊。”
萧世卿似笑非笑,“皇上以为我说的谁?”
赵栖讪讪道:“没谁。哥哥把他们如何了?”
“均已遣出宫,”萧世卿道,“除了一人。”
“谁啊?”
“江宝儿。”
一孕傻三年,赵栖早把后宫里那些男宠忘得一干二净,乍一听到江宝儿的名字还有点懵,“哥哥说谁?”
萧世卿挑眉道:“昔日最得宠的男宠。”
赵栖想起来了,倒不是因为江宝儿之前最得宠,而是因为他最能闹腾。
“哥哥为何独独留下他——因为他最得宠?”
萧世卿承认他爱赵栖,但这不妨碍他依旧觉得赵栖是个小傻子。“是江宝儿在给你的点心里下了生子药。”
赵栖拿着筷子愣了好一会儿,“居然是他?!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朕下药?没理由啊!”
“他混淆了长相思和长相思二号的作用。他原本想自己服下二号,给你下一号,好让自己怀上龙种,以求留在宫中,永享富贵。”
赵栖好气又好笑,“这都行。”萌萌能顺利出生也是不容易,这些个巧合少一环他都没了。“不过,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查的。”萧世卿道,“江宝儿贿赂了雍华宫的太监小夏子,命其盗取长相思。”
“可是朕也查了啊,”赵栖郁闷道,“为何朕就查不出来。”
萧世卿直截了当道:“因为你傻。”
赵栖一时语塞。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能不能不拆穿?
萧世卿看着他,“你这么傻,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
“行了行了,朕知道哥哥聪明,朕比不上……”
“所以日后我不会放你一人。”萧世卿明明说着情话,语气却和方才说赵栖傻一模一样。
赵栖又是一愣,捂着脸道:“哥哥别猝不及防地说情话了,朕受不住……”
“江宝儿已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不过他已是重病缠身,想来也熬不了几日。”
赵栖心情有些复杂。江宝儿确实犯下了死罪,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他犯下的罪行,赵眠也不会出生。“那,让他自生自灭罢。”
用完饭,萧世卿再次“无理取闹”,“皇上能陪我午睡么。”
赵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江德海给他脱外衣的时候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赵栖问:“怎么啦?”
江德海低声道:“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内殿只有他们和萧世卿,赵栖不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萧世卿的,便道:“你直说吧。”
江德海心道这是您让老奴直说的啊。“皇上,老奴遣人去了趟贺府。”
萧世卿微眯起眼睛,赵栖怕他吃醋,主动解释道:“贺长洲告假没来上朝,朕派老江去查查而已。”
萧世卿道:“告假的官员每月都有,你每个都会查?”
赵栖挠挠头,“呃……”
“你若想知道他的近况,也不必派人去查,我可以告诉你。”萧世卿淡淡道:“贺长洲南巡归来后一直在京郊军营练兵。三日前,因为在军中饮酒宿醉,被其父贺铭下令受仗责三十,现正在府中养伤。”
江德海道:“对对对,就是丞相说的这样。”
贺长洲在军中饮酒,还宿醉?这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啊。赵栖问:“他伤势如何?”
江德海道:“虽说都是些皮外伤,但贺大将军下手是一点不留情,贺小将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大夫说至少得养个十天半月方能痊愈。”
回京后赵栖和贺长洲一直未见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好像还是让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他不后悔这么说,可听到贺长洲不怎么样的近况,心里还是堵得慌。
赵栖想了想,问萧世卿:“哥哥,萌萌的满月酒,能请贺长洲进宫赴宴吗?”
萧世卿吃着醋也不忘江山社稷,“贺长洲是一位将才,亦是将来北伐大元帅的最佳人选。他的心,应该放在军务上,而不是……”萧世卿顿了顿,“而不是儿女情长上。”
萧世卿如此双标,赵栖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杠:“那哥哥的心也应该放在国家大事上,整日黏着朕算什么。”
“此话不假,”萧世卿理直气壮道,“可你就是我的国家大事。”
赵栖只觉得心口一阵酥麻——糟糕,狗男人又开始散发他无处安放的魅力了。
赵栖向后退了退,忍住不去看萧世卿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只要他来赴宴,朕会好好劝他的。”
萧世卿盯着赵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等眠儿满月时,你生产也有一月了。”
“是啊。”赵栖莫名其妙,这不是废话么。
萧世卿嗓音又轻又低:“梅代说,产后一月,可行……房事。”
第85章
赵栖:“……”
自从萧世卿说了这句话,赵栖每次想到萌萌的满月酒, 思绪就会飘到“房事”上。
在萌萌满月的时候, 他和萧世卿终于要完成生命的大和谐——他们要圆房了!
赵栖期待中带着小紧张, 晚上躺在萧世卿身旁都有点蠢蠢欲动。反观萧世卿倒和个没事人一样, 该干嘛干嘛。
就……心情挺复杂的。不过这都正常, 如果萧世卿和他一样紧张不安才是活见鬼了。
赵眠的满月宴将在万寿宫举办, 去年赵栖的生辰宴也是在那里办的。赵栖偶然路过,看到太监们忙里忙外, 布置宴场, 忽然走不动道了。
跟在他身后的江德海道:“皇上?”
赵栖感慨道:“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去年宫宴上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转折点。如果没有那场生辰宴,没有江宝儿给他下的生子药,没有容棠下的长相思, 甚至是他没有醉酒, 今日他绝对不会站在这里, 看众人为他儿子的满月宴忙活。
他或许不会弯,依旧和萧世卿保持着亦敌亦友, 互相提防的关系。
容棠肯定已经被他放出宫了, 按照容棠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入朝为官, 可能会回到沧州老家, 和于沉水一样隐居山林, 过着“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一般闲云野鹤的日子。
贺长洲, 依旧会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们会是非常好的朋友。贺长洲每一次出征,他都将以天子兼兄弟的名义,给他一个拥抱,为他壮行。
至于李迟苏……算了,他懒得想象。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他想的这些也只能是如果。他现在走的这一条路,即便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料想到的,但也是很好很长的一条路。他有了爱人,有了儿子,就如萧世卿所说的,他不会再是一个人。
赵栖想起了一些往事,心血来潮道:“好久没去后宫了,朕想去转转。”
江德海迟疑道:“皇上,这要是被丞相知道,丞相说不定又要吃醋了。”
赵栖嗤笑:“后宫里又没人,朕只是去看风景的,他有什么好醋,他又不是醋精。”
江德海无奈:“是。”
以前狗皇帝养在后宫里的美人全部被遣散了,先帝留下的太妃均住在煦春园。偌大的后宫和冷宫似的,伺候美人的宫女太监大部分领了别处的差事,每座宫殿只留了一个人,做一些洒扫擦洗的活。
如果不出意外,后宫会一直这么冷清下去,直到萌萌登基为帝。
赵栖先到了明粹宫,这是往日江宝儿住的地方。赵栖想起了那个原本是娇弱美人,却因为自己一个命令,勤勤恳恳地“锻炼身体”,最后四肢长出肌肉的男宠,不免有些唏嘘。其实江宝儿人不坏,偷取长相思也不是想害人,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江宝儿在天牢里情况如何?”赵栖问。
江德海道:“老奴听闻江公子病重,已是药石罔效,想来也是在熬日子罢。”
“那还是让大夫去看看吧,”赵栖道,“至少让他死前别太痛苦。”
江德海答应着:“是。”
离开明粹宫,赵栖沿着湖畔继续走,在醉书斋前停下脚步。
这是容棠住了两年的地方,即便容棠走了大半年,还是能看到他住过的痕迹。相比后宫其他宫殿,醉书斋显得非常格格不入。淡雅,素致,宁静;隆冬季节,庭院中一片枯败。
赵栖动动鼻尖,“你有没有闻到药香的味道?”
江德海嗅了嗅,“老奴什么都没闻到啊。”
“是么,”赵栖道,“可能是朕的错觉。进去看看。”
醉书斋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赵栖四处逛了逛,屋子里打扫很干净,好像主人还在一样。
赵栖来到书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两页就觉得索然无味,把书放回去时,一封信从书的夹层掉了出来。
信封没有署名,赵栖打开一看,信中只有两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