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真是要命。
蔺负青勉强撑着往台下走,都快走不动了还苦笑,暗想自己真是和这地儿犯冲,每次都要疼的要死要活地下去。
背后已经冷汗涔涔,眼前越来越模糊。蔺负青捂着口低低咳了两声,借着头顶星光往掌心一看……又是一片血。
眼前阵阵花白,勉强挨到星辰阶梯前,他腿一软跌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连手指尖儿都在抖,实在没劲儿动了。
蔺负青忍着神魂衰竭时撕裂般的刺疼,暗想:糟,今晚不会是回不去了吧。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昏过去了。可知渊还在……在等他回去……
他要回去的,倘若回不去,他的小祸星又不知道担惊受怕成什么样子呢。
“……”
蔺负青倒在地上,双眼失神。脏腑一下下痉挛,腥甜的味道从喉管涌上来。
他意识不太清醒了,没力气也懒得咳吐,就侧了头让血慢慢自唇畔往外流。
他想着方知渊,心口就疼如刀绞。
他的小祸星,曾经不是现在这样的。
他好想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他想得如痴如狂。
他好想念那段昔年的时光,那时候知渊还会冷冷地说,我要走,你别拦我;而自己笑着说,我不拦你,我陪着你啊。
可是现在呢?现在的方知渊,因为他这个不省心的师哥,变得那么沉默顺从,那么如履薄冰了。
被自己逼得狠了,逼得要疯要崩溃了,也只敢深更半夜偷偷躲起来喝酒;明明那样担忧那样不安,也只敢嘴上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醋话。
然后默不作声地目送他远走,安静地等着他选择回来,亦或是不回来。
蔺负青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他是护住了他的小祸星,可是当年那个不服气提刀就敢跟他干架的桀骜少年,也被他亲手葬送了。
蔺负青恍惚地在心里喃喃:对不住。
是我把你磋磨成这般模样。我真的待你不好,很不好……
我是真的竭力了,可我也是真的力有不逮。
就像现在,我是那么想要快一点回到你身边,可我也是实在爬不起来了……
蔺负青闭上了眼,泪水滑落。
他在心中小小声地说,别太怨我。
他用残存的力气取出一个传讯纸雁,忍痛催动灵气,写道:“明日归,勿念。”
写完了,蔺负青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他细弱地喘着,睁着已经一片迷蒙的眼眸看着那行字,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究竟是缺了什么。
蔺负青重新抬起手,添了两个字。
——无恙。
“明日归,无恙,勿念。”
蔺负青轻点一下,念一声“去”,那小纸雁便扑棱棱地乘着夜色飞远去。
蔺负青怔怔瞧了半晌,收了目光,开始在乾坤袋里翻丹药往口里送。
今晚是回不去了,明早见知渊时怎么也得装的正常一点才行。
“……”
蔺负青一下下咬着丹药,又忍不住笑了。
好难吃啊……
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夜色静静地流淌着,星子闪烁。
幸而今晚无雨,雨要三日后才会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丹药瓷瓶的那只手,慢慢地垂落了。指尖一松,小瓶滚落在地,几粒丹药掉出来。
蔺负青长睫沉沉垂落,阴影扫在苍雪般的皮肤上。
他好累了。
且容他小睡一会儿罢。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39章蔺负青玩隐石的时候说是宋五当天新造出来的,这个是说谎了orz 其实隐石的正确伏笔是在8章宋五给通用法宝那里,青儿怕小祸星太敏锐联想出什么故意在时间轴上诓他一把。
第45章 望断清明归来路
次日, 蔺负青醒来的时候恰好刚刚破晓。
魔君皱着眉,扶着额角慢慢坐起来。
金桂宫的药的确很好, 蔺负青感受了一下, 觉得自己几乎已没大碍了。
他施了洁净决把白衣上沾的血弄干净, 又把发带扯下来咬在嘴里,双手重新束整齐了长发。结束后淡定站起来, 好像这一个晚上什么刺激的事情都没发生。
蔺负青回头,目光寻到姬纳躺在地上昏迷的身影。紫微圣子的一半神魂已经禁锢在他的识海里, 若无他允许,这人是醒不过来的。
蔺负青勾起唇角,点醒姬纳。
醒来的姬纳用一种死灰般的眼神望着他,蔺负青笑道:“还请圣子安心闭关, 就不必送我下去了。”
姬纳恨道:“我会亲手杀你。”
蔺负青认真点点头:“我等着。”
蔺负青从星辰台上下来, 堂堂正正地拜别了紫微阁几位长老,从正门出去。
离别之前,长老礼节性地问他小仙君可要借鄙阁粟舟, 蔺负青想了想,笑说此处离六华洲不远,他自行御剑回去便可。
紫微阁立于山上, 如今叶子已经染了朱黄艳色。两侧紫微阁弟子为他推开大门之时,宁静的长风正从身前涌来。
蔺负青闭眼仰头, 阳光碎在眼睫上。他闻见风中夹杂着草木的香。
这一回,他总算没有杀死什么人。
他做到他苦求的两全了。
蔺负青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他缓缓沿着山路长阶往下走, 脚步声清脆。
身周的黑影寸寸褪去,明亮与温暖寸寸浸来。
朦胧中,仿佛是那些缠绕了他近百年的妖魔爪牙于阳光之下灰飞烟灭,徐徐消散在身后。
真好。
抬手正欲唤出图南,忽然动作一顿。蔺负青微怔,他在远远的山路拐弯处看到一个人。
太熟悉的身影。
方知渊环臂抱着长刀,背倚在一块山石上,微昂着头似乎在看天边白云。
惯来有些乱的碎发被风吹拂着,蔺负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线条悦目的侧脸和浅抿的薄唇。
他就这么……
在底下站了一晚上吗。
蔺负青心里刺疼,脚下沉重得走不动。
他知道,知渊一直把他当做云端之仙。
可事实上呢?
他早在百余年前就染脏了。
他杀了那位一心为人间的紫微圣子姬纳,双手沾血。
他瞒下已故紫微阁圣主阮明通以命换来的占卜结果,瞒下紫曜星盘预卜的灾祸。
他伪传姬纳遗言,独自欺骗三界众生,骗了整整三年。
他年少时太狂了啊。但有手中三尺青锋,敢弑星辰光辉,也敢斩天公头颅。他太无所畏惧,也太贪心,他觉得再不济他把命拼上啊,还拼不出个圆满吗。
他想要他的小祸星,也想要人间清平。
可最终……他耗竭心血,也未能逆天改命。
阴祸降临成仙界最大的浩劫,多少修士无辜成魔殒命。战乱不息,生灵涂炭。
整个三界的孽业早就压在他身上,他是魔,是祸,是万恶之恶。他污浊不堪入目,犹不知悔改……他其实不值得。
而方知渊……
山前阶下,方知渊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眼睛微亮:“师哥。”
他这一转身,蔺负青才看见方知渊的手里一直捏着昨晚他送出去的那只传讯纸雁。
方知渊脚下连点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地来至蔺负青身前,先不由分说地把人抱了个满怀。
蔺负青眉眼柔和,顺势依在他肩上,含笑喟叹道:“你好暖呵。”
……当年仙界动荡至极,宗门大派只顾自保,散修间残杀不断,处处流血横尸。
是方知渊这个被仙界鄙夷多年的祸星起于危亡之秋,先是荡除三大世家中的污垢,又不计前嫌联合仙界五洲,一柄煌阳刀护了数不尽的底层修士。
你好暖。
你才是光明,你才是救世仙。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当魔君在寂静中思念仙首时,都会感到某种惶恐。
在最后那段逃亡的时光里,他也常常会想,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被他的小祸星抱在怀里。
直到今日,他总算是没有重蹈覆辙。
他可以被暖着,而不用担心把别人弄脏了。
黎明的熹微之光把两个人笼罩进去,浅色的影子交织着拉长在山路上。
方知渊扶着蔺负青的肩急切问:“没出什么事么?姬纳如何了?这么整整一夜,你们做什么去了?”
蔺负青认真道:“姬纳又闭关去了,昨晚我们看星星,聊天……我倒很是开心。”
他其实也没说谎。星星看了,在识海幻境里看的;聊天聊了,虽然内容有些吓人。
至于实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不然咋地,难道要他告诉知渊,前世仙界浩劫死了那么多人,虚云散宗,师弟妹七零八落,他这个大师兄入魔又被阴气反噬折磨得不成人样——都是因为你十九岁的时候没去死?
蔺负青觉得这不公平,没道理。
当年山海星辰台上,一切只在一念之差。不让知渊去死的是他,杀姬纳的是他,祸害仙界的人自然也是他……方知渊自始至终不知情,没这人半点事儿。
倘若方知渊知情,想必会做出与和他十二岁时在渔船上一样的选择。
那么……这份罪孽让知渊来担,就是不公平,就是没道理。
这是他自己的孽业,就应当自己受着。
“好啊,”方知渊挑眉,佯怒地扳着蔺负青的脸,“我在下头担惊受怕站了整晚,你跟别人在山海星辰台上看星星?嗯?”
蔺负青含笑道:“是,是……我知道我不好,所以给你带了赔罪礼。”
方知渊:“……赔罪礼?”
蔺负青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蛋。
他双手捧着,认真道:“给。”
方知渊面色诡异:“……”
蔺负青手里的蛋忽然抖了抖,咔嚓咔嚓地裂开了缝。
一只毛茸茸、湿漉漉的新生雏鸟艰难地从破碎的蛋壳里头翻滚着钻出来。
它周身覆着浅紫色的毛,浅红的小脚丫站不稳,在蔺负青手掌里跌了个跟头,发出细细的“叽叽”叫声。
方知渊面色惊恐:“……”
这是什么意思??
他师哥陪紫微圣子上山海星辰台一趟,给他带了个蛋下来!?
那蛋还孵出来只鸟!??
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方知渊更吃惊,指着蔺负青掌中道:“这是紫霄鸾?你在金蟾坊拍下的那个——那不是个死卵吗!?”
“你看,”蔺负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雏鸟儿拎到方知渊眼前,“看看,它可不可爱?”
“……”
方知渊心情一言难尽,但是难得师哥送他东西,还是个活物,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很可……可爱。”
不知为何,那刚从蛋里出生的紫霄鸾,刚一被提到方知渊身前就疯狂扑棱起了小翅膀,“叽叽叽叽”地尖叫不停,恨不得啄死眼前之人似的。
蔺负青装模作样地:“它好像很喜欢你。”
紫霄鸾:“叽叽!叽叽叽啾啾!!”
蔺负青:“定个主仆契,它就是你的了。”
方知渊:“……”
他怀疑蔺负青在拿他当傻子耍。
蔺负青:“起个名字?”
方知渊咳了咳,“嗯,你……起吧。”
他狠心暗想,只要师哥能安生跟他回虚云,装傻子也认了。
不是看不出蔺负青有事瞒着他,可既然蔺负青执意要瞒,他可以再装一次,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紫霄鸾:“叽叽叽叽叽叽——”
蔺负青沉吟:“不如就叫小叽?叽叽?小叽叽?”
“……”
紫霄鸾一抖,瞬间没音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知渊竟恍惚地感觉,他刚刚在这鸟儿豆大的黑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屈辱的神色……
蔺负青还在拎着那鸟儿,皱眉认真纠结:“叽儿?阿叽?叽叽叽?不好,我觉得还是叫小叽吧。”
“……师哥。”
方知渊忽然移开目光,状若不经意地道:“既然生在紫微阁前,不如便起名……紫微吧。”
“……!”
蔺负青后心一凉,勉强维持住神色不变。
他说:“也好,那就叫紫微。”
方知渊把紫霄鸾捏过来,面无表情地定了个主仆契,契约烙印在神魂上。
“……”
蔺负青有点后悔,有点心虚。
知渊素来在细处知觉敏锐得吓人,也不知刚刚那句紫微里含了几分的试探之意。他稍有些得意忘形了,这事儿该更慎重些的。
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他有恃无恐,晓得知渊不舍得逼问自己……
——没错,魔君把姬纳的神魂注入了紫霄雀的卵中,现在方知渊手里那个叽叽乱叫的小家伙,灵魂就是圣洁尊贵的紫微圣子。
可惜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它只能是一只名叫紫微的紫霄鸾了。
忽然间,天空中隆隆作响,一个黑影渐渐变大,显出一艘熟悉的形体来。风声呼啸,蔺负青抬头看去,那醒目的龙头凤翅,赫然是宋有度的粟舟。
蔺负青意外道:“你让小五来接我们的?”
方知渊沉声问道:“这次,你同我回去吗?”
蔺负青神情微变,忽的想起,当年也是在这紫微阁前的山路长阶之上。夜色浓浓,大雨倾盆,他被一众紫微阁长老簇拥着。
方知渊浑身湿透地提着刀闯进来寻他,眉眼间窜着凌厉又焦虑的火,一群紫微阁弟子谁都拦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