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蔺负青眨眨眼,有些忙乱地将那孩子抱在怀里,试探性地叫了句,“昭儿?”
他其实……还是第一次见知渊的龙化作人形。没想到当年为护他们二人血战而死的巨龙,居然是个这么天真活泼的孩童。
“哇呀!魔君陛下知道小龙的名字啦?”
敖昭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前尘的阴霾,少年的脸颊红扑扑的,分明是最真诚的欢喜和兴奋:“呀,魔君陛下不生病的模样真好看!小龙好久没见过啦——”
“对了对了,主人要飞吗!魔君陛下要飞吗!小龙带你们飞呀——”
这小金龙敖昭咋咋呼呼,又蹭又抱的在蔺负青身上粘糊个不停。方知渊忍了半晌,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这小孩从蔺负青身上揪下来:“行了!待会儿有的给你飞!”
“方仙首,你怎么回事,”蔺负青正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立刻朝方知渊投过去埋怨的目光,“就会凶这么个孩子,不是说好了这辈子要好好待人家?”
方知渊:“……”
方仙首顿时绝望——
他这是,失宠了!?
莫非这辈子来了一个姬纳让师哥牵肠挂肚还不够,还要添一只龙!?
敖昭得意了,又跳着蹦哒着:“魔君陛下,煜月可是小龙替你拿来的哦!快些定契快些定契,以后便可以和主人用夫妻刀剑啦!”
“你!”
方知渊脸色一变,僵硬道,“师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休听这小龙胡说!”
蔺负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别说了阿渊,我明白。”
是是,不就是你从前世就暗暗盼着和我用相生相克的夫妻刀剑么,我都明白……
“……”
方知渊浑身发烫,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蔺负青笑道:“好了,我要定契了……你要不要看着?”
“……”方知渊脸都丢没了,恨不能捂住眼睛,他硬着头皮问:“你契煜月,那……思君愁呢?”
上辈子,蔺负青的佩剑图南碎在仙祸之下。后来,他曾剖心头精血以铸魔剑,那把伴随了雪骨城帝君百余年的那把佩剑,名字正是思君愁。
可是如今则不同,如今蔺负青图南尚在,又得煜月,那把无边漆黑中流淌一丝妖冶嫣红的长剑,却至今尚无影踪。
方知渊担心的是,若是以后蔺负青有意再铸思君愁,那这柄今生才入手的煜月,岂不是要地位不保?
“啊……思君愁么。”
蔺负青眨眼,他沉吟片刻,露出一丝怅然之意,“这辈子,大约是无缘再见它了。”
方知渊吃惊道:“怎么?”
蔺负青手扶煜月,纵情笑道:“我已有明月在手,何须再惹愁肠。是不是?”
——师哥这辈子不准备用思君愁了!
方知渊闻言顿时眼睛发亮,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在脸上显得太开心,唇角还是往上牵。
他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你那把旧剑,嗯,又黑又丑,不好看,名字也不吉利。这把煜月才配得上师哥。”
蔺负青:“……”
第78章 龙吟破障日月开
这醋味儿大的都遮不住了, 蔺负青又好气又好笑, 嫌弃地推了方知渊一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家思君愁也好看!”
方知渊便敷衍地说好看好看, 转头又催着师哥契剑。蔺负青便闭了眼, 随意分出一缕神魂,与煜月呼应。
神器择主,然以魔君之威,世上还真没什么蔺负青契不下的剑。很快煜月泛起银辉,这便是成了。
方知渊也收了煌阳刀。小金龙敖昭幻回本体,缩小成筷子粗细,以口衔尾绕在他手腕上,粗略看去就像个雕了龙头的金镯子。
“嗯?”
蔺负青却突然睁眼,皱眉片刻,又重新合上了眼,“慢着, 我的识海里……”
方才他定契煜月,试图将长剑收入识海。却意外地察觉识海里传来一股排斥的力道!
起初, 蔺负青还以为是图南剑。
毕竟……两把本命仙器初次共处于同一识海之时, 互相产生排斥算是正常现象。
若两把都是威力强大的武器,还会被激出杀意,在识海中拼个雌雄,这种情况就被修士们戏称为“争风吃醋”。
可蔺负青将神魂巡视一圈, 却发现图南剑安静乖巧地浮在一角, 似乎对煜月并没有什么敌意。
这, 就很尴尬了……
魔君惊想:难道他的识海里还藏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仙器!?
说实话,蔺负青的识海早已经扩到极大的地步。前世魔君都是契约个什么东西就往里头扔,要用的时候再靠着神魂契约往外牵出来……算来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整理过自己的识海了。
可问题却是,如今他重生回现世,此时还是个连元婴境都没突破的年轻人,识海里怎么会有足能与煜月争锋的东西?
莫非是海神珠?
蔺负青想了想又立刻否定,法宝与仙兵终究不同,不应该有所冲突才对。
就这么几个思索的工夫,那股排斥的力道竟越来越大。煜月似也被激怒,淡银刃身上猛然爆出锐利剑意。
“嘶……!”
蔺负青脑子被震得发疼。
“师哥?”方知渊自是不知道魔君识海里打起架来了,惊问道,“你怎么了?”
蔺负青苦笑摆手,示意无碍。他将神魂附在煜月之上,沿着那股剑意一路在自己的识海中潜行而去。
好么,敢吃煜月的醋,胆子倒是大得很……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在作怪!
神魂一念万里,魔君几乎是瞬息间就来到了那股排斥力道的源头。
还未待他看清,就觉一线清冷锐薄的剑意铺天盖地而来,转眼间就和煜月交起手来!
“……”
蔺负青懵在那里。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作为主人,最应当做的是立刻安抚自己的契约仙剑。
可当他真正看到那片剑意的源头时,除了巨大的震惊之外,蔺负青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情绪。
在他的识海最深处,竖悬着一柄青杖。
青杖长有五尺,非金非木,不知是何材质打造。通体暗翠生光,如幽林,似妖苔。
手柄处绽开一道缝隙,藏在杖内的薄刃悄然露出寸余,青光湛湛如电,正刺出无边剑意。
——是它!
——怎么会是它!?
蔺负青蓦地睁开眼,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得又急又快,都要喘不上气来。
方知渊攥着他手臂,焦急道:“究竟怎么回事?是煜月与你识海不合?还是图南不情愿——你说话!”
蔺负青怔怔道:“……五尺清明。”
方知渊愣了一下,紧接着陡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蔺负青屏息,涩然道:“是五尺清明,它在我的识海里。”
他沉下神魂细细寻找,果真找到一线将断未断,浅的几乎已经无法被注意到的本命契约之丝。
双手平举,一阵淡青光华幻过,那柄青杖果真被蔺负青召唤到了现世。
“……”蔺负青与方知渊谨慎地对视一眼,前者缓慢地将手柄处一拆,果然滑出了单薄如一缕青烟的剑刃。
蔺负青叹道:“果然是它……”
剑杖,五尺清明!
前世魔君蔺负青的最后一把仙器。
那时……蔺负青早已被阴气反噬折磨得油尽灯枯,是借助了虚云四峰上的灵脉,与这把仙器五尺清明之力,方能施展出逆天改命的重生禁术。
蔺负青揉了揉眉心,艰难道:“这是怎么回事,五尺清明为何……我当年是在红莲渊之底觅得这把仙器,它怎会……”
五尺清明居然跟着他逆溯时空回来了,那如今这个世间的五尺清明呢?
是否还在红莲渊之底沉睡着?
莫非如今这个世间里,存在着两把一模一样的五尺清明?
蔺负青神色黯然,重生后在心内飘荡了许久的疑惑,此刻再次浮上了心头。
所谓重生禁术,究竟是怎样的规则?
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红尘,究竟是不是他们原先的那一个红尘?
失而复得的故人,究竟是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人?
的确有些人的魂魄重生回来了,那么那些没有重生的魂魄又去了何处?
那个他们死后的红尘,是否还在延续着满目疮痍的悲剧,亦或是就此被重生禁术的力量彻底抹消?
一个个问题,都含着只要细细思索,就会不寒而栗的尖锐。
方知渊忽然道:“别想了。”
“……我要去一趟阴渊。”
蔺负青沉静地抚摸过五尺清明,将这剑杖安抚一番,收回识海,“当年我是在那里觅得五尺清明,我必须要去看一看。”
我要去看一看,我的重生禁术,究竟对这个世间做了什么。
“……师哥,”方知渊顿了顿,眼眸深沉,“我们现在该先出去。外面还不知怎样,别多想。”
蔺负青叹道:“你说的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方知渊道:“空间乱流已经平息大半,煌阳煜月在手,你我借这一刀一剑之力,足以破开空间回去。你的防御阵法还控着么?”
蔺负青颔首:“没问题。”
两人凌空而起,自小幻界内脱离而出。
“主人……”
敖昭在方知渊手腕上动了动,刚刚气氛沉闷,它眨巴着眼睛不敢插话,此时才小小声地说道,“是、是要飞吗?”
……这究竟是只龙还是只鸟??
“这回不用你,下次再托你带我们飞。”蔺负青将煜月召唤在手,不禁暗想:敖昭似乎还不晓得知渊契约了个紫微,等到时候这一龙一鸾碰头,那可就有趣了。
“师哥。”方知渊给蔺负青使个眼色,双手握了煌阳刀柄,霸道炽烈的热浪自刀尖上流泻而出。
蔺负青意念催动,煜月与之呼应,散出清光,“你的灾牙,还是感应不到吗?”
方知渊摇头道:“无妨,有机会再进来慢慢找。”
“……”蔺负青沉默,压下已经到喉咙口的一句“你根本就没认真找它吧”,道:“……好。”
下一刻,煌阳刀与煜月剑同时斩向面前的异空间。
他们两人前世便是能触到空间规则的大能,不过是修为尚且不足,此刻神兵在手,混沌立刻便被撕裂开一条巨缝。
蔺负青凝神道:“跟着我的力道走!把这条出口引到防御法阵处,先把那几个人送出去,咱们再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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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宫,地底。
距离紫微阁传来危报,雷穹仙首离去已经有了一阵。金门之外的众仙家中有少部分人跟随仙首前去查看情况,大部分还在地底焦急等着。
忽然间,那扇厚重金门之上,猛地咔嚓裂开一道裂缝。
有人呼道:“空间有异动了!”
也有人惊疑道:“怎么会?以那些孩子的修为,怎能撼动空间规则!?”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下一刻金门开裂,气劲爆开!厚硬的碎片向四处飞溅,砸得烟尘弥漫。
亏得此处的都是修为强悍的大能,灵气撑开无形的防护,无一人受伤。
烟尘散去,只见坍塌了大半的金门外,一座防御法阵正徐徐消散。在那阵内或躺或坐或站的,分明就是被困在小幻界内的年轻人们。
“徒儿!”
“师兄,是师兄吗!?”
“怎的伤成这样!?”“快,快寻医修!”
地宫内顿时骚乱成一团。那些有亲朋师长的,立刻被扶出来嘘寒问暖。就听剑谷的弟子又惊又痛:“轩辕师兄!你、你、你的……”
轩辕意脸色灰白地勉力苦笑,左手拍着自己空荡荡血淋淋的右袖口:“是我学艺不精,怪不了别人。”
说着他又推开要来为他施救的医修,抬眼焦急地张望道:“若不是虚云的二位仗义相救,我们几人早就……他二位平安出来了吗?”
又听方家家主方听海急怒道:“我儿之隆为何不在!诸位贤侄,哪一位肯告知我儿之隆身在何处!?”
忙乱中没人理他,方听海挤到穆晴雪身边,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穆贤侄,朱麒与白凰两家世代交好……”
可惜穆晴雪正和申屠临春一起焦头烂额地等在金门外,各担心各家的主君,哪里肯多分给旁人一个眼神?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方听海这辈子都不愿听见的冷硬声音:
“死了。”
话音未落,穆晴雪与申屠同时面露惊喜之色,其余人则纷纷惊愕看去。
只见半倒塌的金门内一片幽暗,幽暗之中又传来脚步声。起初听着像是一个人的,细听才能听出是两人的步伐合在了一起。
两道人影的轮廓,徐徐自黑暗之中显形。
方知渊右手倒提一把暗金烈焰似的长刀,左手牵着蔺负青的手腕,面容冷肃,一步步走了出来。
众人睁眼屏息。
那扇巨大金门的断壁还在泛着光,两位俊美无双的年轻仙君,一者黑衣金刀,一者白袍银剑,缓步踏过废墟与硝尘走到众人中间。
与满身伤痕满脸憔悴的其余年轻人相比,他们两个往那一站,简直风姿潇洒得不像话。
就见方知渊将煌阳往地上斜斜一插,寒声道:“方之隆被邪物蛊惑入魔,我杀了。雷穹仙首去了哪里?”
在他身旁,蔺负青悠然敛眸,唇角一缕若有若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