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以宁觉得,理由搞不好会更搞笑。
但是,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愤怒的大象可不好惹,什么倒拔杨柳树、踢飞大石头之类的事,他们全做得出来。
他们的破坏力惊人,遇到一头发火的大象,级别要高过遇到一头愤怒的熊。
由于盲眼的不安、和其它一些状况,图斯现在竟真的发狂了。
他不但听不进任何话,连木木的靠近都十分排斥。不仅如此,图斯甚至狂怒着,一边咆哮,一边在大肆破坏、像是在发泄。
“吁!!!”
大象叫声轰鸣,震耳欲聋。周围的草木都跟着簌簌发抖。巴克利差点顶不住压力,再次想后腿。但邵以宁眼疾手快,粉嫩的小爪子先是扒拉几下狮子阿爸,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巴克利压低大脑袋,让小猫咪爬上了他的鬃毛。
巴克利昂首挺胸,将小猫咪顶在脑袋上面。邵以宁大声道:“图斯!你冷静!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
回应他的,是图斯更大的狂怒:“走开!都走开!”
不好,图斯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
木木焦急在旁边不停跑动,试图唤醒图斯的理智。但很显然,这徒劳无功,图斯甚至连他也分辨不出,有好几次,都差点踩到木木。
明明是白天,可天空之上,隐约又有血色月亮的那种氛围。邵以宁猛然抬头,只见几朵乌云恰好遮住了太阳,遥远的另一边,微微露出一抹血色的轮廓,并不真切。
……又是血月吗?可是,白天竟然也有血月?
他不得而知,又再度被眼前景象吸引了全部心神。图斯自己折腾了半天,都没结果,干脆鼻子一甩,卷起一颗大树,啪嚓一声,折断了,然后随便选了个方向,猛地丢了过来!
“阿爸小心!”
邵以宁连忙叫了一声,巴克利灵活躲开,刚要得意。小猫咪忽然箭也似得,从他头上跳了下去!
巴克利:……啥?崽你要干嘛!
大狮子赶紧跟上,但这种时候,小猫咪的身体更为灵活,他三两下避开满天飞的烟尘石子,准确无误跑到大象面前,在最接近的距离,冲着他就是一声喵呜!
“喵呜!!!”
猛、猛猫狂嚎、猛喵咆哮了!就算羞耻,也只有用出这个百发百中的招数了!
……随即,奇迹再次发生了。
小猫咪的喊声,如同在大象脑门上泼了一条大冰川,仅仅一瞬间之后,图斯猛地回过神来——怎、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大脑现在好清醒、好舒服?
自从眼睛被可恶的秃鹫弄得看不清东西之后,图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浑浑噩噩、饥肠辘辘、然后更加暴躁不安度过每一天。连木木的关心都不想理会。公象的骄傲都被踩在脚底,他只觉得自己在一天天等死,毫无希望。
但是这一刻,这一声喵呜,让他竟然觉得,他重新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重新想起那些曾经的回忆。他突然,不那么愤怒了。
大象恢复了理智。
图斯转过头来,冲着他小猫咪出声的位置,瓮声瓮气道:“你是谁?来干嘛的?”
“你……”他略有迟疑,忽然闻到什么,反问道:“这个味道……喵呜族的?”
是巴克利的气味。
邵以宁倒也不区分这种细节,点点头道:“是,我是喵呜族的。”
“这是我阿爸。”
巴克利挺胸,像是这个身份,比族长更让他骄傲,他还不忘话里有话、重复一遍:“我是阿宁的阿爸!喵呜族的族长,巴克利!”
崽的阿爸在这里呢。想欺负他家崽的,先掂量掂量!
木木赶紧小跑上去,羞愧难当、支支吾吾,把自己干的事说了。
图斯……图斯有点呆滞。
他养大了木木不假,但一只大象和一只小狐狸,怎么看怎么都不搭。他不让木木喊自己是阿爸阿妈,木木就执着的、开玩笑的继续喊——彷佛不这样喊,他们就真的毫无关联,是草原上的陌路者。
可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连同一种族都不是,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图斯帮木木弄食物,被秃鹫啄坏了眼睛,也没打算让木木偿还什么。他就是……就是觉得自己不是头公象吗?是草原上最强壮、最有力气的大象啊,照顾下弱小的狐狸,是应该的。
就像当年他救下木木和母狐狸,没想过身后会多一个小拖油瓶。这些事,并不在他意料之内。当时的图斯,只是很骄傲、很得意自己的强大。
所以后来,失去了这样的强大、突然变得弱小,图斯才会自暴自弃、萎靡不振。
不过,自始至终,他心里还是默默的、悄悄的,把木木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他认可自己是木木的后盾。
现在,木木为了救自己,闯了祸。他……他这个当家长的,好像是该做点啥。
……该死,他还是个大处象,还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亲生崽呢。怎么就成了熊孩子家长了!
图斯有点郁闷。
大象垂下长长的鼻子,非常尴尬道:“这……这是木木的不对。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道歉话来,索性鼻子一喷:“这样吧,您说吧!怎么惩罚都行!我替他受着!”
邵以宁没有很快回应。
图斯安静站着,邵以宁就将一些细节看得更清楚。纵然是大象,在几天不吃不喝、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状况也不会太好。
此时,他的象牙都有些磨损、身体更是消瘦。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图斯只怕熬不了多久了。
小猫咪终于出声。
“这和图斯无关。”
毛绒绒的爪子踩在草地上,蓝眼睛里满是坚定,他郑重开口道:“木木,你要接受我的惩罚。”
“然后,你要用实际行动,来换取大家的认可和原谅。”
这一次,木木可不光是招惹了小猫咪一个,还惊动了整个大草原,喵呜族、嗷呜族、呦呦族、吱吱族……等等等等,各个种族都弄得天翻地覆。如果对大家没有交代的话,很难就此结束。
木木倒也明白。话音刚落,小狐狸就一口答应:“我愿意!”
小狐狸眼神,也有些变化。经历了这一场,他彷佛长大了:“就算不是为了图斯,也是我对不起你。阿宁,对不起。”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我不要让图斯替我。”
“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就算阿宁不帮忙,他也会接受惩罚。他知道,这是他应该做的。他要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
夜色降临,草原上又过了一天。
森林边缘,邵以宁正在等一个消息。不知何时,黑豹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幽影无声无息显出身形,黑豹低头,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沉声说道:“你猜对了。”
“木木确实在森林下方,挖了很多地道。”
“他在地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第三十章
邵以宁对木木的惩罚之一, 就是让小狐狸去挖地洞。在森林里帮忙找线索。
这活又脏又累, 还要任劳任怨, 对木木来说, 是很深刻的教训了。
木木自己, 曾经在森林的地下来来去去,都很安全, 那么他一定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果然,木木只去了不久,就传递回一些消息。
邵以宁现在, 已经对血月有了大概了解。他似乎模糊猜测到, 血月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他猜想的那样……
他想帮忙,想做些什么。他觉得,命运也好、上天也罢,都不会无缘无故, 让他成为草原上仅有的一只小猫咪, 也不会让他的喵呜声,变得这么独特。
阿爸阿妈、巴恩多伦,他们对他都很好, 是他的亲人。还有迦楼,黑豹以自己独有的温柔方式保护着他,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 小猫咪决定, 提前准备起来!
顺便……
黑豹静静趴在他身边, 等他下一句话。
小猫咪猛地扑了过去, 歪着脑袋问:“迦楼大哥,我今天又看到血月了。”
“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黑豹微微一怔。
阿宁……确实很小,可是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发现,小猫咪只是看上去小,实际上已经完全可以独立了。
他会当断则断果断出手,也会咬牙独自在森林里支撑。他坚强又勇敢,是完全可以得到尊重的独立个体,有资格知道全部真相。
迦楼顿了顿,鬼使神差点头,同时他起身,看了眼森林的方向,沉声说道:“我们去森林。”
他想,带阿宁去看“祂”,然后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邵以宁有点兴奋。
像那天晚上变成人形一样,他好像在同迦楼去做一件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事。这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小猫咪又同大猫一起进入森林。在夜色与幽静的氛围间,邵以宁没有被迦楼带着走,而是不疾不徐、闲庭散步一般慢悠悠的前进。
路上树木都是老样子,长得像整整齐齐的多胞胎。黑色大爪与雪白小爪一前一后,交错前行,踩在枯叶上咯吱作响,是除了轻微呼吸外唯一的声音。邵以宁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忽然黑豹停住脚步,转头温柔舔了舔他的额头,低声询问:“累吗?”
“不累。”黑暗中,小猫咪眼睛亮晶晶的,并非白日里的湛蓝颜色,而是一种偏于暗沉的深蓝。他乍有介事眨眨眼,坚定不移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累,我可以的!”
迦楼不许说他哪里都小!他就是长大了,足够大了!
绿眸中闪过几分笑意。显然,他也随之想到了一点儿阳光色泽的回忆。
一黑一白继续路程,黑豹却有意无意放慢速度,与小猫咪始终持平。走着走着,似乎是太过安静,邵以宁忍不住道:“迦楼大哥,我们聊聊天吧?”
看样子,还要走很远呢。
黑豹的胡须,颤动了几下,没说话——聊天?他从来没有与其它动物闲聊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始。
邵以宁倒没在意这点细枝末节,他兴致勃勃主动道:“迦楼大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多大了?”
野外花豹的寿命,大概在20年。他想知道,这里草原上的动物们,寿命会不会不一样?
黑豹迟疑片刻,给出了一个模糊答案:“我经历过五次雨季。”
五次雨季?
那这么说,至少就是五岁了?按照年龄换算,可能相当于25岁到30岁之间的人类,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果然,大哥的称呼是没错的。不管以哪种形态来看,迦楼都比他大。
顺着这个话题,邵以宁又随意问:“那,雨季还有多久要来?”
这一次,黑豹很快回答他:“大约在血月之后。”
动物们没有纪年、没有日历,只有大致界限划分。在这里,每年除了旱季就是雨季,度过一次就是一年,也就长大了一岁。
草原上旱季一般是每年的4月到10月,雨季则从每年的10月到来年4月。也就是说,血月就夹杂在旱季与雨季之间。
邵以宁稍微一换算,心里有了概念。小猫咪问,黑豹回答,稚嫩与低沉的问答声,一直深入到森林深处,在一处格外茂密的灌木丛外缘停下。
黑豹的身体,微微紧绷起来,神色也转为凝重。绿眸凝视前方片刻,低头对邵以宁道:“这里。”
“是一切的起源。”
……黑豹刚出生后不久,便亲眼目睹了一次血月。
血月的出现,没有前因,也不知后果。草原上的动物们只知道,突然某一年的旱季之后,雨季没有立刻到来,而是推移了三五天。
在这三五天内,太阳不会出现,月亮会变为血色。祥和平静的草原,会陷入动荡不安,变成截然不同的地方。
食草动物们不提,站在此世界生物链顶端的大猫与狼族们,会比平日里更为躁动、更为好斗。
他们一言不发变大打出手,甚至你死我活,增加许多不必要的残忍伤亡。
……更不要说,嗷呜族与喵呜族平时就是仇敌关系,多有摩擦。在这三五天内,他们几乎就在陷入战争。
一场每年都会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延续的战争。
血仇年年积累,即使动物们没有家庭观念,但物伤其类,也会对彼此产生负面印象。也因此,巴克利会对嗷呜族那么排斥。
也因为这样,他们慢慢产生了初步的族群理念,简单粗暴从长相出发,把草原上的动物们,分成了两大类——按照邵以宁的话来讲,就是犬科和猫科嘛。
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年的幼崽们,独独不受影响。所以,迦楼在见到森林里的“祂”之后,与各个族群协商,提出了保护幼崽、等他们成年后再告知血月的建议。
小猫咪听得认真,听完了,跟随黑豹越过灌木丛,踏入一片……微微发光的草地。
草叶之上,有虫鸣。草地的中央,是一棵大树。
这里,是这片神秘森林之中,唯一有声音的地方。
邵以宁惊异瞪大眼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嫩绿叶片上一只小甲虫。
红色的壳随着步伐缓缓移动,从叶片上方转移到叶片下方。当小猫咪微微靠近,那虫子还会觉察到,慢吞吞向草地深处躲避。
但是,与此同时,有轻微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这里不对劲。
不光是因为看起来很突兀的草地与虫鸣,还因为氛围的古怪。邵以宁说不上来,却分明能感觉到微妙的、在空气中浅浅流动的某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