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衿言一直瞄着一旁的陆清远,眼中说不出的怪异。握着手绢咳了一阵后,垂眼看了看身前的台阶,随后故意扔下手绢,既不说话也不去捡。
陆清远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瞥见身旁有东西掉下来,定睛看了看,随后又仰头看向宣衿言,见他脸色苍白扶着柱子一动不动,想着或许是久病缠身四肢无力,便好心地说道:“我帮你捡吧。”
正当他起身弯腰捡手绢时,宣衿言突然上前伸手去推他。陆清远余光中瞄到他伸过来的手,迅速一把抓住转过身将他抵在柱子上,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隐隐使力。
月光下,陆清远那双清秀细眉染上几分柔光却像镀上了一层冰霜,嘴角微微一翘,薄唇间尽是难以言喻的邪肆和阴鸷,然而那双含笑的鹿眼里,却是与阴冷笑容完全不符的清澈明润,仿佛不管他下一刻做出什么,都是无辜且惹人疼爱的。
陆清远手腕缓缓用力,宣衿言整张脸涨得通红,喉咙发出低沉的闷哼声,想要挣脱却也只是困兽之斗。陆清远整个身子压过来,虽然是同样孱弱的身躯,然而却是难以抗拒的震慑和压迫,四面八方裹挟着无处躲藏的败者,威严之势莫敢仰视。
宣衿言张着嘴大口地呼吸,无神的眼已经充血,眼前渐渐发黑。陆清远渐渐逼近,盯着他的脸玩味地欣赏,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夜黑风高,宣师兄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说罢手腕猛然一使力,宣衿言仰着头双目涣散,无力再挣扎。突然身后传来谈话声,陆清远回过头正看见两人从门口出来,随即迅速松开宣衿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石阶,后退几步整个身子往后仰。
“啊——”
沈孟庄前脚刚迈出门槛,便听见一声惊叫,抬头看见陆清远从石阶上滚下来,忙大步上前将他抱起来,看见他额头磕得满身血,青一块紫一块,顿时心疼得紧。用袖子擦拭血渍,小心翼翼且无比焦急地唤着小九。
陆清远半睁着眼看着身前的沈孟庄,拉起他的手覆在额头上,小声嘟囔:“师兄,这里好疼啊…”
沈孟庄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旁的宣非野赶过来问道:“小远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摔下来了?”说罢正欲伸手去摸陆清远,却被沈孟庄猛然一挥袖径直甩开。
沈孟庄仰头看着台阶上无动于衷的宣衿言,平日温和的脸色难得如此愤怒,转头看着宣非野,怫然道:“今日你们是贵客,当以礼相待。还请宣师弟好好管教自己的人,不是你的师弟,你不心疼我心疼。若再有下次,别怪沈某不近人情!”
宣非野欲安抚几句,沈孟庄一把抱起陆清远愤然离去。
陆清远搂着沈孟庄的脖子,靠着他的肩膀,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身后的宣衿言藏着几分狡黠的笑。
随后回过头看着眉头紧蹙的沈孟庄,搂得更紧了,贴近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师兄真好!”
沈孟庄低头看了看他,苦笑道:“好什么好,好就不会让你受伤了。”
陆清远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肩头,满心欢喜。
“受伤了也好。”
“你是不是摔傻了?”
“摔傻了师兄会这样抱着我一辈子吗?”
沈孟庄心头一惊,失神片刻,随后低头轻笑一声,嫌弃道:
“我才不想抱傻子。”
然而手上却加重了几分力气,唯恐怀里的人再掉下去。
第44章 记忆交织
【系统:人渣任务已完成,宿主人渣值已达50,请继续加油哦!】
【沈孟庄:这么快就50了?】
【系统:没错哦,随着剧情的发展,开启的副本也会更复杂,请宿主再接再厉!】
【沈孟庄:我又不是不知道。】
沈孟庄才刚太虚阁出来便接到系统的提示,这破系统不怼他两句心里就不自在。
轩丘今日匆忙找来沈孟庄,正是为了回天岛神兽一族与魔族交战一事。听闻数日前,魔界暗傀突然带领一支魔君攻入回天岛。神兽族难以招架,便派使者来安虚峰请求苍玄派伸以援手。
神兽族历来与暗境交好,轩丘不多想便答应了。沈孟庄听他交代事宜,心中暗暗想,也就是说,他又要下山打怪了!
数日前,长邪从灭辉宫离开后,暗傀走到案桌前打开书架后的暗门,随即缓缓走进。
暗门后是幽深的曲径,一眼看不到尽头。一路往下,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座洞穴前,正是那日以童血献祭召回魔尊黑离魂元的山洞。
暗傀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信手划了几笔,只见黑雾缭绕,木盒随即打开,几缕魂元在头顶盘旋随后钻进寒潭里。紧接着地动山摇,盘飞的血蝙蝠不断嘶叫,周身的石壁裂出一道巨缝,石块迅速滚落。
然而持续了片刻后便毫无动静,仿佛一场大风骤停。暗傀心生疑惑,看了看四周境况,随后在石壁上划了一道阵法,只见红光骤闪,石壁上渐渐浮出一道人影。
人影逐渐清明,然而竟是苍玄派漠奚峰的士白尊长。
暗傀看着士白,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欣喜和期待,缓缓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士白亦同样笑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暗傀负手而立,将方才洞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士白仔细听着,不时摆动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尊上受封亡禁印所困,魂元无法融合,需要找到神兽双心才行。”
暗傀想了想,随后问道:“神兽双心该去何处寻?”
“回天岛。”
回天岛历来由神兽山泽一族守护,传闻山泽之王拥有双心,凡人若能得到双心则长生不老,修行之人若能得之,则修为大增。
暗傀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随后离开了山洞。
沈孟庄等人即刻下山,前往回天岛,岛上物产丰富,常年风调雨顺,百姓怡然自乐,宛如世外桃源。当年黑离与苍玄大战,暗境混乱,魔物横行,若无山泽庇护,回天岛早已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众人御剑前行,来到岛内,只见脚下已是废墟,断壁残垣上还有大火在燃烧,肥沃之地已变成了焦土。
“我们这是来晚了?”
周不凡转了个圈看着四周的景况,人间佳境却变成了人间惨境。
沈孟庄看着周遭的情况,探魔仪也没有反应,看来他们确实来晚了。
众人继续前行,恰巧遇上纪源派一干人正四处游历。沈孟庄上前与他们师兄稽首说道:“不知纪源派在此地修行,沈某打扰了。”
纪源派师兄见是沈孟庄,也忙回礼道:“原来是苍玄派,幸会幸会。”
周不凡伸长了脖子看着眼前的人,仔细打量,素来听闻纪源派是个享福的门派,以游历为修行,四处游山玩水好不自在。今日一见,果然个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果然是享福的主。
心里嘀咕了一阵后,周不凡便上前凑到那人身边,围着他左看右看,还拎起他的袖子仔细瞧瞧,随后说道:“大仙师,我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沈孟庄看着他神情严肃以为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结果他一开口就让对方下不来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沈孟庄只好出言缓和一下尴尬地气氛,轻咳了一声,说道:“师弟,休得无礼。”
周不凡仿佛没听见,再凑到另一个人身边,对着他的头发嗅了嗅,随后五官都揪成一团,还用手扇了扇,捏着鼻子说道:“大大大仙师,我知道你们以享乐为主,但是能不能也注意一下形象,姑娘家看见会笑话的。”
这可是好心提醒,于周不凡而言,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在姑娘面前丢脸面,尤其是叶蓁蓁。苍玄派众弟子中,论臭屁程度,沈孟庄好歹也只是人后臭美,周不凡就不一样了,自诩苍玄一枝花,整天跟个孔雀开屏一样在人前晃悠,那一身素色道袍硬是给他加了一层浮金暗纹,在阳光下隐隐闪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带上也镀了一层流金,发带末尾和袖口都绣了一朵桃叶。发带和衿带每日都不重样,然而唯独腰间的香囊倒是多年来都未曾换过。
不仅自己臭屁,还拉着其余人一起开屏,安虚峰有几个弟子学着他的样子,在道袍上绣各种各样的花纹,结果被轩丘一顿臭骂,此后再也不敢在衣服上动手脚,倒是学起他用桂花油梳头。
所以在这个十足十的臭屁精面前,这种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容忍,这要换做是自己门派的师弟,他恨不能将他们拖进水里冲泡十几天蜕一层皮才给出来。
那位被嫌弃的纪源弟子面如土色,嘴角抽动了几下,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清远走到沈孟庄身边,看着那几位纪源派的人说道:“师兄,他们衣服上的花真好看。”
沈孟庄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对方衣服上的花纹,随后答道:“那是菊花。”
陆清远突然兴奋地笑道:“这个我知道,我听师兄说过。菊花是高洁之花,花有清香,花是香的,人肯定也是香的。”
沈孟庄闻声看了看他,笑道:“小九说的对,清香悦道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眉来眼去,谈话间缓和了场面的气氛,给纪源派的人一个台阶。
那纪源派师兄随即笑了笑,向陆清远拱手作揖,说道:“阁下见微知著能参透本心,在下受教。心存高雅,质本洁来还洁去,返璞归真乃是最高境界,实在不必贪恋俗物,若人人都能像阁下一闻千悟,想必也不会受红尘叨扰。”
那人说着还往周不凡的方向瞄了一眼,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周不凡见他话里有话,好像是暗里讽刺他,这下换他下不来台。陆清远听他说了一堆,但是都听不懂,他只是顺口夸了花好看而已,主要还是因为那花是前几日师兄摘给他的,不过顺势讨个便宜卖乖而已,这人啰里吧嗦在说些什么呢?
沈孟庄与那人最后客气地交谈了几句,众人便不欢而散。
周不凡悻悻地跟在后面,看着陆清远跟在沈孟庄身边谄媚地笑,心里就来气。这小子除了会哄师兄高兴还会些什么,除了装柔弱掉眼泪还能干些什么?平日里怎么不见他有如此慧根,今日看见一朵花倒是悟出来了,摆明了就是在跟他作对,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心软,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蹬鼻子上脸撒泡尿。
“诶,你,给我接点水去!”
周不凡朝着陆清远大喊,指了指身后的泉水。
陆清远闻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沈孟庄。
“怎么,我就不是你师兄了?伺候大师兄可以,伺候我就不可以了?”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说道:“师兄渴了吗?我去给你接水,等我回来。”
周不凡看着陆清远拿着水壶屁颠屁颠地跑向泉水边,也跟着走过去。水边有一处洞穴,周不凡隐隐听见里面有呼吸声,应当藏着猛兽。
待陆清远接完水路过洞口,突然一道剑光袭来,将他打入山洞。周不凡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拍拍屁股,自言自语讥讽道:“让你话多,不如跟它们打一架。”
陆清远整个人撞在石壁上,骨头咯吱作响,随后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扭曲,撑着地面才勉强爬起来。
洞内昏暗,只有头顶有几块石头闪着绿光,陆清远仰头四处看看,却找不到路,明明方才是从这个地方进来的,怎么突然间就没有了。
正当他摸着石壁小心前行时,脑袋突然一沉,胸口隐隐发闷,仿佛被谁打了一拳。耳边突然想起了各种声音,斥责怒骂,讥讽嘲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钻进耳朵里,挥之不去。
陆清远仔细听着耳边的声音,那些笑声和怒骂声,是那么的,熟悉…仿佛穿过无尽的岁月,唤醒他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一遍一遍告诉他。
“你这个小偷!”
“是你杀死了娘亲!”
“你是害死了先生!”
“你是恶人!是魔!人人得而诛之!”
“是你害死了最爱你的娘亲!你不配得到爱护,你不配有人疼爱!”
……
脑海中不愿面对的场景如翻涌而来的浪涛,陆清远捂着耳朵拼命摇头,脖间的死印在肌肤上攀爬,鲜艳的颜色一如他此刻心里的暴戾与狂躁。
“我不是,我没有害死娘亲!你胡说!”
陆清远抽出利剑不断砍向石壁,猛烈地震动,引来洞穴深处的乌鸦,一团接着一团,凄厉地惨叫着,盘飞着。紧接着地面颤动,一群猛兽狂奔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冲向陆清远。
陆清远发了疯一般砍杀这群乌鸦,充血的双眼却在无尽的杀戮中寻到一丝安慰和补偿,唯有猩红的绚丽才能安抚尘封的旧事。
“滚开,都给我滚!是我干的又怎样,你杀不了我,谁都杀不了我!”
陆清远握紧手中的剑砍向身前的猛兽,插进它的脑袋手腕一挑,顿时身首异处,血肉横飞,他站在尸体上不停地砍着残留的身躯,鲜血溅在脸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每一寸嗜血的渴望,如此欢愉。
“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没有人!”
往事翻江倒海,昔日哭哭啼啼需要娘亲照顾的小清远一幕幕在脑中闪过,然而恍惚间,还仿佛看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陌生人伏在脚边,虔诚跪拜。
记忆交织,死印重现,他竟不知自己是谁。
第45章 昨日往事
沈孟庄等人停在路边等他们回来,然而等候多时却只见周不凡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嘴里哼着小曲,大摇大摆悠闲地游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