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之不及,陆清远的身体忽明忽暗,体内真气窜动。
“本座功体未全,无法长居凡人之躯,恶相一事便交给你们二人负责。”说罢退至黑雾中,离开山巅。
再观山脚之下,沈孟庄身陷黑雾结界。眼前昏天暗地,邪气笼罩,安世剑亦无法探出阵眼。
茫然摸索间,眼前突然白光骤现,沈孟庄循着白光而行,远处雾气蒸腾。黑雾渐渐汇聚形成一道人影,沈孟庄定睛细看,那人影渐渐清明。待看清后,沈孟庄欣然一笑,是小九,脚下不禁加快步伐走向他。
目光尽头的陆清远束发高马尾,两只手负在身后,看着走近的沈孟庄笑意盈盈,一如昔日,轻声唤他。
“师兄”
沈孟庄跑上前抓住他,却扑了空。眼前之人是幻象,待他一接近便消失。然而耳边再度响起陆清远的声音,站在他右边,仍是笑意盈盈地唤他,“师兄!”
闻声看向身侧,沈孟庄甫一迈步,眼前的陆清远再次消失,出现在他左边,再唤,“师兄…”
无论抓住多少次都是幻象,沈孟庄被陆清远的声音裹挟,耳边不停地响起一声声师兄,回荡再回荡。
“师兄,我在这!”
声音从前方传来,浓雾渐渐消散,目光之处,陆清远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走近。沈孟庄小心翼翼地缓缓上前,见陆清远并未消失,看着自己欢喜地眯眼笑,心中突然安心,大步迈向他,想和他一起离开。
“师兄”
等待眼前人靠近,陆清远带着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看着愈来愈近的沈孟庄,语气轻柔,“你骗我。”
闻声愕然,沈孟庄愣在原地顿时如遭雷劈,瞬间呆住迈不开脚,脑中一片空白。
“师兄,你骗我。”
眼前的陆清远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却仍是那抹天真的笑意,是将身心完完全全交给心爱之人的信任,是死心塌地的信任。
也是沈孟庄的噩梦。
仿佛有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沈孟庄觉得心口绞痛,脸色苍白低头痛苦万分。想辩解却无从辩解,往事是真的,有愧是真的。
但想对他好也是真的,想护他疼他是真的,想与他共度余生是真的。如此真真切切的真实加在一起,便成了假的。
如果非要问的话,非要计较的话,只是因为他未曾想过,他会喜欢上吧,他会动真心吧。可是喜欢也是真的。
沈孟庄浑身战栗,内心苦涩,一直埋藏在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压着他喘不过气。他害怕有一天真相被揭开,害怕陆清远会离他而去,害怕大梦一场如水中泡沫,然而,这也是真的。
“我真的想对你好……”沈孟庄低着头心如刀割,“心疼你是真的,想保护你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动心过,所以、所以对你动心也是真的,我真的、真心喜欢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即便…即便你天命已至,也请不要离开我好吗?”
低头诉说心中的恐惧,沈孟庄声音沙哑。身前的陆清远盯着他仍是一副笑相,身影渐渐消散。沈孟庄猛然扑过去抱住消失的人,哀求地喊道:“不要走!”
然而怀中人影虚幻,仍是扑了空。忽然一转头,身前一道黑影逼近,揪着沈孟庄的衣襟,目光死死盯着他,血色红瞳如待哺的猛兽。
压迫感迎面直逼,沈孟庄被迫仰头看着身前的陆清远,黑袍曳地,华冠耀眼。正欲张口,却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柄长剑贯穿他胸膛。剑身一条血沟渐渐被他的鲜血填满,诡邪的蝙蝠纹路布满剑刃。黑雾缠绕其身,剑刃一点点深入,穿破他的心脏,闪耀着嗜血的狠杀光芒。
黑衣陆清远双眼审视着面色苍白的沈孟庄,血瞳里尽是狡黠的笑意,眉眼阴鸷如暗夜之蝙蝠。扬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道:“师兄,你怎么能骗我?”
撕心裂肺之痛令沈孟庄腿脚发软浑身冷汗,双手紧紧抓住陆清远的胳膊,顿时口吐朱红。陆清远猛然拔出魔剑,血溅半空,沈孟庄脚下无力往后趔趄摔在地上,再一抬眼,却见道火长绵,熊熊之焰吞噬其身,眼前再也看不见陆清远,只有赤红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终于将一切燃成灰烬。
世间一场大梦,如梦初醒,灰飞烟灭。
“师兄!师兄!”
“师兄你醒醒,快醒醒好不好,不要吓我,师兄!”
迷迷糊糊间,沈孟庄听见陆清远的哭声,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陆清远趴在他床边,双眼通红哭成了泪人。
“我怎么了?”沈孟庄挣扎着欲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动一下便全身刺骨的疼,尤其心口处。
满屋的人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周不凡坐在他床边捏捏被子,说道:“你怎么了?我还想问呢!师兄你大半夜不睡觉,是梦游还是幽会啊?怎么跑那么远还把自己搞一身伤,你知道把你运回来都折腾得半死吗?”
原来昨夜陆清远醒来见沈孟庄不在身边,四处也寻不到人影。众人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寻人,陆清远用应觉仪探到沈孟庄所在,居然是在鹿鸣塘往南三千里。待众人赶到时,沈孟庄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浑身是血。
“师兄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担心你,流了那么多血,二师兄说…二师兄说师兄可能醒不过来了,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陆清远再度哽咽,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眼睛都已哭肿。沈孟庄见了心疼得不行,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哄他。余光瞥见周不凡低头偷笑,猛地抬腿踹他屁股,剧烈的动作疼得他自己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沉声道:“你骗人小孩合适吗?”
陆清远闻言突然止住了哽咽,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转头看向周不凡,茫然道:“啊?”
身后被突然袭击,周不凡从床上滚下来,连声哎哟摸着被袭之处,龇牙咧嘴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哪有骗他?!不是说了可能吗?!可能可能,可能不就是说还有二分之一你能醒吗?!吼,真的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过河拆桥、见色忘义、重色轻友,师兄叛逆伤透我心,哎哎哎哎哎!”
屋内众人纷纷散去,周不凡拿着药方嘱咐下人抓药熬药。陆清远仍守在床头,双手紧紧握着沈孟庄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想用体温捂热师兄的手掌。
突然脑中画面一闪,雾中之景仍历历在目。沈孟庄犹豫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道:“小九……如果你发现、发现……我是说万一,万一你——”
“没有万一。”陆清远打断沈孟庄的话趴在他胸膛上。
沈孟庄轻轻摸他脑袋,思量一番,低声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知道。”陆清远挨着沈孟庄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不想知道,师兄的万一后面,肯定是我不想听、不喜欢听的话,所以没有万一,这样就够了。”
“嗯。”沈孟庄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唯恐一松手他便又消失再也寻不回来,“这样就够了。”
第107章 君心我心
解除禁术的恶相突然暴走, 一路狂奔肆虐, 从鹿鸣塘杀向暗境, 所到之处残垣断壁。沈孟庄等人接到消息,遂决定分头行事。周不凡、冷山岚、叶蓁蓁三人返回暗境解决恶相, 他与陆清远留在鹿鸣塘。
与此同时,鹿鸣塘内同样腥风血雨。一群人首蛇身在城中为虎作伥,抓活人吸食人魂,为首的千靥将活人面皮生生扒下来覆在脸上, 随即他人模样在脸上一闪而过。
闻声赶来的沈孟庄见眼前横尸遍野,顿时勃然大怒。安世剑萧杀而出,剑光飞驰似百花缭乱,名剑再现威能, 招式沉稳, 锐利剑势隐有一股怒意直杀邪魔。
甫一享用完手里的生人, 千靥便发觉凌云剑气纵横袭来, 捏住手中头颅抛向剑光拦下攻势。
尸体登时四分五裂,碎成满地残渣。沈孟庄怒上三分,紧握安世剑迎面直逼千靥,式式疏狂, 剑光凌冽, 刹那间,连声惊爆,地毁石飞一片烟尘。
身影迅疾,怒火难抑, 名剑银锋震慑天地,划破冷夜长空。沈孟庄催动元功,提元一运,真气灌入剑中直击千靥胸膛。
见来者动真格,千靥后退数步,回身凝气一掌,魔气千丈袭卷周身。沈孟庄挥剑应对,交锋数招,招招犀利,战场瞬移百里。即便沈孟庄剑上造诣再高,奈何对手是魔界战将,坠魔之前亦是上古神兽,实力悬殊。
以招化招间,千靥运化杀招一展绝式杀向沈孟庄。终刻在即,沈孟庄甫一回身便间雄绝邪气飞疾袭来,眼见已来不及闪躲,只能豁命杀出意欲拼得一线生机。
身后的陆清远突破邪祟包围,转头便见沈孟庄身陷危机。危急一刻,陆清远飞身而上,挡在沈孟庄身前,剑势转换欲崩解对方杀招。
“哦豁!”千靥悄咪咪看了眼突然杀出的陆清远,瞬间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这下棘手了。”
反观暗境,恶相祸世。周不凡等人追寻恶相踪迹赶来,眼前尽是一片废墟。发狂的恶相大掌一挥便是地崩山摧之势,受到恶相影响,天地气氛骤变,无数邪魔倾巢而出,作乱四方。暗境一夜之间变成了恶魔的乐园,百姓哀嚎,求生不得。
意欲阻拦恶相前行的三人,数度交锋奈何恶相实力远在三人之上,且无数恶魔前赴后继杀之不尽,众人受阻,激战不休。三人立败下风,身受重创。
恼怒的恶相猛一甩手,叶蓁蓁与周不凡被狠狠摔上屋顶,恶相再次抬脚踩向负伤跪地的冷山岚。眼见遮天阴影猛然落下,冷山岚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诛魔剑欲挣扎起身避开,但身受重创,难以运气。
眼见恶相就要踩上冷山岚,电光火石间,一道磅礴剑气飞驰而来,茫茫中一道人影救下冷山岚。
鹿鸣塘内,沈孟庄等人回到暮府,然府中已是鸡飞狗跳,暮家夫人突然失了魂一般死活要出去寻她女人。而暮家大小姐、暮夫人的亲生骨肉暮江雪就在她身旁,气得浑身发抖,对拾春拳打脚踢,将怒气发泄在丫鬟身上。
暮夫人见沈孟庄赶回,登时扑过来拉住沈孟庄苦苦哀求。甫一赶回的沈孟庄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哄住暮夫人答应将暮小姐带回后便动身前往洞庭之泽一探究竟。
此时的暗境,已是午夜时分,月黑风高,满目萧索。漠奚峰上,士白只身前往后山。眼前符文燃烧,昏暗的光尚不能照亮脚下的路。数百石阶层层向下,每一步每一块石头,士白都了然于胸。从漠奚峰至禁窟的路,他都记忆深刻难以忘怀,这里,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重过他的生命。
幽深的地下,穿过机关遍布的隧道,士白推开一扇石门。骤然灯火通明,石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幽室,窗前桌上都摆满了红烛,垂下的沙曼上别着一串串纸鹤,五颜六色,在烛火下别有韵味。
听到石门的动静,床上的人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向士白喜出望外地喊道:“师尊!”
那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吃力地挪动身子,仍是十分欢喜地说道:“师尊好久没来了!”
见床上的人费力撑起身子,士白赶紧大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摸他脑袋,眼神如春水温柔,轻声细语,生怕扰了眼前人的安静。
“前阵事忙,元儿怪我吗?”士白伸手将顾思元额前的散发别至耳后,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他。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顾思元靠在士白怀里,被窝空空,竟是双腿俱断。烛火映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更显得他弱不禁风,如瓷瓶般一碰就碎了。
“怎么会!”顾思元直起身子看向士白,“师尊当然要忙该忙之事,不必牵挂我。”
他还是如此体贴懂事,士白心想。
“我听月娘说你近日食欲不佳,特地买了些糕点,尝尝好不好吃。”
纸袋内尽是精致小巧的糕点,顾思元看得眉飞色舞,挑了个蓝色的品尝,嘴里还未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
坐在床边的士白看着他欢喜的模样,心里也欢喜了几分。自那日起,他往后余生的喜怒哀乐只因这个人而生。
心中思绪万千,士白沉默了片刻,遂问道:“山下新开的糕点铺子,生意极好,我排了很久的才买到的,元儿想去看看么?”
双手拿着糕点,嘴里还在一嚼一嚼,顾思元看着士白点点头,“想!”说完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忽而暗了几分,顾忌着小心问道:“可是师祖他……”
“不必管他。”士白知他顾忌,伸手捻起他嘴角的残渣,语气虽依旧温和,但心中坚定如磐石。他选择这条路便从未后悔、从未犹豫,情义不变、决心不变,一如往昔,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
“只要你想,我都为你做。”
夜风清冷,再观战局。恶相肆虐暗境,直逼安虚峰。苍玄派众弟子下山降服魔物。奈何实力悬殊,苍玄派死伤惨重。
安虚峰上,轩丘见恶相来势汹汹,遂亲自下山。当年封魔之战,正是苍玄派四人合力打散三首岐婴,将三位化体封印在暗境四方。没想到百年弹指一挥间,祸世魔物竟冲破禁术再度兴风作浪。若三首岐婴出现,那位……
寻思间,双面对杀,正邪交锋。轩丘顿时被逼上极端,豁命运招,双方皆已负伤。轩丘忍创提元运气,眼见死生一瞬,突然庞重杀气直逼而来,轩丘回身提掌拦下攻势。
只见诡邪身影飘然降下,千靥运掌打晕恶相,十分嫌弃道:“你个二愣子。”话甫落,千靥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带着恶相顿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