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急道:“你就别瞒着我了,有传闻说你是端王党打入燕王身边的内鬼, 近日不慎败露,才被燕王扫地出门。”
韩皎惊讶道:“您从哪儿听到的传闻?”
“是刑部透露的口风。”
韩皎无奈道:“这您也信?周肇昆故意放出来的话罢了,无非是想让燕王对我起疑。”
韩老爷急道:“现在圣上破格提拔你,外人一定会以为是李阁老的意思,甚至……”
他望着儿子,难以启齿。
韩皎神色一肃,轻声问:“爹难道也认为我背叛燕王,投奔了李阁老?”
韩老爷焦虑地叹道:“爹怕你一时糊涂!燕王若是对你起疑,你可以找机会再表忠心,万万不可转投端王。”
韩皎沉默了。
韩老爷劝道:“立嫡以长是祖制,我们做臣子的,在这件事上可糊涂不得!”
韩皎想了想,神色坚定地回答:“儿子只说一句:请您安心。猜忌我的不是燕王,而是燕王身边的人,这件事您心中有数便可,不必对外替我辩解。”
听闻儿子明确表态,韩老爷心中大石落地,却又不解道:“那么圣上为何会破格提拔你?李阁老难道是想以此拉拢你?”
韩皎想了想,回答:“爹,您或许小瞧了圣上的韬略。”
韩老爷疑惑道:“此话怎讲?”
韩皎回答:“破格提拔我,并非李阁老谏言,也不是徐阁老的意思,这或许是圣上自己的安排。”
韩老爷不解:“皇上若因策论欣赏你的才干,为何早前没有提拔你?”
韩皎回答:“因为当时圣上还没摸清我的底细,如今我被燕王扫地出门,端王党还在试探我,皇上果断出手,越过两党对我施恩,大概是不希望我为任何一党所用。”
韩老爷一愣,疑惑道:“圣上有何用意?”
韩皎细细琢磨。
有何用意呢?
谢夺能看出韩皎目前处境两难,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父子俩还真有些心有灵犀,一前一后,闪电出手,都想把韩皎收归己有。
大boss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韩皎。
皇帝这么做,可能是在为小儿子储备人才。
未来有可能需要牺牲掉李阁老这颗棋子,皇帝总得为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准备点治国能臣。
这事不便明说,韩皎回答:“圣上也需要两党以外没有私心的臣子,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让我摆脱党争,单为圣上所用。”
韩老爷眼睛一亮,欣喜道:“若果真如此,就太好了!你只需全力效忠皇上,朝中各方势力便不敢轻易动你。”
*
次日,去翰林院点卯之后,韩皎被召去内阁直庐,听候徐阁老安排差事。
由都察院二把手担任总督察,负责抚民全程事宜,可调遣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管控流民。
韩皎没有实际职务,只作为监察人员随行。
晌午,韩皎赶到北城兵马司衙门,跟着兵马指挥使一起出发。
流民被禁军挡在西城区角落。
赶到现场的时候,闻到恶臭的腐烂气息,还夹杂着血腥味,韩皎朝乌泱泱的流民中看了一眼,简直不忍直视。
兵马指挥使从禁军手里接管了流民,不久后,负责安排流民出城的右佥都御史也匆匆赶来。
离着老远闻到臭烘烘的气息,右佥都御史蹙眉快步走进,刚站定脚,就对指挥使下令,让官兵立即将流民驱赶出城。
韩皎闻言赶忙提议:“大人,用不着动用武力,赈灾粮后晌就到位,可以让运粮的车队直接运往郊外,布置好施粥场,让流民排队领粥。”
御史想都没想就反驳:“这些流民没这么好打发,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运送粮食,肯定会发生哄抢,我奉命办差,天黑前得向督察大人交差,必须先把流民驱逐出城。”
韩皎耐心说道:“等到粥场布置妥当,在向他们宣布,自会有饥饿的流民出城一探虚实,等消息传开,流民一定会争先恐后地主动出城。”
御史不耐道:“搭建好粥场和窝棚至少得等到明日,此时禁军已然撤离,我奉命驱逐流民出城,若是将他们留在城中,宵禁期间,人手必然不够,万一流民趁机涌入闹市,你我谁担待得起?此处距离城门不过二里,先将流民驱赶出城再议。”
韩皎赶忙劝道:“这事急不得,这些流民饿得眼睛都绿了,若是武力驱逐,他们会以为朝廷不管他们了,必然会有人拼死……”
不等他说完,御史便绕过他,对指挥使一挥手。
猝不及防,一场暴力驱逐就在韩皎眼前发生了。
士兵手中的长矛齐齐对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韩皎急忙高喊一声“且慢”,嗓音却被淹没在流民们绝望的哭喊之中。
万没想到,安抚工作第一步就失控了。
韩皎转身一把抓住御史肩膀,嘶声劝阻却无济于事,情急之下,韩皎冲向流民,厉声喝止官兵动武,却被当做恶意扰乱公务,“送”去附近衙门休息。
韩皎被那御史的两名属下看押着,直到傍晚,督察大人派人请他去都察院议事,韩皎才被放行。
那名右佥都御史也在总督衙门,韩皎赶到时,他正在向督察大人复命。
听说流民已经被送去城外指定地点,督察大人十分满意。
“流民是否有伤亡?”韩皎突然朗声发问。
御史看都没看韩皎一眼,直接向督察大人禀报:“属下尚未清点流民伤亡数目,但料想不会超过三百人。”
“三百人?”韩皎盯着那御史,沉声开口:“这些流民即将成为新县入籍百姓,是大楚的子民,已经登记入册,如今无故死了三百人,大人如何向皇上交待?”
御史闻言一惊,赶忙对督察大人道:“属下……”
督察抬手制止他解释,转头看向韩皎,亲自充当和事佬:“韩大人有所不知,流民人数近十万,想要驱逐出城,多少会有伤亡,以往发生此类事件,死伤甚至更多。”
韩皎回道:“有避免伤亡的方法,只是御史大人没有耐心尝试。”
御史出口反驳:“下官有的是耐心,可这是上头交待的差事,下官已经奉命从禁军手中接管流民,宵禁期间人手不够,怎能拖延到明日?况且从前驱逐流民也是如此处置,韩大人若是想尝试新方法,得事先向首辅大人禀报,为难下官又有何用?”
韩皎冷声道:“首辅派我来就是为了协同抚民,今日事发之时,御史大人一意孤行,我出言劝阻,却被您驱赶软禁,这就是您对首辅大人的交待吗?”
御史脸色一白,慌忙下跪,对着督察大人危言耸听,说自己赶到时,流民已经发生暴乱,他是不得已才武力镇压,还信誓旦旦道:“若当时依照韩大人的提议行事,恐会闹出大乱!”
韩皎刚欲出言反驳,门外有一名军士忽然冲入大堂,跪地禀报:“督察大人!流民造反了!领头的叛民带着三万余青壮流民突围,逃入山中!”
“什么!”督察大人拍案而起!
跪在地上的御史也大吃一惊,五雷轰顶般瘫坐在地。
韩皎冷冷看着那御史:“如今没采取在下的提议,大人引出的祸乱似乎也不小。”
“赶紧通知兵马司指挥使!”督察大人慌忙下令:“立即出兵!火速平息叛乱!”
韩皎朗声质问:“大人,您想逼迫流民走上绝路吗?”
督察大人看向韩皎:“那该如何平息祸乱?还请韩大人指教!”
韩皎道:“在下早就说了,先安排施粥点,事情急不得!”
督察闻言眼睛一亮,立即下令:“没错,可以用赈灾粮把叛乱流民引出山,快,随我去兵马司调集官兵,去施粥点埋伏,准备合力围剿叛匪!”
“大人!”韩皎想要阻止,却根本挡不住这一群人。
简直绝望了。
韩皎后悔没向徐阁老要一份正式差事,如今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监察员,这群办事官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时没想到这些狗官完全不把流民当人看。
如今天色已晚,宫门早关了,韩皎束手无策,只得在宵禁之前赶回家中,等待明日上报徐阁老。
一夜无眠,终于等到天亮。
一进宫,韩皎立即去文华殿求见徐阁老。
徐阁老居然不在值房。
在文华殿外等候许久,始终不见人来,流民悲惨的景象不断在脑子里浮现,韩皎急得用脑袋一下下碰撞宫墙。
身后忽然传来某人暗藏杀气的嗓音——
“棉花先生的公务就是在此地训练铁头功?”
要换做从前,韩皎已经被大boss的杀气吓怂了,此刻却仿佛听到了天籁。
他猛地转身,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大boss的胳膊求助:“殿下救命!”
上门寻仇的九皇子一愣,垂眸看着抱着自己胳膊泪汪汪的小棉花,疑惑道:“你怎么了?”
韩皎飞快说明来龙去脉,请求皇子设法阻止这场杀戮。
然而,大boss听完后,精致的小白脸上并无焦急之色。
韩皎急了:“殿下,晚一步不知要死多少人!”
“已经晚了。”谢夺漠然回应:“昨日傍晚出的事,现在哪还来得及阻拦?”
韩皎心凉了半截:“殿下,能救一个是一个,那些流民只想求一口吃的,若是冤死在……”
“死的未必是流民。”谢夺蹙眉道:“你刚刚说,他们打算在南郊仓齐镇附近埋伏流民,那地方一马平川,四面无险可守,他们居然打算诱敌深入?怕不是想直接把赈灾粮转赠给叛民。”
韩皎并不了解军事方面的判断,还想劝大boss赶紧帮忙,徐阁老却在此时回到文华殿。
韩皎赶忙又去抱阁老的大腿,然而,不等他禀报急情,徐阁老就先一步宣布了一个噩耗——
流民叛乱,官兵镇压不力,反被抢走了赈灾粮,现已出动禁卫军,将叛民围在了山上。
韩皎听闻噩耗,唰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大boss!
居然跟大boss刚刚的判断完全吻合!粮食真被流民抢走了!
事已至此,韩皎觉得,想要活捉那三万绝望的叛民,只能寄希望于原著中这位军事奇才了。
可是大boss目前看起来满脸咸鱼相,没有任何作战经验,能靠的住吗?
韩皎期待又纠结。
谢夺觉得小神童眼神很不正常,紧张地询问:“你看着我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救百姓,杀狗官!
小棉花靠撒娇一不小心躲过了大boss的寻仇
第59章
“臣在想……”韩皎目光炯炯望着大boss:“殿下熟读兵法,是不是有办法能活捉那三万余流民?”
谢夺闻言一愣,不及回答,一旁徐阁老便开口纠正道:“那三万人已经算不得流民了,得改称叛民,就算活捉也会被问罪,怕是无法入籍新县了。”
韩皎晴天霹雳,转头看向徐阁老,心急如焚:“大人,罪过不能都赖在流民头上,引发民变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
徐阁老神色一变,忙询问:“为何这么说?”
韩皎立即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徐阁老,怒不可遏道:“这位御史大人就为了应付差事,把好好的流民给逼上了绝路,若是朝中官吏都像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我大楚爱民如子的君父岂不是……”
“韩大人。”徐阁老赶忙打断他的话,以免他出言不慎祸从口出,平静地劝解道:“如此说来,也怪老夫思虑不周。那位御史执意照从前的规矩办事,确实不懂变通,以往的流民没有因此发生过叛乱,这次既然出了乱子,朝廷一定会吸取教训,往后一定参考韩大人的安抚策略。”
韩皎闻言,心顿时凉了。
徐阁老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那御史依法办事,最多只能算不懂变通,不能算激发民变。
伤亡的流民数目在合理范围内,徐阁老话中反而暗暗指责那三万叛乱的流民,因为“以往的流民没有因此发生过叛乱”。
这倒都成了受害者的罪过!
韩皎气坏了。
喘息都有点发抖。
之前那狗官都没让他这么绝望,因为毕竟那御史只是官场中的一个小喽啰,而徐阁老是当今首辅,居然是这样的态度,还能指望朝廷心系百姓吗?
可细想来,他早该猜到,徐阁老就是这种人。
徐阁老在原著中对燕王忠心耿耿,但说到底,他是为了稳住自己第一宰辅的地位。
看书时,燕王是主角,徐阁老办事也靠谱,所以韩皎对他没有恶感。
但在燕王上位后,这老头清洗太子余党的手段过于狠辣,让韩皎有些不舒服。
毕竟那时候谢夺已经自杀了,死前还帮燕王除去了其他障碍,也算是将功抵过,怎么也不至于要徐阁老专门制造一场谋反案。
如今想来,徐阁老看重的只是权力和地位,在他眼里,不懂变通、草菅人命不算是大罪,不服从他的命令、不够忠心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韩皎甚至怀疑,燕王之所以要对自己避嫌,不只是因为大皇子的谗言,也可能是因为徐阁老的防备心,毕竟这老头真正重视的,不是臣子的才干,而是属下的忠心,韩皎哪怕有一丝嫌疑没有洗脱,徐阁老也不会允许他留在燕王身边。
这老头还不如李阁老。
韩皎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原著中的李阁老,虽然一直有操控傀儡把持朝政的野心,但本质上,他是想得到最高权柄,方便施展自己的治国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