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他亲手,弄丢了曾经的方四。
在他说出那样的谎言后。
楚四听到方子晟的问话,微微恍惚,怎样的情境?
当时的方子晟缩成一团躺在冰凉的地上,胳膊骨折,浑身是血,眼神似乎都要失去焦距,那般狼狈的样子让他无比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穿到了那本主角升级打怪无法无天的龙傲天文里——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穿错。
他忧心似焚,冒着被发现后打死的危险从方家溜出去找方子晟,终于找到却看到那个情景的时候,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扑上去,想要带他去医院急救,却在下一瞬被方子晟扑倒,狠狠地撕咬上来。
胳膊上的皮肉被生生撕咬开的剧痛仿佛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楚四打了个颤,发现自己无法抑制渐渐冒出来的怒火:“怎样的情境?您是指您突然变身为吸血鬼差点让我失血而亡的情境?”
而且在那之后还把自己胳膊上的撕咬伤口全部剜去以作遮掩,还把自己大半夜丢在医院门口,还顺着二少爷的话承认他叛逃?!!
楚四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和委屈熊熊烧了起来。
☆、第 23 章
“我并非有意,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方子晟清晰地感受到了楚四的怒火和委屈,眼前的人瞪眼瞧着自己,圆眼中的质问呼之欲出,他本该为这样的态度感到生气,可事实恰恰相反——他竟然为着这份真实的神情而略为心安。
“不得已?那不知我可有这个资格听一听您的不得已?”楚四嗤笑。
方子晟扭腰坐在了床榻边,将楚四一把拉入怀中,楚四身体僵硬了下,被方子晟强硬地搂在怀里安抚,他的掌心一下一下抚过楚四的背,让他冰凉发颤的身子渐渐觉出了暖意。
“你感觉到了吗?”方子晟的呼吸近在咫尺,鼻息悉数喷洒在楚四颈侧,“我与常人,有些不同。”
他的掌心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冒着热气般,源源不断的热流顺着他的掌心向楚四身体延续。
楚四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股热气的流动。
他瞳孔闪了下,他知道方子晟与常人确实不同,书中的他经常能化险为夷凭借可不只是强大的势力,出众的头脑,还有他那诡异莫辨的身手,数场针对他的暗杀以常人来看都绝无生还的可能,可方子晟却屡屡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小说里的世界存在无数可能,楚四虽然从来不愿意把这当做真实的世界,但他本就在此中,无法挣脱,自然也不能不面对这世界的种种不合理之处,比如,方子晟的本事。
楚四以前知道的,只是方子晟有几倍于常人的身手,无论是速度还是灵敏度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而另外一个最突出的开挂之处,便是书中的方子晟似乎活到了一百六十几岁,甚至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他都是一个精神的,健康的,仍然充满气势的上位者。
楚四一直都知道这些,也正是因为他了解作为这个世界宠儿的方子晟有多么强大,他才会甘愿带着面具温柔款意,尽量顺从,甚至曾经偶尔冒出过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的念头。
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多年前,方子晟身体的变化就已经开始了,而且听起来……这个变化曾经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他还记得自己刚找到方子晟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的惨状,可第二日自己被二少爷审判之时,方子晟便已经毫发无损,不见病态。
“是因为那次吗?”楚四低声问。
那次,方子晟像恶狼一般扑上来,吸了他许多的血,医院的大夫惊诧于他胳膊上的伤口分明不那么严重,为什么会让他失去几乎要了他性命的血量。
“那次,是我第一回得到那个秘法。”方子晟感觉到楚四的身体已经回温,不似初时冰冷,“这秘法初习之时,需以活物之血为佐,所以我那日出了方家,却不料那伙人误打误撞在那个时候盯上了我,至我受了重伤。”
活物之血……
楚四微微晃神,难怪。
“我本来有周全的安排,却因为这意外而乱了全盘,若是当时没有你的血,我很可能血液灼烧而死。”方子晟的动作微微顿住,其实这样看来,他早已与怀中的人,血液交融。
楚四想到了什么,淡淡地扫了眼房间的角落,把多余的情绪收敛起来:“些坏了你计划的人,难道不算是活物吗?”
方子晟喉结动了动,没有马上接话。
楚四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
“……四儿……”方子晟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你知道的,我那时境况不容乐观,我不能有一丝一毫被盯上的可能。”
只有蛰伏,才能在所有人不经意的时候,给予旁人致命一击。
楚四僵硬地勾起嘴角,所以,为了避免哪怕一丝暴露的可能性,自己变成了那个情况下最理想的供血者吗?
其实他可以勉强接受这一点,毕竟当时他与方子晟朝夕相处两年,自以为有着深厚的情意,若是能救方子晟性命,失血于他完全可以咬牙受了。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和方子晟的情意没有他想的那么深厚。方子晟把那暴露的可能性,细致到了每一处,包括楚四胳膊上看不出受伤原因的伤口,包括……捏造出他叛逃方家的“事实”。
“方子晟……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在你剜去我胳膊上咬伤的大片皮肉来遮掩受伤原因时,在你把失血休克的我随意地丢在马路上时,在你为了避免别人因为我溜出方家而生疑从而发现你的秘密,便告诉所有人我叛逃时……”楚四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他的背后,方子晟的胳膊已经僵住了,“在你……被二少爷发现情绪的起伏变化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你喜欢我想要我时……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丝犹豫?”
你有没有哪怕一丝不忍?哪怕一丝不愿?
楚四抬眸看着方子晟,两双黑眸对视,泛着黑曜石般纯粹的光泽,都黑沉沉地看不出一丝丝情绪,像是两汪深潭。
方子晟的嘴张了又张:“我……我必须避免一切可能。”
楚四像是料到了这个回答般,慢慢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满满的嘲意让方子晟的脸色越来越僵,他捏住了楚四的下巴,止住了他的笑声:“我知我那时有些对不住你,但是这些年,我对你的好,你难道看不到吗?”
他对他这么好,胜过他对旁人数倍,他就这么纠结于多年前的事情迟迟不肯放下?!
“是啊,您对我很好,好到一度想要把我送人?”楚四笑声停止了,可眼角却挑着,仍是泛着嘲讽的笑意。
方子晟不由加重了力道:“可我最后并没有做!而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出尔反尔,落了何少的面子,受了何家数次针对!”
“然后你趁机吞并了何家,不是吗?”楚四正了正身子,像是看透了方子晟要说什么,“难道你想说你是为了我才吞并了何家的?如果你真的说出这句话,这将成为这一年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方子晟心头骤然火起,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想要狠狠地揍眼前的人,却更想他能亲昵地靠着自己讨个饶卖个乖。
“你怎么,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方子晟愤怒地将楚四推到,手掌沿着他的腰线紧紧禁锢着他的腰身,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楚四身上,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方子晟,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好过,你不过是享受着被以前的我捧着的滋味,你不尊重我,不了解我,又哪里谈得上宠我。而最重要的是,过去的几年,我都带着层层面具与你周旋,其中苦累我不想多说,这样虚假度过的光阴,我从未当真,你又何必执着与那个听话的吗,乖巧的,任你捏扁揉圆的四儿。”楚四起初还冷静地说着,可他的喉咙却越说越干涩,涩的几乎要吐不出下一句的话,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淹没般翻滚着层层的苦涩,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可以瞬间落下泪来,“假的……假的,一直都是假的啊……”
真是个好好笑的笑话。
方子晟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突然移开了身子,压在楚四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他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四:“假的?”
“不,是真的。你这几年,在我身下摇臀摆尾,日日承欢,搔首弄姿可都是真的,你身上的那一处我没有摸过碰过,你就是个永远喂不饱的浪蹄子一刻不挨操便会黏上来,你处心积虑小心经营,一副温柔模样只为了从我这里分出些注意和宠爱,这些,可都是真的。我不管你面具下的是怎样情境,可你带着面具时做的诸事,俱是一桩桩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方子晟眯起眼,“你否认不了,永远也否认不了。”
永远,也否认不了,
你不能否认!
我决不允许!
楚四的目光狠狠闪了闪,透出些无法抑制的绝望。
是啊……他,否认不了。
即便他说一万次那些都是假的,可那些假,没有不是建立在事实上的。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
“你的这个身子,只要我一日没有玩腻,你就没有资格以任何形式拒绝!”方子晟冷笑了一下,“既然你不愿意用以前的方式,那我们换一种,新奇的。”
☆、第 24 章
楚四昏昏沉沉差点睡着在浴缸里,头磕在浴缸的微痛让他回了神志,清醒了一些,忙从已经开始泛着凉意的水里钻出来,裹着浴巾一瘸一拐地上了床。
他有些饿了。
楚四沉吟了下,随意套了件T恤,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搭着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润的发丝,摇响了床头的铃。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带来的唯一好处,便是他可以饭来张口——楚四不无自嘲地想。
表盘上的指针指向11:06,这会吃的,算是早餐还是午餐?
餐盘很快端了上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楚四的短发也擦了个半干。
“进来。”他放下毛巾。
门很快开了,来人低着头,一半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面颊。楚四扫了一眼,餐盘上是包子,几片煎肉,蔬菜粥,一碗水果。
就这么一眼,楚四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早说过,他有那么一些强迫症,这碗筷碟盘的拜访,与往日的差异有些明显。楚四把目光顿在了方才一扫而过的女子身上,微皱的眉头拧了下,眼里闪过写了然。
女子靠近楚四的瞬间,变故突如其来,一柄乳白色的陶瓷匕首从托盘下直刺向楚四,早有准备的楚四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抄起床边的拖鞋很不雅观地一拖鞋扔到了女子脸上。
“……”他不是故意扔脸的。
来人狠厉的动作因为脸上的拖鞋滞了滞,当拖鞋滑下去后,她面上的神色也差点崩裂开来,匕首更加狠厉地挥下来,脚下的动作也凌厉地朝楚四袭来。
楚四已经顺势滚到了一边,站起来的时候因为动作过大,股后撕扯的伤口让他面色白了白。
他迅速地朝门边退,眼看着女子准过身来,手上和脚上的动作越来越近,他脑壳发痛的同时,不由埋怨起方子晟留下的尾巴的反应力,这都多久了!还好那些尾巴的应变力没有让楚四更加失望,在女子的匕首被楚四又堪堪躲过一次,眼瞅着再躲不开下一次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黑影冲进了屋子,很快制住了女子,同时响起两身枪响,女子的膝盖被子弹打穿,流着血跪倒在了地上。
楚四压着胳膊上躲避时被匕首划开的伤,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这才发现胳膊上的伤口处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他叹了一声,放纵自己被晕眩掌控,沉入了一片黑暗。
方子晟匆匆赶回来时,见到的便是病床上陷入昏迷,面色惨白的楚四。他不过是开了个会没有盯着他,就这么一小会的时间竟出了这样的事!勃然大怒的方子晟顾不上探究心底那些几乎要淹没他的惶然,几乎怒吼着把盯梢的人教训了一通。倘若不是救治及时,那匕首上的毒也不是什么瞬间致命的毒剂,此时床上躺着的人哪会只是简单的昏迷!
吼完了属下又吼完了大夫的方子晟渐渐冷静下来,许久已经没有这般情绪外露动作鲁莽的他阴鹜地盯着床上还得昏迷些时间的人,捏紧了手,试图给自己失去理智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人,哪里,哪里值得他这样不顾大局,丧失理智!
这样一个欺骗他,利用他,挑衅他的人,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将他的宠爱弃若敝履的,可笑可恶的人,哪里值得他方子晟这般……
方子晟盯着床上的人,突然有些恍然。
他这些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每日花费大量的时间,算计着该如何惩治他,如何让他明白自己才是掌控者,可这些所谓的惩治,无一例外是在床榻上完成。分明拥有非常人可比的意志力的他,竟就这样,一次次毫无所知地在这人身上花费宝贵的时间,只为了那些可笑的根本算不得真正惩治的惩罚。
就在刚刚,他还为着这人失去理智,大吼大叫,不顾气度。
哪里值得……他一边自问,一边悲哀的发现这些日子以来他都这样做了——将傲人的自制力和理智抛之脑后,反而做着无比幼稚可笑的事情,自以为的报复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确认般的索取,确认着他还属于自己。
方子晟垂头,低低笑了两声。
他这是怎么了,方四,一个普普通通的方四怎就,让自己不知不觉做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