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哪里会相信他的话,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低着头,固执地说着:“我不去。”
“季禾!”顾宗烨用手抬起他的头,声音更加冰冷,“你乖一点。”
季禾被迫看向他严肃的面孔,漆黑的眼眸里泪光闪动,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顾宗烨心里一阵慌闷,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半夜,季禾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艘巨大的船上,阴云笼罩,身后漆黑的海水汹涌翻滚,如同无底的深渊,风浪将船身拍打着摇晃,他扶着栏杆摇晃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勉力站稳,却看见一把散发着冷光的利刀突然向他刺来,他瞪大了瞳孔,看着刀刺破衣服,划开皮肤,冰冷的铁刃分开他的血肉,鲜血迸发,他倒在肮脏的甲板上,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海水吞吃入腹。
“季禾!”
威严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季禾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灯光下,顾宗烨正低头看着他,剑眉皱起,眼眸深邃,混杂着一丝震惊和疑虑,但片刻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侧身在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盖在季禾圆睁着的,湿润的眼睛上。
季禾半天没有动静,他笼罩在一片白色中,心脏依旧激烈跳动,而他的身体却动不了,梦里发生的事情,每一帧都是如此清晰,他似乎还在下坠,下面是迫不及待要吞噬他的黑海。
这就是原主季禾死去的场景吗?这就是他的未来吗?
季禾心中有种空洞洞的寒冷。
顾宗烨也没有说话,他坐起来,背脊靠在床头,灰暗的灯光打在他侧脸,照出他清晰坚毅轮廓线条,和他沉思不惑的神情。
黑夜沉默流淌,两人心绪各不相同。
见季禾久久没有动作,顾宗烨又叫了他一声,声音沙哑: “季禾。”
夜色中唯一的声响将季禾从坠落的感觉里拉了出来,他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回过神来,但身体依旧无力,他勉力抬起手臂,右手覆上眼上的白色纸巾,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将它拿开。
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的人,无法接受死亡,更无法接受那样不堪的惨状,他心里空茫,并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这样懦弱的自己。
但双目阖上的瞬间,泪水就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流出,划过皮肤,流向耳际,无处遁形。
顾宗烨皱眉,伸手过去,大拇指重重地阻断了眼泪蔓延,想起季禾刚才在睡梦中说的那些话,心中更加烦闷,此时语气显得不耐烦:“不过是和季海如见几次面,能出什么事?”
为什么就如此抗拒,梦中都还喊着不要,还说……
顾宗烨神情更冷,瞥向季禾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探究。
季禾没有说话,纸巾下圆润小巧的鼻头泛红,开始忍不住地一抽一抽,让人毫不怀疑,被遮住的双眼肯定已经红透。
顾宗烨眉心一跳:“啧。”
他“啪”地一下关了台灯,侧躺在床上,伸手一把揽过季禾微微颤抖的身躯,将他搁置在怀中,温厚的大手轻轻抚着他细软的头发,像个还不太熟练的爱人,别扭地安慰委屈哭泣的小恋人:“别哭了。”
“别哭了。”
“没事的。”
“你乖一点。”
低沉简洁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似乎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仿佛真的是个宠溺的爱人,但季禾知道,这人说一不二,打定主意了的事情,不可能再反悔,他心冷如冰,而自己并不是可以将他融化的那团火。
酸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季禾抽泣得更厉害,明知道不可能,却依然在这温暖的怀抱里,轻柔的抚摸下,生出一丝小小的希冀。
他抽着鼻子,颤抖着声音,问道:“一定,一定要我去吗?”
他的心脏抽动,无望又期望地等待着,片刻后,顾宗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像刚才那样温和,他说,
“去吧。”
“用不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这个男人!感谢在2020-04-19 17:35:11~2020-04-20 16:5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A的O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季禾坐在轿车里,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风景许久,最终定格在A大的拱形大门上。他拿了书包,从车上走下来。
他还在正常上学,顾宗烨那天陪了他一晚,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只给了他一个号码,说是周扬的电话,到时候会联系他,一切听他吩咐就好。
季禾窝在床上,被子盖住脸,背对顾宗烨,闷声回了一个“嗯。”
顾宗烨便也没有说什么,只当季禾在耍小脾气,奇异地是,他自己并没有那么生气,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敢跟他置气,心中突然有种充盈地感觉,他突然俯下身,大手摸了一把季禾露在外面,毛茸茸的脑袋,季禾马上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深。
顾宗烨轻笑一声,他耳边再次说道:“乖乖的。”
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回头,突然又想起他昨夜梦中的呢喃,脸上的笑意一顿,看了一眼埋在被子里的少年,才转身离开。
之后几天,顾宗烨都没有过来,也没有给季禾增加任何限制,大概会以为他会乖乖地等着吧。
季禾本来也想乖乖等着的,等到季海如死去,等到林述然回国,等到顾宗烨和他订婚,等到自己被冷落,然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样的计划很好,顺其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不会有人受伤死亡,季禾站在银行门口,目光微敛,如果不是顾宗烨突然打定注意要求他去和季海如交易的话。
他有时怀疑,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有一套固定的法则,人们的命运是被确定的,有的人辉煌腾达,享尽无上荣耀,有的人拼命挣扎,却依然改变不了抛身入海的结局。
但他并没有拼命的挣扎,他的到来是个意外,一路偶有波折,但总体顺畅,或许是之前过得太顺利了,让他放松了警惕,以为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照着这条路走就够了,现在却突然告诉他,路的终点依旧是死亡。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要死亡,要挣扎,这是本能。
隔天周三,季禾上完课,正在回公寓的路上,突然接到了周扬的电话,对方冰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说周五会过来一趟,教季禾怎么应对季海如。
季禾右手握住手机,左手抓着双肩包带,指节微曲,不自觉地轻轻挠着,粗糙的面料发出细微的响动,他声音冷静:“好的。”
他心里其实很慌,一下车就飞快地跑向别墅,想把东西藏起来,没想到一开门,竟看到顾宗烨也在里面,他坐在沙发上,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平板,听到开门声响,目光转向了季禾。
季禾心里猛地一惊,他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双手死死地抓着双肩包,脑袋里闪过各种问题,心跳如鼓。
他说不出话来,顾宗烨倒先开口了,他看着呆站着不动的季禾,声音带了一丝疑惑:“怎么了?”
季禾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手抓得更紧,边走边说道:“大少爷怎么回来了?”
“过来。”顾宗烨没有回答他的废话,他看着季禾,说道。
季禾看着对方沉静严肃的脸,心脏狂跳,几乎以为顾宗烨是真的知道了他的小把戏,他拼命平复着心绪,走到沙发上坐下,依旧背着包。
但顾宗烨显然并未在意,他盯着季禾片刻,伸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不生气了?”
季禾被他突然的抚摸弄得身体轻颤,随即一愣,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顾宗烨还在问上次的事情?那应该是没有发现吧?
他心里依旧不敢放松,面上却做出了一副别扭的样子,撇了撇嘴,软糯地说道:“我又不敢生气。”倒像是真的受了很大委屈,又不敢生气的样子。
“你哪里不敢。”顾宗烨嘴角弯起,又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季禾往后躲了一下,没躲过,随后又听到对方问道:“周扬联系你了?”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周扬是个可靠的人。”顾宗烨说道,“放心吧。”
季禾心里不可置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又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他看到顾宗烨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心里稍稍放松,看来顾宗烨是真的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也对,他做的隐蔽,顾宗烨怎么会知道呢,而且,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吧。
季禾放下心来,但依旧有些紧张,像是身边还放着炸弹,随时有可能被发现。
他抓着包带,故作随意地问道: “大少爷吃饭了吗?”
此时才过六点,顾宗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说不定和他一样,也没有吃晚饭,等到吃饭的时候,他再找借口上楼去。
果然,顾宗烨说道:“没有。”
“那我给张婶打个电话,要他送点吃的来。”季禾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往电话那边走去。
没想到顾宗烨长腿一伸,阻断了他的去路。
季禾一怔,低头看着男人,见对方眼里隐隐有笑意,才放心地问道:“干嘛啊?我要去打电话。”
“不用了。”顾宗烨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你平时不是自己做吗,也让我尝尝吧。”
季禾看着男人嘴角勾起,眼神不再锋利,看起来一副很愉悦的样子,他微微有些晃神,突然想到,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有的时候笑得那么好看,有的时候又那么铁血无情呢?
他不想再看顾宗烨现在的表情,便快速移开了目光,嚅嗫道:“我做的不好吃。”
顾宗烨轻笑一声,秉承他一贯的作风,不容置喙地说道:“去做吧。”随后目光又回到了电脑上。
季禾无奈,对顾宗烨说:“我去楼上那东西,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也不等顾宗烨回答,便快步跑开了。
当然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季禾跑上楼,没有去和顾宗烨的卧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书房。
放好了书包,他两手空空地下楼,所幸顾宗烨的目光盯在平板上,并没有看他,他便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冰箱里的食材并不多,只有些简单的蔬菜,每次季禾去超市就只买两三天的菜,怕买多了,放久了会坏,而上一次他买的更少。
他将饭蒸上,又拿出仅剩的黄瓜和西红柿开始冲洗,切开,动作很快。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季禾自从住校以来,就基本吃食堂,做饭的机会并不多,但大学之前,他一直住在家里,妈妈早已去世,那时候他又要抓学业,又要自己料理生活,为了抓紧时间,倒是将做饭的速度炼出来了。
忙活了不到半小时,就基本完工了。
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他只做了三个菜,番茄炒鸡蛋,黄瓜炒火腿,还有一个蛋花汤,都是很家常的菜式,食材有限,季禾的手艺也有限,做不出那么多花样来,但他想,顾宗烨连白粥都喝得那么津津有味,此时应该也不会介意。
他将菜端出去,又摆好了碗筷,才开口喊人:“吃饭啦。”
顾宗烨听到他的声音,将平板放在桌上,走进了餐厅。
他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简单的菜式看不出好坏,但好歹卖相不错,他坐在椅子上,接过季禾递过来的筷子,尝了一口,随即轻笑,说道:“还不错。”
季禾知道自己做菜是个什么水平,普普通通罢了,他也没有很讲究,不难吃就好了。此时听到顾宗烨的夸奖,也不以为然,只当他顺嘴一说,这人什么好的没有吃过,怎么会喜欢他这么平凡的菜。
但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欣喜的样子,他没有说话,脸上却笑得高兴,和顾宗烨面对面坐下来。
顾宗烨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像个绅士一样,吃得优雅,季禾便也不作声,安静地陪着他。
精致的吊灯投射出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竟意外地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可当事人之一并没有这种感觉,季禾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但他吃的慢,他吃完了的时候,顾宗烨的一碗已经见了底。
他倒是给面子,大部分的菜都是他吃的。
季禾见他吃好了,便起身打算收拾碗筷,但顾宗烨先一步说道:“放这里吧,明天张婶收拾。”
他点头,和顾宗烨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心不在焉,盯着屏幕,胡乱地按着遥控器,然后听到顾宗烨问他:“今天没有作业吗?”
季禾一愣,又是问他作业,他回过头来说道:“没有作业。”
当初那么努力地央求顾宗烨送他回学校,现在却没有什么意义了。虽然一直知道,他迟早是要走大,就算回去上学了也拿不到毕业证,但他还是喜欢的,至少让他多了很多出去的机会,接触到了更多的信息。
顾宗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走去阳台接电话。
季禾便窝在沙发上,随意换台,最后停在了一个娱乐新闻节目上。
他静静地听着,花哨的主持人用一本正经的声调,隐晦地说着顾林两家即将到来的世纪婚礼的意义,萧家颓势之下的负隅顽抗,季家趋炎附势的走狗之态,似乎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铿锵有力地下了定论,顾家是当之无愧的滨城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