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风钺没有多问,拉开副驾驶座车门,自己也绕到了驾驶座开车。一路无话,快到贺家时,他才看了眼后视镜里脸色一直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少年,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臣没有回答,时风钺降下车窗,让进出口的保安看清楚里面的人。
保安见到江臣,立刻笑了笑:“江少爷,晚上好。”打完招呼就放行了。
直到车子停到贺家负一层的车库前,时风钺都没有再出声。车门打开,江臣按了下门铃,时风钺慢一步跟着下了车,站在他身边。
杨蕴正在辅导贺千妤写作业,贺言风在楼上书房,客厅里就只有留在贺家的阿姨,她看了眼监控,见是江臣,立刻笑了起来:“江臣少爷,快进来。”
作为曾经照顾过贺老太太的老人,贺家的阿姨自然也是知道江臣真正身份的,这么几个月下来,每个月的家宴江臣都会在,即使瞒得住外人,贺家的佣人也是无法隐瞒的。
她知道贺言风夫妇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开门之后立刻就上了楼通知他们。贺言风和杨蕴都很诧异,江臣从来没有不打招呼就回来过,可是许久未见,两人都只觉得惊喜。
贺千妤也十分惊喜,阿姨通知杨蕴时,她就在一边,闻言作业也不想写了,把笔一放就跳下凳子,迫不及待地就跑出了房间,还不忘去敲贺千闵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节奏极快,能够听出敲门之人的兴奋和急切。
贺千闵在做竞赛题,敲门声响起时正是找到思路的时候,这鲜明的节奏感一响,他刚刚有的头绪就都散了,他把笔一放,皱着眉用力拉开房门,脸上带着正要发作的怒意。
只是这腔火气还没发出来,就被贺千妤接下来的话尽数打散了。
“二哥!哥哥回来啦!”
自从知道江臣才是她的亲生哥哥之后,贺千妤就改了称呼,贺千闵依旧是二哥,贺千建从大哥改为了千建哥哥,江臣则从江臣哥哥直接变成了哥哥,亲疏远近一听就明晰。
因为这件事,贺千建还在背地里骂过贺家人一个比一个冷血,只看重血缘不要多年的感情。
贺千妤敲门的动静不小,隔壁的贺千建也听到了,他门一开就听到这句话,心底冷笑一声,又关上了门。
他摔门的动作不大不小,但他的房间就在贺千闵隔壁,贺千闵贺千妤自然将他这个动作看得清楚。
贺千妤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道:“千建哥哥是不是不高兴了。”
贺千闵冷嗤一声,带上门走出来,“谁管他。”
贺千妤自从上次见到贺千建和江臣打架之后,对他存着一丝说不清的害怕,后来随着江臣身份的曝光,贺千建一天比一天阴沉,她和他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起来,此时见贺千闵不理会贺千建,也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下了楼。
……
铁门咔擦一声打开,江臣径直走了进去,时风钺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第一次来贺家,还颇有几分闲情逸致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刚上到一楼,就见贺千妤从楼梯最后几阶楼梯蹦了下来,哒哒哒跑向江臣:“哥哥!”
江臣早就习惯每次见面贺千妤都要来上这么一回,眼底冷意褪去些许,张开双臂接住她:“小心别摔着。”
“哥。”贺千闵落后半步下楼,看到江臣身后的时风钺愣了下,脚步一顿:“你怎么来了?”
“他送我过来。”江臣随口解释一句,问起正事:“贺千建呢?”
贺千闵蹙眉:“你找他做什么?”
话音落地,杨蕴和贺言风也下了楼,见到江臣都很是高兴,看到他身边的时风钺时,也是诧异了一瞬。
贺言风笑了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大概是刚刚在书房时戴着没取,笑容都多了份儒雅:“小时也来了。”
时风钺收起一派懒散的模样,对贺言风和杨蕴礼貌颔首:“贺叔,贺伯母。”
杨蕴注意力全在江臣身上,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对时风钺点了下头之后,就立刻拉住江臣的手,关心道:“怎么瘦了?还有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穿太少了,还是研究所工作太多了。”
江臣抿了下唇,冰冷的怒意在贺千妤的拥抱与杨蕴的柔声细语中消解不少,他扯扯唇角,并没有忘记这次过来的目的。
“我妈刚刚生了。”
他一开口,客厅就安静下来,杨蕴拉着他的手也一僵。
贺言风是最早知道这件事,不仅知道杨蕴生了个女儿,还知道杨蕴生产之前,江臣和项鸿在燕大附属医院的花园谈话,被江卓听到了。
此时江臣一开口,他就以为江臣是来说这件事的,他取下眼镜,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到江臣话锋一转:“在她生产的过程中,我接到一通电话,我从小一起长大最好的朋友被人打了,正在手术中。”
“五十分钟之前结束手术,从这里到这里,被人用实木凳的尖锐边角砸了两次。”江臣的食指从右眼上方往下划,直到眼尾靠近太阳穴处,“缝了十二针,现在还昏迷不醒。”
杨蕴一愣,下意识道:“这么严重,谁打的?怎么回事?”
贺言风隐隐明悟,之前江臣离开燕大附属医院时,项鸿就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说江臣接了个电话,就连妹妹出生都只抱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事情应该挺严重的,因为他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当时项鸿就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派人去调查一下,如果真有事还能帮帮忙,但是贺言风拒绝了,他了解江臣的能力,相信他可以自己处理,而且隐秘的,他也希望如果真的有什么严重的事情,江臣能够开口让他帮忙。
借此事情,他们父子说不定还能拉近一些关系。
现在江臣过来,提起他朋友这件事,大概率就是这件事的处理可能需要贺家出手了。
贺言风笑了下,胸有成竹道:“是不是你朋友那边有什么麻烦,或者是打伤他的那边有什么背景,要不要爸爸帮忙?”
时风钺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抬眸看向贺言风,嘴角一点点勾了起来,又隐蔽地压了下去,之前他怎么没发现图南的老总不太聪明。
贺言风丝毫没察觉时风钺隐蔽的幸灾乐祸,他的注意力都在江臣身上,见到江臣微微抿唇,想起之前得知江臣身份时调查到的内容,也知道他唯二的两个朋友对他来说多重要,立刻道:“你告诉爸爸,不管对方是谁,把人伤成这样都必须付出代价,爸爸一定帮你。”
贺千闵却隐隐有了预感,他想起之前打来的电话,还有刚刚一进门就问起贺千建在哪,眉头皱了下,神色也难看起来。
“哥,是谁受伤了?沈旭哥还是霍博哥?”
“霍博。”江臣回答完贺千闵,视线移回贺言风和杨蕴身上,他轻轻抽出被杨蕴拉着的手,眸色晦暗:“我会亲自让他付出代价,只希望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
贺言风微微蹙眉,脑子里闪过什么,问道:“打伤你朋友的人是谁?”
江臣启唇,一字一顿:“贺千建。”
杨蕴脸色微变,转头去看丈夫,贺言风脸上却丝毫没有波澜,只看着江臣的眼睛,问他:“你准备做什么?”
江臣不言,视线看向他身后的楼梯,贺言风与他无声的对视几秒,微微侧身,让开了可以供一人通行位置。
在江臣经过时,他淡淡道:“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江臣脚步微顿,与他擦肩而过。
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以暴制暴永远是最拙劣低级的报复手段。
在很长一段时间,江臣也一直是这样以为。哪怕之前面对贺千建多次挑衅,哪怕他们有生死大仇,江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归根结底,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贺千建这个人放在眼里。在江臣眼里,他的对手从始至终都是贺千建脑海里的系统,贺千建恶事做尽,不过也是依靠系统作威作福,且那些恶事十有八九都由系统纵容所致,等到他没了系统,自然就什么都不是了。
根本不需要他对付他,一个将自身所有光环全部依附于外物的人,一旦这个外物消失,他也就如同一摊烂泥。
江臣想要的,从来不是贺千建以命偿命,除去他占据了江卓和杨思亲生儿子的躯体外,也是因为他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做的恶事会有怎样的报应。
然而,直到杨思和霍博相继出事,江臣才意识到,这些精神层面的报复所需的周期太长,在没有真正除去贺千建身上的系统之前,他会一直有恃无恐的肆意伤害他身边的人。
他之前的无视实则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放任,他让贺千建觉得他软弱,于是贺千建定义他可欺。正是因为他的看轻,因为他明面上对贺千建毫无作为,所以贺千建才会一步步踩在他的底线上,挑衅并且伤害他最重要的人。
现在,他会让贺千建知道,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会由他亲自来讨。
江臣敲了三下贺千建的房门。
贺千建应声打开,还没看清门外的人,一记重拳便直击他的面门,紧接着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尾椎骨和鼻梁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抬眼看清门口的人,眼底瞬间迸出恨愤。
“江臣!”
江臣面无表情地将门带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贺千建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觉得不妙,缩着往后挪了几步,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你对霍博做了什么,我就要对你做什么。”
贺千建一僵,想起下午血泊里的霍博,忍不住一阵心悸,冷汗瞬间蔓延了后背。
难道霍博死了,江臣要杀了他为朋友报仇?
想到这里,贺千建一个激灵,艰难且狼狈的爬起来,迅速跑到书桌后,视线扫过桌面,迅速拿起最重的雕塑装饰品,鼻梁的疼痛剧烈,疼得他脑子都有些晕,贺千建咬牙对江臣道:“这里可是贺家,你真的敢在这里动手?”
见江臣一步步走来,贺千建背贴着墙壁,音量拔高:“你这样做,也不怕爸妈还有爷爷奶奶找你算账,难道你以为你是他们的亲儿子就能随便对我动手了,我告诉你,我在贺家待了十八年,我比你更了解他们,如果你今天打伤了我,他们心里对你的印象一定一降再降,日后你想要贺家的资源或者进图南,可就难了。”
贺千建语速飞快,这么一长串话说起来也不过是几秒钟,然而也就是这么几秒,江臣已经近在眼前。
离贺千建半米时,江臣脚步一顿,贺千建紧绷的肩膀松了些许,心中一喜,以为江臣听进去了他的话,眼底划过一丝嘲讽,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
“你要是现在出去,我可以和爸妈说我们只是随便玩玩,你不小心伤了我,我相信这对你……你干什么!”
一声惨叫伴随着重物坠地的闷响,贺言风和杨蕴对视一眼,迅速抬腿上楼,时风钺跟在他们身后,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也跟着上去了。
贺千闵把贺千妤推给家里的阿姨,叮嘱一句:“别让她上楼。”就三四个台阶一跨,三五下上了楼。
“臣臣!”杨蕴使劲敲门:“臣臣开门,你千万不要冲动!”
贺言风也沉声道:“小臣,冷静一点,不要酿成不能收拾的后果。”
门内没有动静,杨蕴和贺言风对视一眼,更加猛烈的拍门。
还没拍几下,门打开了。
江臣站在门内,淡淡扫他们一眼,就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子,衬衣袖口软软的褶皱卷在臂弯,少年气质疏朗,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时低下的眼睫却干净柔软,若没有刚刚那一声惨叫,门外的众人或许会以为他刚刚只是在书房看了本书,还是高雅的文学作品那种。
杨蕴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抻着脖子往里看。
“千建呢?”
江臣侧开身子,让他们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书桌后大开的落地窗有风吹进,柔软的纱帘随风而舞。
“哥,贺千建去哪了?”
贺千闵问出了众人的疑问,只有时风钺视线环顾一周,目光触及江臣时,嘴角勾了下,缓缓做了个口型。
江臣看清他说的话,心底的戾气随风飘散,朝他翻了个白眼。
忽然,窗外传来低低的哀嚎,裹挟着风声吹进这间卧室,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向窗外的露台走去。
“千建?”杨蕴看到摔在花坛里的贺千建,心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担心:“你没事吧?”
贺千建望着从露台探出的几个脑袋,心底的耻辱和怨愤翻涌不止,他紧咬着牙,怨毒的视线穿过最前面几人,仿佛看到了房间里的江臣。
他捂着断了的腿,疼得面部微微抽搐,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以为江臣停下是因为被他说服,却没想到江臣忽然转身,单手拿起沙发边的实木小几,小茶几上的东西哗啦啦落地,贺千建瞬间想起了他砸霍博的椅子,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意识到江臣要做什么了。
贺千建立刻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看到江臣已经转身再次往这边来,自知根本打不过江臣的他两股战战,当机立断打开了落地玻璃门逃到露台,还没来得及锁上这张玻璃门,江臣就已经挤了进来。
他手里轮着与那张实木椅没太大差别的小几,眼也不眨就砸在他右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根本难以诠释的剧痛,贺千建疼得眼前发黑,刚刚缓过神,却见江臣再一次举起凳子,目标似乎就是他那条可能已经断了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