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士彦坐在长案对面,看也不看秦非渊,只对楚无玥笑道:“先前事态匆忙,忘了告诉师叔祖,这几年时间,白瑜已修成人身,眼下是个半大的孩子……”
话未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跑来,扎着两个丸子发髻,短手短脚脸蛋圆润,一双桃花眼像是嵌入泉水,眉心一簇鲜红的火苗,一进门就直冲着楚无玥重重扑来。
楚无玥连秦非渊都顾不上,下意识伸手将人接住,就听到怀中的小孩脆生生喊一句:“阿爹!”
“……”秦非渊顿时脸色一沉,提着白瑜的后领就把人从楚无玥怀中揪出,摆到距离楚无玥远远的长案后,冷冷道:“不许乱叫!”
白瑜瑟缩一下脖子,对秦非渊天然的畏惧刻在骨子里,害怕到不敢反驳,只能憋着嘴委屈的看着楚无玥。
楚无玥安抚的拍了拍秦非渊的手背,“别凶他,他只是随便喊两声。”
秦非渊贴着楚无玥耳边,压低声线道:“但他得排队,师尊还没应了我这声‘义父’,怎能先应他的。”
这语句,楚无玥竟听出几分醋意,他无言以对的扫了眼秦非渊,怎的这也要争。
为了身体着想,楚无玥选择对白瑜不作回应,白瑜委屈了一会儿就去找尹士彦求安慰了。
尹士彦哄了他几句,便将他打发出去玩,然后又和楚无玥开始说起风云宗的事务,一桩桩一件件,数的细致。
对此楚无玥深感疑惑。
其实从他回到这个世界开始,尹士彦对他都十分尊敬照顾,无论是秦非渊被打落深渊后,还是他受伤濒临死亡时,尹士彦总是很焦急,也很在乎他的心情。
这会儿时机合适,楚无玥便问他:“士彦,其实有一事我一直不明。”
尹士彦温和道:“师叔祖但讲无妨。”
楚无玥淡淡道:“我辈分虽高,你却不必将每件事都面面俱到,究竟是为何如此。”
此言一出。
尹士彦微顿,似乎有些愣神,随后低头笑了笑,低叹道:“师叔祖或许不记得,当年我尚且年幼,总修炼失败,被师尊责罚责骂数次,总跑到后山偷偷的哭。”
楚无玥沉默,他自然是知道尹士彦总被十四师兄责罚,轻则顶着茶碗站在墙角,洒一滴茶水功课加倍,重则倒立抄书画阵,直到将一整本书都融会贯通。
“那时我在后山遇到师叔祖,师叔祖见我哭得厉害,就教我折风车,还同我说,世上本无愚笨之人,一切需得持之以恒,就犹如风车迎风起,风越大,越厉害。”
尹士彦道:“后来师尊弥留之际,将掌门之位传给我,特地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师叔祖。”
楚无玥微愣:“十四师兄?”
尹士彦点头道:“对,师尊说了,师叔祖资质虽好,是师门最厉害的人物,日子能活的最久,却也是最孤独的,需要有人时常照看,照料,不能叫你总一个人呆着……”
闻言,楚无玥心下有些复杂,十四师兄竟在离世前还惦记着他,怕他日后一个人难过。
“这些年,有劳你费心。”楚无玥对教尹士彦折风车的事记得很模糊,只隐约知道有这件事,却不记得他是教的谁,但不能抹去尹士彦其实一直在关心他的事实。
“师叔祖言重,都是应当的。”尹士彦低首,看了眼秦非渊道:“师叔祖,他待你可好?”
楚无玥颔首道:“无微不至。”
尹士彦笑容中多出几分如释重负,“那我当算不负师尊所托,日后也能有个交代。”
说到这儿,楚无玥看向殿门前,看到殿外空荡荡无一个人影,他问:“惊风没来?”
往日单惊风总是来的很快,纵然不是在殿内也是在殿外的台阶上来回走动。
尹士彦如实回答:“惊风一到宗门,便回了鹿武峰,说不想见魔族之人,还气着。”
楚无玥有些担忧的敛眸。
秦非渊道:“师尊放心不下,可要过去看看?”
楚无玥低叹一声。
他道:“惊风……他……”说到一半,楚无玥顿住,忽然道:“你可记得在记忆幻境中,那个村庄里,被魔族女子抓了躲在衣柜里的两个孩子?”
有关于楚无玥的一切,秦非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道:“自然记得,一个婴孩,一个八岁大小。”
楚无玥道:“那魔族女子怕我杀她,就先下手杀了怀中的婴孩,随后想杀那八岁的孩子,却被我抢先一手夺出,她想同归于尽,给那些死去的魔族报仇,可惜没能成功。”
“后来我将那孩子抱回了风云宗,他便是惊风。”楚无玥道,“那时给他起名单惊风,是想着他日后文能惊涛,武能动风,能善单者不怒,谁知竟叫十四师兄给我养出个武痴来。”
还易怒,动不动就要朝人拔剑,能动手的事绝不会用嘴巴来解决,文是一窍不通,武又横冲直撞。
尹士彦大概也想到这一层面,低咳两声,道:“师叔祖莫怪惊风,他能养成这脾性,多数也是我们师兄姐们惯得,师叔祖若是恼怒,便冲着我们来。”
楚无玥无奈道,“并未怪你们,现在的惊风也很好。”只是和他所期望的不大一样。
解开心结的事,宜早不宜迟,楚无玥拂袖起身和秦非渊一并去鹿武峰。
楚无玥叩开正殿的门,单惊风正在擦拭他的本命灵剑,将剑身擦得明亮锋利,他抬眸看着秦非渊的眼神,就和他的剑一样,泛着冰冷无情的光。
“……”楚无玥和秦非渊道:“他现在见不得你,你且出去等我吧。”
秦非渊缄默着扫了眼单惊风,又低首对楚无玥笑道:“那师尊一定要尽快。”
楚无玥颔首,秦非渊便走到殿门外,殿门重重阖上,听不到里头一丝声响。
秦非渊安静守在门前,默默等着,数着时辰,一刻钟,两刻钟……
双修时间加一个时辰。
加两个时辰。
加三个时辰……
直到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秦非渊已经加到了第四十一个时辰。
单惊风从殿内走出,灵剑已收回鞘中挂在他的腰间,他脸上没了对秦非渊明显的敌意,但路遇秦非渊时,还是忍不住翻个白眼,然后重重冷哼一声,脸色十分难看的离去。
楚无玥从后头出来,秦非渊迎上前低声道:“师尊和他谈妥了?”
“或许吧。”楚无玥蹙眉望着单惊风离去的背影,道:“至少眼下他解开心结,对魔族没那么仇视,凡是总得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秦非渊笑了笑,道:“是。”
之后楚无玥和秦非渊在风云宗住了几日,二人结成道侣的事已在宗门内传开。
渐渐的也就在仙洲传开。
宋离情在这时来了风云宗,找到楚无玥,楚无玥本以为他是来找秦非渊的,想说要等一等,秦非渊在后院除草,没想到宋离情是来找他的。
“你寻我何事?”楚无玥不解。
宋离情常年不离手的扇子也没拿,只捧着一个糖袋,脸上笑容褪去,敛眸,将情绪压抑到极致,低声问:“请问尊者,这枚糖袋出自谁手?可否告知,宋离情感激不尽!”
宋离情前段时日拿到糖袋后,便在仙洲四处暗中寻访查找,却了无音讯,本想悄悄的找,找不到,便只能来问拿出糖袋的人。
他知道楚无玥不会轻易告知,在问出话后,就撩开衣摆,面色沉重的双膝跪地,“还请尊者如实相告,我绝不会对做出糖袋之人不利,我只是……”
“我只是,想找到她。”宋离情哽道。
楚无玥有些为难的蹙眉。
就在此时,秦非渊提着锄头款款回到楚无玥身边,在接过楚无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笑着对楚无玥道:“师尊,同他说吧,他寻这扇上的女子,寻了快三百年了,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楚无玥道:“可我不知牧淇……”是否愿意见宋离情。
“她现下叫牧淇?她还好吗?可有瘦了?”楚无玥还未说完,宋离情便急急在旁连问几句。
“……”楚无玥沉默的望着他,不愿不语,宋离情冷静下来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静默一阵。
宋离情缓缓道:“我和她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还请尊者告知我她的下落。”
楚无玥蹙眉,抿唇淡淡道:“你去召安镇问问,就能知晓女医牧淇住在哪儿。”
“多谢尊者!”宋离情眼眸一亮,宛若收获至宝,起身就飞速往外匆匆离去。
楚无玥放心不下,牧淇待他好,他这般将她的所在告知旁人总是不对的,他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被秦非渊拉住。
楚无玥低声道:“为何拦我?”
“适才是隔着屏风,宋离情瞧不见你,我才没将他踢出去,可师尊不能就这般模样出门。”
秦非渊眸色微沉,取出两件外衣给楚无玥披上,在楚无玥无奈中,又摸出了一把梳子,他轻轻用梳子将楚无玥的长发用发带绑起,又仔细整理脖间的衣领,将修长脖颈上的零星红痕都给遮盖的严严实实,才肯放楚无玥离去。
只是秦非渊还要跟着,虽然知道师尊不会受伤,可师尊但凡离开他的神识范围,他就觉得不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对不住了。
知道把十万字的东西浓缩成一万左右看起来很突兀,但是没有办法,我也和难过……虽然偷懒断更但也没想着要这样完结。
第88章 穿书的第八十八天
等收拾好楚无玥便急忙召出霜降。
他赶到召安镇时, 恰好看到宋离情被赶出门外, 院子的木门被紧紧关上,牧淇一贯温和娴静的声音变得冷漠, 从门内传出:“你我早已是过去,别在来打搅我!”
宋离情:“环夕!”
“府环夕已经死了!”牧淇冷冷道:“还请宋公子从我家门前离开!”
宋离情眼神黯然, 看到楚无玥和秦非渊走来,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道:“尊者说的对,她并不愿意见我。”
楚无玥沉默看着宋离情。
宋离情笑容敛去,低叹一声, 随意就在紧闭的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坐下。
楚无玥垂眸扫他一眼,径直从宋离情身边掠过, 推开门走进院内。
牧淇就坐在院中的那颗桂树下,看到楚无玥转身关门走来,给他添了杯茶, 轻声询问道:“眼睛能看清东西了?这些日子在仙洲累不累?”
“能看清了, 不累。”秦非渊寻来两根椅子摆在楚无玥身后, 他坐下后, 看到牧淇眉宇间带着淡淡愁绪, 视线若有若无的扫向门前。
牧淇道:“他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宋离情看到糖袋, 起了疑心,抱歉,透露了你的位置。”楚无玥觉得有些愧疚,他莫不清牧淇是什么心思。
因为单单看牧淇眼下的模样, 似乎是想见宋离情的,可方才她却将宋离情拒之门外,似乎又是讨厌他的。
牧淇轻笑道:“不是怪你,别自责。”
她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眼神忽然变得悠长深谙,温和的声线低缓道:“我记得当年,家主带我去风云宗时,也如今日一般,万里晴空。”
楚无玥垂眸,没有打断牧淇道来往事,只是不自觉收紧和秦非渊十指相扣的那只手。
*
牧淇,本名府环夕,是府家上一代的少主,十三岁那年,随着府家主去风云宗,为楚无玥调理灵脉。
楚无玥记得,那时阿姐刚去,他身体灵脉因过多灵力暴增,导致许多细小经脉受到损伤。
府家主身边带着的小姑娘,原来就是牧淇。
牧淇说:“我随家主外出,在回家途中,遇到了他,他那会儿又瘦又矮,浑身脏兮兮的像个泥人,就被人欺负的躲在街角,我可怜他,送了他半块饼。”
“后来常常见到他,便常常给他送饼吃,送了近两年,他那时也不叫宋离情,他叫——”
“宋钦阳。”
*
宋钦阳因此与当时府家少主府环夕互生情愫,可宋钦阳自知眼下不够相配,在对府环夕表明心迹后。
外出修行,修炼幻术,十年后归来,便已成了有名的青年,在当时的仙洲引起显然大波,从未有人将幻术修炼到如此境地,唯有宋钦阳。
可府家毕竟是高门,四大世家之一,家规森严,府环夕身为少家主,更是府家最年轻又最具有潜力的人,怎能就婚配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散修。
府家主不同意,并将府环夕关在府中,二人的想法便是在此刻开始背道而驰。
宋钦阳想要带走府环夕,远走高飞,天空海阔,自有他们生存的地方。
可府环夕割舍不下,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她的父亲母亲,有她没办法丢弃所热爱的医术。
加上府家主挑拨离间,宋钦阳竟开始渐渐恨上了府环夕,他认为府环夕不够爱他,不够果断,明明他们能在一起,为什么府环夕还要顾念那么多。
在各种各样的环境包围下,府环夕坚持己见,她爱宋钦阳,可不能为了宋钦阳,失去自我。
矛盾终于在两年后爆发。
府家主要为府环夕议亲。
纵然府环夕不肯,拒绝,更担心宋钦阳因为此事,闹出大事,可她被困在府内,偷溜出去宋钦阳也不见她,两个人终究没有说上话。
直至议亲那日。
宋钦阳堕入魔道,以一己之力,围困府家,编织出的幻境杀了近一半前来议亲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