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扎的纸鸢,你扎好了么。”过了好一会儿,玉梓问道。
“没呢,一大早就被叫到这边了,还没来得及,不过就您那小体格,还是躺好了吧,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哼。”玉梓傲娇地哼了声,接着道,“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让你给我扎一百只纸鸢,我一天换一只放。”
“过分了啊。”
听到余鹤这吃瘪的一声,玉梓忍不住捂嘴笑了笑,马上又摆出一副冷脸,回过头,望着余鹤:
“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你现在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余鹤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听听大夫是怎么说的。”
玉梓不屑地笑笑:“你还有那个能耐指点大夫?”
“不敢说指点吧,起码能指出一些硬伤不足。”
“你可真爱吹牛……”
“好了,你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嗓子都哑了还嘚吧嘚吧没完。”余鹤忍不住打断他。
“你一个下人,怎么这么凶……”玉梓说着,慢慢闭上眼睛,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气音。
“谁不听话我就凶谁,快闭嘴睡觉。”
在余鹤的威逼下,玉梓终于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不大一会儿,陈家请来的那大夫背着个医药箱屁颠屁颠来了,仿佛常客一般轻车熟路地找到玉梓的房间,颇没礼貌地推门而入。
余鹤就这么瞧着他,见他先是给玉梓把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接着从医药箱里掏出针管,兑了药,瞅准玉梓的胳膊就要给他扎下去。
“慢着!”余鹤忽然伸手按住这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大夫。
“你给他打的什么药。”
那大夫瞅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我这可是好东西,新药,洋人的玩意儿,青霉素,没听说过吧。”
“青霉素这种药有些人会过敏,打之前要做皮试,不然会出事。”
“你懂什么,现在法租界的人都打青霉素,比吃中药快多了,这一针打完,晚上就能退烧。”
那老医生说话时的语气颇为不屑。
事实上,他完全听不懂余鹤所谓的皮试是什么意思。
“我好烦你们天天拿什么狗屁法租界出来cue,你知道一旦青霉素引起过敏会是什么后果么,要出人命的,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您来,那您来!”那大夫不乐意了,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来就我来,老梆菜,去给我要壶酒。”
看余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老大夫心里也直犯嘀咕是不是真碰上什么神医,于是忙慌不迭去厨房要了酒。
余鹤从老大夫医药箱里翻出棉签,沾了点白酒,在玉梓的太阳穴和手心腿弯挨处擦拭,接着又打开柜子,把所有的棉被扯出来,一股脑盖在玉梓身上,压得玉梓无意识呻.吟了一声。
“药打多了会产生抗药性,而且其中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实在点物理降温。”
那老大夫讪笑两声,心道原来不过是个花架子,他就在一边笑等玉梓病情愈来愈重,陈老爷大发雷霆要他小命,看他还得意不。
期间,玉梓一直喊热,要掀被子,余鹤就按住他不让他乱动,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又擦拭过一遍酒精,到了下午,玉梓的体温竟然奇迹般地降了下来。
那老大夫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恨不得跪地高喊“在世神医”。
陈老爷过来看儿子,问道玉梓的病情,伸手探了探玉梓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降下来了,而且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他刚要开口感谢老大夫,那老大夫便摆摆手,指指还在一边忙活的余鹤道;
“陈老爷,您要谢,就谢这位在世神医吧,他没用药,但是小少爷却退烧了。”
陈老爷的手僵在半空,接着,他缓缓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余鹤,小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这小子把我儿治好的?”
“对,他看起来也掌握了些许病理知识,而且,小少爷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咳嗽也变少了,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陈老爷捋捋胡子,眉头紧蹙:“说起来,只是我家帮工的罢了。”
“陈老爷家果然藏龙卧虎,就连一小小下人都有如此学识,老夫实在佩服。”
兴许是这大夫声音太过激动,吵到了还在酣睡的玉梓,他缓缓睁开眼,动了下手指。
意外的,他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
“苏荫?”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急着找余鹤。
余鹤听到喊声,忙回头,就见玉梓已经坐了起来,一旁还有满脸担忧伸手去扶的陈老爷。
“嗯,我在呢,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余鹤无视掉旁边两人,走到玉梓身边,试了试他的额头。
很好,烧已经退了。
“好多了,感觉,身体很轻快。”玉梓晃了晃胳膊道。
“那就好。”说着,余鹤从一旁拿过他一直在忙活的事。
“你瞧,纸鸢我已经做好了,不过刚上了漆,还没干,要放也得等明天。”
玉梓抬眼望过去,就见余鹤手里拿着一只绿不拉几要多丑有多丑的纸鸢。
不是余鹤想搞笑,而是他真的只会扎这种绿巨人的风筝。
“丑。”玉梓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这一个字。
余鹤微笑着,额头却青筋暴起:“小少爷,不要太过分,我为了扎这骨架,手都被竹子扎破了。”
说完,他又从地上捡起一只竹编小鸟扔过去:“还有这个,你拿着玩。”
之前余鹤跟着报社去安徽采访差不多快失传的竹编手艺人时也跟着学了点皮毛,不过只学会了编小鸟,不成想,终有一日,也能派上用场。
瞧玉梓拿着那只竹编小鸟爱不释手的模样,余鹤忽然觉得,自己去竹林砍竹子被野猪追着跑,被竹条扎的连连喊疼都是值得的。
玉梓拿着那只小鸟,举到半空,望着阳光透过窗子折射进来,小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展翅飞翔,一切的一切,都忽然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那些自由的鸟儿一般在天空展翅翱翔。
看着儿子因开心而双腮染赤的模样,那个被千万人唾沫的恶棍陈老爷倏然红了眼眶,他双目含泪,微笑着轻拍着玉梓的手,满脸老父亲的欣慰之色。
只是,开心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夜幕降临,繁华的旧海城升起灯火通明,出来消遣的人流缓慢向前移动着。
余鹤知道,夜幕降临,意味着公开处刑的时刻要到了——
第10章 猩红新娘(10)
殷池雪派来的车七点时就早早候在了陈家大院门口。
余鹤满脸丧气地打开车门上了车,一抬头,发现司机是昨晚那个对自己横竖看不顺眼的打手头子。
余鹤象征性地笑了下:“麻烦您跑一趟了。”
打手头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踩下油门,一脚轰了出去。
车子行驶了大概半小时,终于在夜海城夜总会门口停了下来。
在打手头子的带领下,余鹤颠颠上了二楼。
推开门,殷池雪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听到动静,他只是抬头瞥了眼,又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
余鹤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是用别人牙刷刷牙的人,二就是像殷池雪这种天□□服不重样的人。
这小子看起来还怪时髦,绾了松散的丸子头,额间几缕碎发不羁地垂下,拂在唇边,与他今天所穿的藏蓝色西装相得益彰。
“呦,小美人,今天的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余鹤忍不住调笑道。
殷池雪放下钢笔,抬头,望着余鹤,微微上挑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就像只勾人的狐狸精。
勾的余鹤那不争气的小心脏都跟着跳得乱没章法。
但他还是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动心,因为他可是令人发指的狗贼殷池雪。
但是……但是,为什么他的下睫毛也这么长,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长成这样,看着就像个妖艳贱货。
“小刘,带他去换衣服。”殷池雪也懒得搭理他,对一边的打手头子冷声道。
“换衣服?我身上这身不好么?潮流中带着一丝怀旧风。”余鹤还打算继续打嘴炮。
殷池雪却没了耐心听他胡言乱语,摆摆手,示意小刘把他带下去。
余鹤心觉就殷池雪这态度,两人的好感度能到两位数都难,没错,现在估计还是个位数。
小刘把他带到了后台化妆室,一开门,浓烈的脂粉气便扑鼻而来,余鹤被呛得头昏脑涨,刚要走,就听得几声银铃笑声。
他一抬头,刹那间,他甚至产生了自己是不是置身于天堂的错觉。
那一个个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孩,可爱地笑着从他身边晃过。
刚才还在感叹命运不公的余鹤此时在心里直叫唤:
我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哇哇哇,这个好漂亮,哇哇哇,那个也好可爱!
这时候,一个穿着绛红色云雷纹旗袍,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踩着珍珠白色的高跟鞋优雅而来。
她烫着当下流行的蛋卷头,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腰身纤细的不盈一握,高开叉旗袍下嫩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这就是新来的那位余先生吧。”那个女人一张嘴,声音也是意外的清浅动听。
“你好,我叫余鹤。”还不等小刘开口,余鹤便紧紧凑了上去,恬不知耻地伸出手。
那女人看着他,红唇微扬,也礼貌地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
“你好,叫我茗敏就可以了。”
余鹤握住她的手摇了摇,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卧槽?茗敏,明旻,完全一样的读音。
这个女人竟然和自己那个除了吃就是睡的后辈同事一样的名字,是巧合么?
一样的名字,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老板和我招呼了声,说让我负责教你乐理知识。”茗敏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余鹤跟她来。
余鹤面露喜色难以遮掩,屁颠屁颠跟着茗敏来到了她的休息室。
茗敏和余鹤他们年代的年轻女性真是截然不同,那边二十五六的女孩有些还稚气未脱,但茗敏这种,就是标准的传统女性,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处处透出一股子与年纪不符的优雅成熟感。
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心的,莫过于有茗敏这等绝色相伴。
茗敏开始在教余鹤唱声调,余鹤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茗敏这个女人真是完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茗敏唱了一会儿让余鹤跟着练,余鹤却自信道“不用练了”。
其实他是准备上台唱两首当下的流行RAP,让台下的观众听着像念经一样,给他们带来噪音污染,顺便帮狗贼殷池雪砸场子。
茗敏笑笑:“那我该教你点什么好呢,老板下派的任务,你总不能让我无法交差吧。”
“你呢,就负责陪我说说话,让我开心点,我就给观众老爷们唱两曲贼好听的歌。”
“贼?”茗敏不解问道。
“啊这个贼啊是一个感叹词,就是形容特别的意思,贼好听,特别好听。”余鹤又开始大言不惭地秀语言功夫。
茗敏掩嘴轻笑,眉眼弯弯似天边新月:“那你还真是一个贼特别的人。”
余鹤也跟着傻笑:“慧眼识珠,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茗敏放下手,站在窗边,任凭夜风吹乱她的头发,她目光深沉起来,望着窗外霓虹初上,眨眨眼:
“因为我总觉得,你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余鹤吓了一跳,心道这才刚见面,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她也是其中一个NPC,过来帮自己刷副本的?
“那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余鹤追问道。
“是……浮躁的,擅于伪装的,带着面具生活的,假绅士,假贵族。”
茗敏说着,自嘲地笑笑:“我在夜海城待了三年了,见过了太多人,有绅士,有高官,也有洋人,见的人多了,透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在想什么都一目了然。”
余鹤愕然。
这么说来,这个茗敏也太可怜了,在这个资本主义制度统治下,有太多像茗敏这样为生活所折腰,被迫接受一些令人烦忧潜规则的女性,甚至是忍受着客人们明着动手动脚,但没办法,她们无力反抗。
“现在海城这边来了很多洋人,我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的确是,按照年代记录来看,现在的海城处于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状态下,战争一触即发,那个动荡的年代,终将无法避免地来临了。
“那些洋人,时间越久,他们的野心就越难以伪装,我真怕有一天,我们连最后的庇护所都要失陷,而我,还在这里唱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曲子,逗客人们开心,假装出一副幸福的模样。”
这句话,余鹤无法安慰,也无力反驳,的确是,这个过于聪明的女人早就看透了一切。
“哎,跟你说这个干嘛,继续练吧,可别到时候上台丢人,别人都指着你说这是邵茗敏教出来的徒弟,我可跟着丢不起这个人。”茗敏换了副笑脸。
WOC,不光名字一样,就连姓氏都一样,这也太巧了点吧。
余鹤心不在焉地跟着茗敏练嗓子,茗敏就觉得这小子还真没吹牛,一学就会,还能自己哼出那么一两首动听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