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还惦记着实验区的植化病患儿们。
因为警报响起时他们和其他人一同撤退,想必主城区的人们已经发现他们的存在,但别院并未受到新患者通知,让他有些放不下心。
第二天,原本要来送货顺便带走林文也的信的人迟迟没有出现,第三天,第四天也是。
他试着用自己控制藤蔓的能力将指尖这朵小花收起,却未果。看来这朵小花和缠绕手的这根藤蔓是他最初始的状态,无法隐藏。
但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没有传染性,准备直接向主城区出发,并计划好就算因为违规被抓进牢房也要向当局递交这封信。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发时,主城区派来接他的人来了。
欧子洲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在答应对方之前,没忘反客为主地先为别院争取一些好处。
“由政府出钱给每个村子通水电以及天然气,价格要跟主城区一样。”
“好。”
“疫苗如果研制成功,所有植化者都有资格回到主城区生活,但不能强迫。通过职业考核者可以获得从业资格,不能因为他们没有主流学历而设卡。”
“好。”
“立法规定不能歧视植化者。”
欧子洲在说出这条时,有些担心自己太过贪心会被拒绝。
但派来的使者完全不这么想:“这点其实你大可以放心,因为对你的崇拜,主城区对植化者的友好程度空前高涨,甚至出现一个极端流派,认为让全城的人感染植化病也没有关系,说不定还能多出现几个像你这样的超级植化者。”
欧子洲能够控制寄生植物的事情在城里传开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主城区的人居然开始崇拜他:“崇拜我?”
到了主城区,欧子洲才发现这种说法丝毫不夸张。
即便没有穿防护服,他的到来不仅没有受到抵制,市民们甚至自发上街夹道欢迎,以至于当局不得不给他配备了马车和警卫。
为了安抚民心,青城还专门为他举办了欢迎会,当然,名义上是为庆祝人树之战的胜利而举办的庆典,但实际上当局安排人手专门在庆典上发放欧子洲熬制的汤。
他们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在不同地方共设立了数百个领取汤的窗口,但庆典当天,每个窗口前还是排起了千人长队,而这个队伍从庆典开始到结束,竟然只增不减。
因为青城人口众多,而欧子洲一天能熬的汤有限,每个人能够领取到的汤只有一小口。
但哪怕是这一小口,众人也将其视作珍贵的琼浆神药,仿佛喝了它就能长命百岁一般,怀着接受洗礼的虔诚将它小心喝下。
城里有部分因为欧子洲的极端崇拜者而对欧子洲本人产生逆反心理的“反明派”,但即便是这帮反明派,也屈服于传闻中这口汤的奇效,成为长队中抢汤的一员。
主城区的这种氛围是欧子洲始料未及的,这种极端的个人崇拜情绪的出现显然只是灾难后人们心理慰藉的一种需求体现。但是他不想成为一个被神化的人,于是他向当局提出了第四个条件——
“那个,能不能宣传一下反对个人崇拜的理性思考?你们不觉得这样下去容易出事吗?”
“好……”
然而即便欧子洲亲自出马,那些神化他的人也没有停止对他的崇拜,甚至更为夸张地认为这是欧子洲神圣的渡人方式,是他高洁的心灵发出的呐喊。
欧子洲:“……”
那你们倒是听听我呐喊的内容啊!
可惜从古至今,人类对于未知的崇拜都是盲目而极端的。
没办法,欧子洲只好更加努力地配合科学家们的研究,寄希望于能够早日用科学解释他身上发生的奇异现象,以阻止人们宗教化的脑补。
他汤中的免疫效果是最先被破解的。
原来他的花粉被加热后,其中一种蛋白变性,进入人体后能够刺激人体产生大量对应抗体,而这种抗体能够有效抑制具有植化病传染性种子的侵袭,相当于他的花粉加热后成为了天然疫苗,而他做的汤里含有加热过的花粉,因此而具备了免疫正常人的能力。
免疫真相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科学家们利用这一特点批量生产疫苗,终于实现了全城的植化病免疫。
健康人不再担忧植化病的侵袭,植化病患者得以重新回归主流社会。
……
没有人知道那个烂了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别院的,他们记得,他初到别院的时候,身上还没有出现任何植物。
他始终抱着他那摞淡蓝色封面的本子,穿着破破烂烂的白大褂,像是从哪里逃难来的。但不管他们问什么,他都拒绝回答。
有好心人给他送药,给他送吃的,给他送保暖的衣物。
然而等他脸上的伤口凝结、结痂后,他的脸变得更加可怖,再加上他本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人们害怕他精神不正常,只敢将食物远远地放下,然后跑开。
青延紧紧地抱着他的实验数据,他还有机会。
他最珍贵的一批数据从未外泄,这是从人身上获得的,全城最有用的实验数据!
那些家伙想要研究植化病,必须有他的帮助。到时候他就可以跟他们谈条件,不许将他关进牢房,要让他继续研究,继续研究植化病。
没有人作为实验材料也没有关系,他可以继续研究,只要有欧子洲的花,他就可以继续研究,研究出疫苗,成为拯救全人类的英雄!
花!
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那朵已经打蔫的小白花。
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在欧子洲被麻醉药麻倒的那一瞬间顺利剪下小花,放进了白大褂里。
柳树的攻击打烂了他的脸,但是没有弄丢他的花,这就足够了。
他知道吃花粉能够让他获得植化病的免疫力,便决定先到别院躲一阵子。
他不能让别院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拒绝任何交流。
他吃了一些花粉,又拔下几根花粉压在实验手册里面,他知道这种方法虽然不能保鲜,但是可以保住花粉的蛋白结构。
只要过了这阵风头,他就可以回城了。
人们需要他,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不会是罪人,他只会是英雄!
青延的算盘打得美,因此当他看见一颗小苗突破他手臂地皮肤冒出头时,他恐惧地尖叫了起来。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明明吃了欧子洲的花粉还是成为植化病的受害者。
不可能,不可能,难道这个花粉根本就没有疫苗功能?难道那些新生儿根本就没有获得免疫吗?!
如果他不能靠这朵花研究出疫苗,那他的算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青延赖以生存的唯一信念垮了,不仅如此,连他本人都被植化病判了死刑。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叫他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疯子,整天捏着那朵逐渐腐烂的小白花又哭又笑,刮风下雨时也不知道去避雨,叫雨水将他浇得狼狈不堪。
他变得又脏又臭,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但是他自己似乎毫不在意,还时不时翻看那些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分辨不出字迹的蓝色笔记,口中念念有词。
他手背上的小苗渐渐长大,抽出新的树枝。
很快他整条手臂都木质化,但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直到他的手指僵硬到翻不动笔记的纸张,他才气得发疯,用脚用力将木质化的手指踩碎,然后不知疼痛地捡起地上的木屑,嘿嘿傻笑。
手臂之后,是肩膀,脖子,前胸……
当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一颗矮树苗从他胸前破皮而出,而他自己的身体则以十分扭曲的姿态折叠着,木质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人们从未见过木质化进展如此迅速的植化者,连忙把他的尸体封闭,送到主城区的研究室共专家们研究这种可怕的变异。
在问及这句尸体的名字时,人们试图从他的笔记本中找到答案。
然而笔记上所有字都被雨水泡花,除了书页之间夹着的两根黄色花蕊,这个男人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其他的任何东西。
……
寄生植物觉醒的秘密,在数年后才成功破解。
青延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因为非人道实验的指控,全员被判终身□□。其中有个人为了将功赎罪,拿出了他从青延处抄得的实验数据。
因为这项贡献,他的□□时长从500年被减免到450年。
得益于这份资料,针对欧子洲藤蔓的研究缩短了时间。
原来问题出在欧子洲的血液上。
其实普通植物并非没有“感觉”和“运动”——早有古籍记载,当植物靠近火源时,他会因为“恐惧”而“颤抖”,只是这种感觉和运动都被束缚而弱化到了人类难以察觉的程度。
研究发现欧子洲的血细胞上含有一种刺激因子,能够解除植物的这种束缚,让植物获得完全的感觉和运动能力,即成为人们口中的“树人”。
如果没有刺激因子的激活,这种束缚的解除将需要50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但是那些因为植化病而寄生在人体的植物并不直接与宿主的血液相通。
他们虽然从人体吸取养分,却与人的血液存在屏障,使得血细胞无法通过人体进入植物,因此欧子洲的藤蔓没有在刚开始寄生的时候就解除束缚,而是在树人进攻的那天晚上,他的血液以其他方式进入了藤蔓,使藤蔓获得了运动能力。
植化者身上寄生的植物本来就连通植化者的神经,因此藤蔓受欧子洲意识支配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欧子洲完全不记得他的小白花什么时候受过伤,叫他的血液进入藤蔓内部了。这朵花明明还好端端地在他的手上。
为了证明欧子洲的血液确有其效,他们找了几个愿意接受试验的晚期植化病患者,成功使他们获得控制自身植物的能力。
木本植物植化者虽然不能让植物植化程度缩小,但能够抑制其继续生长,从而避免了被植物吸干养分而亡的悲剧。
很快,他们就发现,欧子洲血细胞上的刺激因子不仅能够帮助植化病患者延长寿命,还可以利用植物帮助断肢修复!
他们改进了青延实验室的方法,在断肢者局部栽种适当的植物,再用刺激因子刺激植物,让断肢者自行控制植物的生长和运动,让植物的藤条或是茎叶就像人的手脚一样帮助他们完成活动,让他们完全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欧子洲还记得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青子明曾有一个好友在给他送东西的时候被马车撞倒而不得不截肢。
这位旧友成为这项新技术的第一个受益者,种植成功后,他看着他那条由多跟手指粗的藤蔓扭成的新腿,留下了激动泪水。
有人担心因为植物的灵活程度更甚于人类的手脚,会有人利用这种便利进行犯罪。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疫苗的作用使得栽种的植物不会像欧子洲的藤蔓一样能够不受控制得生长,因此还远远达不到能够帮助犯罪的程度,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随着人们对植化病的偏见逐渐消除,掌握了植物寄生技术的人们将在身上种植植物视为一种新的时尚。
小型植物的种植资格逐渐开放,人们像是纹纹身一样在身上种植漂亮的花卉和酷炫的藤条,这些小型植物并不能像模拟断肢的植物那样起到帮助主人完成动作的作用,但能够成为有趣的点缀,不想要了还可以移除。
这种微型种植逐渐在年轻人群中流行开来,无法接受植物种植的人都被视为思想保守的老古板。
神秘现象的真实原因被揭开,欧子洲的信奉者减少,但他作为天选之子这一点依旧令许多信徒着迷,他对植化病的贡献也让他获得十足的尊敬。
不过他到最后也没有回到主城区,而是与许多植化者一起,选择继续住在别院。
不,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别院了,有的只是城东十四区。
城东十四区的基础设施很快跟上主城区的水平,还修建起了宽阔的道路和结实的砖房。
欧子洲的小饭店已经从小木屋搬进更大的砖房,但那栋小木屋一直留在那里,作为城东十四区的标志性建筑,供人参观。
除了欧子洲,在十四区还有许多其他知名的大厨,比如木头小厨褚多多。
他十岁出头就成功用菜品的味道征服顾客,成为青城厨师中的一霸。
十四区因为其出色的美食文化和友爱的邻里关系而成为幸福感最高的一个区,慢慢的居然从最落后的地区发展为全青城最发达的地区,这里的居民为自己是十四区人而感到骄傲。
那些沦为实验对象的可怜孩子最后都平安回到他们的家庭中。
非人道实验的调查最终公布时,老城主引咎辞职,此时空出的城主之位本应该由欧子洲继承。但欧子洲并无此意,只想当一个厨师。最后城主的助理上任,成为青城第一位不姓“青”的城主。
从此以后青城城主之位不再世袭,而成为能者上任的竞选职位。
好几个月过去,欧子洲忽然想起小木屋后院里埋着的金条,联系相关部门将金条挖出。
然而在验过金后,当局告知他,那些金条并非真金,而是镀金的铅块。
这个消息让欧子洲惊讶不已,也感慨万分。
这袋金条的主人为了保护金条,选择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他们家最后一个人死去。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守护的只是一袋废铁,不知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