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将桑玉枢往背上颠了颠,说了声好,“里面的路太难走,你抱紧我的脖子,不要掉下来了。”
话中隐隐带着些笑意,桑玉枢听着悄悄红了耳朵,收紧双臂的同时,对于他这个二哥如此情境之下还能笑得出来,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矿井里每隔一段路,两侧的石壁上都安置有火把,但是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下雨,没人下井,所以现在全都是灭着的。
荣映从墙上拿了一支下来,递给趴在他背上的桑玉枢,“有打火石吗?”
桑玉枢接过火把,先是摇了摇头,后来想到这种情况下荣映根本看不到,又道:“我没有,但是桑柏或许会随身带着。”
“那意思就还是要找到他们俩人呗”,荣映认命往里面走:“走吧走吧,毕竟来都来了。”
桑玉枢:“······”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这笑容并非和以往那样稍纵即逝,可能是因为有昏暗的光线做遮掩,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久久没有散去。
整个矿道曲折蜿蜒,地面坎坷不平,某一段甚至会因为在开凿的时候遇到巨石阻隔,只留下了细窄地仅供一人侧身走过的通道。
如此逼兀昏暗的环境里,除了每走一步都会很艰难之外,在心理上也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啪嗒”
有水从矿井顶部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前赴后继,就连间隔的时间都是一样的,相继砸到下方的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上早被水滴出了一个小坑,里面汇聚了浅浅的一汪水,边缘处被冲刷出了圆滑的痕迹。
因为有雨水渗进来,矿道里很是泥泞,以至于荣映每次抬脚,都会带起一串泥水。
衣服早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为了走路方便,他干脆把下摆收拢了到一块儿,豪放的塞进了腰带里。
走了大概有几百米的时候,他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好在及时用手撑在了一侧的石壁上。
脚腕处有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桑玉枢突然紧张了起来,“二哥,你怎么了?”
“没事”,荣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伸着腿甩了几下,还是疼,那种针扎一样,连绵不断的疼,“可能是路太难走,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桑玉枢抿了抿唇,“要不你把我放下……”
“想什么呢?”荣映打断他,试着走了两步,偏过头来横了少年一眼,“把你放下,你能走路吗?”
在少年眼中的阴霾再次浮现之前,他又说:“放心吧,二哥会把你安全带出去的,虽然现在你的轮椅没了,但是还有我啊,在这种时候,我就是你的轮椅。”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哎呀,怎么好像越说越怪了······”
还有一点点肉麻。
桑玉枢没觉得怪,他早在听到“有我”的时候,已经愣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熬过前生与今世,桑玉枢从来没有听到别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依靠别人……于他而言无异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感觉到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在收紧,荣映没再说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极力忽略掉脚腕的疼痛,继续往前面走。
顺着狭窄的矿道往前走,拐过一个弯,荣映背上的桑玉枢率先发现了前面有微弱的火光传来,“那里有人!”
“真的啊,有亮光。”荣映有些激动的加快了脚步。
绕过前面遮挡住视线的石壁,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处方形的小耳室,与矿道不同的是,它的顶部更高,也更加接近地面。
最高点偏左,有一处裂缝,此时恰好有一缕亮光从中透进来,也就说明现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
“二公子,三公子?”
桑柏听到矿道里有动静的时候还在好奇会是什么人进来了,乍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两人,语气中满是惊讶,“你们怎么进来了?”
荣映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火把,知道他和桑玉枢刚才看到的火光应该就是它了。
紧接着刚想解释一下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陆周打断了,“果然做下属的还是人微言轻啊···怎么,都已经派了亲信下来还不够,这是非要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放心吗?”
荣映闻声与桑玉枢一起看过去,只见陆周形容狼狈地坐在一堆碎石旁,有些圆的眼睛隐没在脸上格外茂盛的毛发里,再加上周遭光线偏暗红,更显得杀气腾腾。
看样子是觉得因为金矿的发现,他们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这是下来监督来了。
接触到两人的目光,陆周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几乎把心情差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但是既然来了,没办法,那就都过来帮忙吧······”
荣映一愣:“帮忙?”
桑柏把手中的火把放进石壁上的沟槽里,有些无奈地往陆周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和两人解释:“虎子在那堆石头下面。”
“我和陆管事进来的时候,他只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条腿,但是就在我们准备要把他救出来时,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地动,从上面落了不少土石下来,把虎子整个人都给埋了进去。”
荣映想到了他和桑玉枢掉进矿井之后的那一次强烈震动,“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困在里面的。”
说着,他看向陆周,借着这个机会,同时说明了他们两人之所以出现在矿井里的原因,并非是不信任他。
听到有工人争抢金矿石的时候,陆周一脸的怒容,然后这个表情没维持多久,他就听到了出口被堵住的那一段。
荣映眼睁睁看着陆周的表情由阴沉变成铁青,正考虑要不要安慰两句,就看到面前的人一跃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将一块石头踢向了对面的石壁,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真是倒了霉了。
“······”
桑柏拍了拍陆周的肩膀,“先冷静,当务之急是把虎子挖出来。”
陆周垂眼沉默了片刻,甩开他的手臂,虽说脸上还有余怒未消,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理智正在回笼的途中,“冷个屁的静,我算是明白了,老子就是欠了你们桑家的,才会在你们三个姓桑的来了以后,就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个糟心事儿!”
“······”桑柏闻言嘴角抽了抽,连带着眼睑下的刀疤都颤动了一下,他的大手盖在陆周的头顶,狠狠地揉了一把,“废话就不要说了,接着干活吧。”
陆周翻了下白眼,少见的没有反驳,低下头搬石头。
荣映就这么看着陆周把他身边那一堆石头搬到另一个角落扔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吗?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桑柏揉了陆周的脑袋?
然后脾气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的陆周竟然没有反抗?
这是什么魔幻世界!
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飘着的浓浓八卦的味道,荣映一脸吃到瓜了表情扭过头,刚想和背上的人分享分享,然后就突然想到他家男主现在才十几岁。
“·······”
他一脸失落的把头转回来,觉得自己损失好大。
第73章 桑柘
桑玉枢皱了下眉头,不明白荣映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眼中还闪着光,只不过一瞬间那亮光就消失了。
难不成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盯着青年的侧脸,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荣映不知道背上的少年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把人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坐好,然后跑过去帮忙。
三个人的速度是不容小觑的,很快,只能靠着石块间的缝隙呼吸的虎子已经露出了他的脑袋。
他脖子以下的部位卡在了两块大石头之间,因为不能动,再加上实在无聊,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呼呼睡了过去。
陆周蹲在地上,表情恶狠狠,伸出手“啪啪”甩过去两个响亮的耳光,凑近虎子的耳朵吼:“醒醒!”
“啊!”虎子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他刷的睁开双眼:“哎呦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塌了,是又塌了吗?”
“塌你个头!”陆周又朝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别睡了,我们等会儿把你身上这两块石头推开,你瞅准时机钻出来,晚一点,你小子就等着永远睡在里面吧!”
“哦哦,好哎,我听老大的”,虎子动不了,只有一颗脑袋能灵活晃动,他发现了矿井里多出来两个人,仔细看了一下,有些惊喜:“这不是那什么桑家的公子吗?”
他朝荣映嘿嘿笑了两声,“公子也来救我了啊?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嘿嘿······”
结果刚笑了两声,陆周照着他的头又是几下:“笑!再笑把你牙拔了,能不能认真点!”
虎子被打的不敢说话,总算老实了下来。
荣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虎子除了看起来有些莽之外,笑声还很有感染力,他一开始傻笑,总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笑。
外表也是憨憨的,长了一圈大胡子,跟陆周有些像,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来两人的区别的。
如果说陆周的络腮胡子像是用来遮盖他身上表现出来的锐气的,那么虎子的胡子就只是单纯的配件,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因为他的傻气根本无从隐遁。
这个傻倒不是说真的傻,而是他表现出来的个性是单纯的,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陆周喊了一声帮忙,荣映回过神来,快走了两步,左边肩膀顶住石头,和桑柏一起发力往前推。
推的时候他还不忘分析,这个虎子和他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在发现床板下的金矿石的时候,他和其他人的看法差不多,以为虎子是偶然间在矿井里挖到了金子,然后没有告诉别人,趁着下雨没人会下矿,独自一个人到井下挖金子,以至于被困在了里面······
总而言之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市侩、自私的形象。
但是现在——
三人同时运功发力,石块晃动了几下,往一侧倾斜,虎子抓住时机,先是翻了个身,看样子是准备手脚并用地从里面爬出来。
但是他的两只手臂在地上滑动了两下,却不见移动位置。
陆周推石头推的脸红脖子粗:“傻楞着干嘛,赶紧出来啊!”
虎子抬起头,泪眼朦胧,表情还有些委屈,“老,老大,我腿好像断了。”
陆周:“······”
荣映:“······”
桑玉枢:“······”
桑柏幽幽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石头,慢慢蹲下,另一只手从虎子的手臂摸索到后脑勺,然后猛地往外一惯,虎子整个人擦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就滑了出去。
“砰”
荣映与陆周见状同时松了劲,放任石头砸了回去,与原地没动的那块两相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虎子躺在地上,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我终于出来了!”
陆周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他的表现实在丢人:“现在高兴还太早,井口都被封住了,出不出的去还两说。”
“······”虎子不敢置信:“老大你吓我!”
陆周哼了一声,“爱信不信。”
虎子又去看荣映,眼神可怜巴巴的,在他印象中,桑公子不像是会拿人打趣的人。
荣映接收到他的目光,摊了摊手,“陆管事说的是真的。”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虎子呈大字摊在地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听到与陆周几乎如出一辙的话语,荣映心中好笑,他歪了歪头,看向虎子,“倒霉吗?你都能挖出金子来了……对了,你挖的金子呢?”
本来是调侃的一句话,没想到虎子一脸迷茫:“什么金子?”
荣映的笑容顿住,想到了什么,他正了正神色:“你不是下来挖金子的吗?”
虎子愣愣地摇头:“不是啊,什么金子,我哪儿来的金子,我这么穷······”
这个时候,桑玉枢、桑柏和陆周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陆周晃着虎子的肩膀:“没有金子?那你他娘的是为什么下矿!”
虎子几乎快要被晃晕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没有···是···是十立说,说矿下漏水了,老大让我进来修······”
“十立?!”
虎子突然说出一个名字,在场的几人同时楞住。
陆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虎子总算能够喘口气了,他还有些心有余悸,用手臂撑着地面,拖着两条骨折的腿往后退,想要尽量离陆周远点,“老,咳咳,老大,你这是中邪了吗?”
陆周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不是腿断了不能动吗?”
这是指刚才他们推开石头,但是虎子却没有反应的事。
虎子嘴上那一圈胡子抖动了两下,他几乎要哭了,“当时太紧张,我,我忘了······”
桑柏及时拦住要暴起揍人的陆周,“人可以等以后再打,现在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出去比较好。”
荣映走到桑玉枢旁边蹲下,再次把人背起来,“桑柏说的没错,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十立有问题,那么等着外面的人把出口挖开是不可能了,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