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凌泰道:“即便是这样,陛下怎么知晓这画是真的?”
梁奕帝道:“他没有尾指,画里的老人也没有尾指,且带着白玉扳指,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能换人吗?
柴凌泰最想问的不敢说,于是道:“微臣力量有限,找不到的话,请陛下不要怪罪微臣。”
梁奕帝道:“找到提头来见,找不到提你头来见。”
意思是,皇帝把自己想杀老爹的想法敞开说了,除非你能完成,不然就让你闭嘴,不能传开此大逆不道的意图。
我能捧你上}位,亦能捧他人。少一个柴凌泰,还有千千万万个柴凌泰。
你你你你,好毒啊!
柴凌泰抽筋半边脸微笑领画。
*****
森罗戏院后。
柴凌泰借机寻茅房溜走。
前台有乔柏铭看着,后台由柴凌泰潜入。
其实前者溜走更不显眼,但柴凌泰执意要亲自去。
柴凌泰:我再装小受就要吐了,而且这里不过是一班戏}子住的地方。
他抽}出手帕蒙住脸。
柴凌泰轻松翻墙。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有如此清明开阔的院子。万国御花园的花团锦簇,森罗戏院后院青田与石门,有一条潺}潺流水,别有幽芳。
嘭当——
“混账东西,搓这么重的手,洗烂了,你这贱东西赔得起吗?”干瘦的嬷嬷拿着戒尺,麻花辫小女孩手冻得通红,哈哈呼气暖手,还要躲嬷嬷的尺子。
麻花辫小女孩道:“不敢了不敢了。”
嬷嬷道:“滚,见你就生气,把二姐的衣服搬出来,这些要你}娘来洗。”
麻花辫小女孩道:“我娘发高烧呢,求你让她休息吧,嬷嬷我洗轻点,你别打我了。”说完又是磕头又是拜。
嬷嬷宽宏大量道:“好吧,只许搬一次,要搬完所有脏衣服来,别像你}娘搬两三回才搬完,我盯着你呢。”
麻花辫抹掉眼泪,乖乖跑去。
大人两三次才搬全,让十岁小儿一次搬完。
有没搞错啊,大妈。
柴凌泰捡起一颗鹅卵石,往水井旁的三个水盆一飞,三个大盆身连环破洞,漏个精光。
嬷嬷手上的尺子掉了。这下,要重新打几十桶水才能开始洗了。
柴凌泰跟在麻花辫小女孩身后,来到戏班子的寝室区域。她推开第一间房门,柴凌泰越上房顶,掀开几片瓦片。
第一间梳妆台铜镜脏得很,男的。
第二间梳妆台化妆品全无,男的。
第三间床帘子陈旧,不像是当家花旦。
............
第八、九间,梳妆台整洁且差不多摆放物品,一个床帘轻纱,一个床帘薄纱,很难判断。
这时,一名曼妙女子边脱头钗,边走进第八间房,柴凌泰认出她是方才登台的花旦。
花旦叫小女孩道:“小玉,过来这边,这边有衣服要收。”
小女孩用手背匆匆抹走额头的汗珠,应了是,马上朝声音的方向跑去,走廊的脏衣服篮子都垒堆起一座小山,到小女孩肩膀般高。
花旦方才在台上舞蹈动作太大,崩裂了内层单衣,趁着换戏时跑回房间换。
柴凌泰选择在屋顶非礼勿视抬头看天。
花旦换完衣服,让麻花辫把她刚换下的单衣去补一下再洗,麻花辫拿起衣服,砰的一声清脆,一个白玉扳指从衣服堆里滚落。
麻花辫拿起白玉扳指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确定没脏还给花旦。
这是不是画中老皇帝梁祯的白玉扳指?
总而言之,不能让花旦回去了。
花旦关上门,对着铜镜插好头钗,补妆。柴凌泰一跃而下,从房梁跳下来,从后面捂住她嘴,轻勒她脖子。
柴凌泰道:“别动。”
花旦弱弱发出声音道:“房间里值钱的不多,班主房间里才有钱,大侠你尽管拿走。”
柴凌泰道:“我不要钱。”
那要....身体?花旦声音颤抖道:“大侠,我错了,我有钱,嫁妆在床底下,你放开我,我我我我...这就给你。”
柴凌泰轻叹一口气,合着姑娘把他当强盗了,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在特定的场景解释。
他捆住花旦双手,绑她双脚在椅子腿,撕下一块布塞住她的嘴。
花旦哭得妆容花散,两行清泪混了眼影,变成两条黑线。
柴凌泰紧了紧脸上的帕子,确定不会掉,面对面与她相对而坐。
他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姑娘你可以放心。”
花旦呜呜地哭,根本不相信眼前的暴徒。
柴凌泰出此下策,并非有什么捆绑play的嗜好,老皇帝的下落关乎他身家}性}命,时间紧迫,梁奕那句找不到提你头来见,他犹记在心。
碍于他目前是“柴督主”的小受身份,走在街上谁不认得,小地方的新闻一夜传播,更不可能单独约姑娘谈天说地。
他帮她擦去眼泪警示道:“我拿走你嘴里的布,但你不可以叫,可以吗?”
花旦点点头,柴凌泰撤去匕首和布球,拿来白玉扳指。
他仔细查看白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皇家印记金叶子,不可能是坊间物品,他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白玉扳指?”
花旦眼泪不流,抽抽鼻子道:“是...是一户商贾的老爷子给我的。”
“商贾?哪里的商贾?姓甚名谁?”
“我...听班主说是近几月搬来的大户人家,姓司,我去过唱戏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这户人家没关系,大侠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们算账,放过小女子吧。”
柴凌泰向天发誓,我真不是打劫的。
姑娘,你见过打劫有我这么礼貌吗?
花旦全盘托出,能说的都说了,眼前的强盗还没放人,呜呜呜呜,豆粒大的眼泪哭出来,又不敢喊救命,门外是个洗衣小姑娘,喊了也没用,不由得更绝望了。
姑娘哭成这样,没道理说假话。
柴凌泰腾地而起,攀上房梁,越上房顶,扔下一锭金子,手捻起两片碎瓦片,割掉姑娘手脚的麻绳道:“本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阿凡侠,莫要错认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柴凌泰头也不回地离开。害无辜姑娘哭成这样,不好意思了。他双脚微微踮起,轻快地行走在各个房顶,脚尖一提落在假山山顶。
在这儿看看青草绿叶多好,不用回去装小受。
柴凌泰坐在园中大树下的石板凳,摘下手帕歇息,半响后,却传来段飞羽的声音。
柴凌泰躲在树后偷看,段飞羽身后跟着一名小厮,他对小厮道:“我跟朋友叙叙旧,你先回去伺候林知府。”
单独剩下姜豆叔和段飞羽。
段飞羽站在湖边,负手而立,用背部对人,姜豆叔明人不说暗话道:“飞羽,姜叔我一把年纪,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家中有一小儿,聪明精灵,肯定能帮到你,若不嫌弃,让他跟着你回国都谋个官职可好?”
段飞羽道:“我很嫌弃,看完戏,姜叔和我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姜豆叔嗤笑一声道:“段飞羽,你别忘了,你和你妹妹在皋川没饭吃,没钱用,是谁帮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段飞羽仍旧背对,撒了一把鱼粮,喂湖里的鱼,道:“帮我?你掳走飞扬卖她去青楼,卖我去当苦力,哪一点是帮我。”
柴凌泰听完段飞羽解释,终于想起姜豆叔是什么玩意儿了。
对男主黑到骨子里的债主,男主黑化成瘾原因之一。
猎户爹死后,段飞羽作为家中长兄也不过是小孩,讨不到父亲生前的工钱,家里的柴米油盐及弓箭都是爹生前赊账的。
这位姜豆叔第一次上门就绑走两个小孩,把他们强行分开,妹妹飞扬因此受刺激发病,没有妓院愿意买病秧子,飞扬得以脱身,跟着哥哥飞羽,飞羽卖}身跟在姜豆叔身边多年,帮其要债卖货搬货,父债子还。
十多年,没有一分工钱,一碗饭,两兄妹分吃。
姜豆叔不知别人称他为柴督主的名头有多大,他在皋川是横行的恶霸债头,耍软不行就来硬的,道:“小杂种,没我,你早死在路边无人问,一朝飞上枝头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不过是皋川街边的乞儿,别以为可以知恩不图报,知府大人都敬我三分。”
话说回来,段飞羽确实不是柴凌泰,没有只手遮天的势力。
可灭口这种事,不管他是不是柴督主,只要周围没有人,都可以做。
只要手里的刀还在。
段飞羽眼神漠然,收回鱼粮进袖子,拔}出匕首,他道:“这么说来,姜叔是不肯给我脸面了。”
姜豆叔:“只要你给我脸面,我怎会不礼尚往来。”
段飞羽转过身。柴凌泰看见他藏在背后的匕首。
不好,他要杀人。若在其他地方,这样坑男主的人渣,死一万次,他都不管,你要清蒸还是焖煮,随便。唯独在森罗不行,在找到老皇帝梁祯之前,最避讳打草惊蛇。
段飞羽话穷尽,匕首现。柴凌泰提气一口,划过空中。
头顶清风拂过,柴凌泰出现在两人中间,望着拿匕首的段飞羽。
段飞羽吓坏了,方才狠心毒辣的眼神定住,他忘记了呼吸,遭遇生平最糟糕的情况,他的一切谎言,一心堆砌的形象,一切伪装,费尽苦心立下勤劳苦干单纯无害的形象,在柴凌泰面前崩塌。
在他看来,柴凌泰不知姜豆儿是什么人,只会认为他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只因为对方叫他小杂种。
柴凌泰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柴凌泰抱住愣在原地的段飞羽,不费力地夺去他手中的匕首,扔到草丛,匕首锋利,扎落在地,他搂住他手臂道:“你不是说过,跟这野男人没关系吗?还跟他单独幽会,是怎么回事?”
段飞羽这会儿没法与他对视,不知对杀人行为作何解释,直愣愣应道:“没...事。”
柴凌泰道:“没事,咋们走,”走过姜豆叔身边时,高贵冷艳地回头对他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他做了个太监剪刀手手势。
姜豆叔虎躯一震。这年头断背都敢这么光明正大了吗?这男...娘们眼神也太狠了。
柴凌泰拉着段飞羽走了一段,到僻静的林荫小道放开他手,正寻思要怎么走回去戏台。
默默跟着的段飞羽突然停下道:“我....我不是有意而为,是是....”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离开西厂,飞扬还在东厂的天牢,又不知怎么圆回去,只能尽数诚恳真切地求情。
柴凌泰发现他没跟上,转身,段飞羽立刻跪下道:“请督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不会再犯错。”
哦~原来还有这茬。
柴凌泰无奈望着五体投地的“柴督主”
看穿你一次杀人罢了,我不光看穿你心狠手辣,还看穿你毫无底线,仁义道德在你面前就是渣,日后你卧底我绝不会再犯错嘛。
害,我听出来了。
柴凌泰早上想着昨天撕他衣服,感觉不好意思,如今可以重新光明正大,正眼斜眼且心安理得嫌弃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角弯起一抹浅笑,语重心长教育道:“当你在大海溺水,无可避免要拖人下水,可你现在跟我一起,不是在海里,你记住了吗。”
段飞羽不敢相信,抬眼望,柴督主却微笑起来,眼神里没有半点戒备,责备。
他愕然道:“义父....是不怪我吗?”
柴凌泰扶起他,拍掉他膝盖的土,整理衣领道:“若下次你再在人前冲动,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段飞羽道:“人前?”
柴凌泰道:“永远注意你周围,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可能是某些人的双眼,你难道想传出这种事糟蹋你的名声吗?系好了,我们回去。”
柴凌泰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段飞羽呆然。
嘶,我怎么有种,家有儿子初长成的感觉。当爹教育儿子,就是这种感觉吗?
两人回到戏台。
敲锣打鼓拉二胡,声曲悠扬,台下百姓观众连连拍掌叫好。
段飞羽无心关注台上的戏剧,在心里不断回想起柴凌泰对他说过的话。
少时皋川,即便是他妹妹飞扬,面对他满手沾血,纵然知道他为这个家被迫做打手,却在被窝里小声提醒道:“哥哥我害怕,下次先弄干净再进屋。”他从小就知道,要把恶浊掩盖起来,毫无痕迹。
污秽龌龊肮脏卑鄙,不应存在。
姜叔手下有个打手,名字叫什么,段飞羽记不清了,只记得叫赵大哥,新年团聚段氏兄妹跟赵大哥家里过,赵大哥扔给他一套衣服,寻常布衣,却像极榕树头的教舍日常穿着。
段飞羽那时还不懂,赵大哥说:“哥让你穿就穿,嫂子知道我跟你这种人来往会不高兴,去了吃饭就说你是学生,你长得俊俏,又白,别人不说都不知道你是干这行。”
明明你我}干事见不得光,为何称我是‘这种人’?
每个人都那般虚伪得容不得沙。
唯独柴凌泰伪装得堂堂正正。作恶又如何,只要不脏了自己名声。
他从未遇过。
柴凌泰嗑瓜子看戏,丝毫不知道段飞羽脑补一大段精彩桥段。实际上,他只是想表达:孩子,你在森罗别搞事。
楼下戏台换幕,拉起黑帘,台下众人等待下一幕,忽地数道寒光刺穿黑帘,直射向二层观影台。
知府大人还未看清飞来是什么,就被六角飞镖射中其乌纱帽,牢牢钉着官帽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