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周文达站起身来, “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人命关天, 怎么没人来报案?”
“是城中茶馆,就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听说是发现得晚……现如今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猜测和之前的凶案脱不了关系啊!”
“果然如此。”周文达眉头紧皱。
这个消息一出,一时间之前的线索好像是毫无作用了, 罗湛明又气又急,“刘叔,死者是谁?”
“好像是王家少爷的贴身小厮,奉药的时候自己先试喝了, 后来抢救得不及时……”
“哥夫,这就是你方才说的此案短时间难以了结?”
“你懂了?对,现在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 于情于理这嫌疑也抹消大半,若是没有铁证,此案难办呐。”
“那李得明真是好狠的心肠!”
“不过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罢了。”
“大人……”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似乎还酝酿着什么。”周文达沉吟半晌,方才对罗湛明道:“你先回去吧,切勿急躁,莫要打草惊蛇,是非黑白,终有定论。”
“是,我知道了。”罗湛明应声点头,也明白自己此刻便是说得怕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先离开仔细思考一番。
他走后,刘羊吉道了一声:“大人?”
“嗯?”
“您方才说此事或许不如表面这么简单,不知……”
“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若此事真是出自李得明的授意,他行事如此狠辣,殚精竭虑,如果只是为了保住那个嫌疑人外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只要小厮将所有罪责扛了,他那外甥亦可全身而退。”
是人总有弱点,财富地位,妻儿老小,一个弱者的弱点最是好找不过了。
“大人说的是。”
“你也别闲着,替我好生想想。上次饮宴的时候,我和李得明不欢而散,怕是早就得罪他了。若是让他抓到我的把柄,你家大人这县令怕也当到头了哦。”
“大人,既是要冲您而来,以防万一,咱们或许应多做些准备。”刘羊吉略一沉吟,开口道。
“你暗中派人盯住我丈人家,还有其名下的生意,医馆药铺之类更是重中之重,若有异样情况立即来报。”
“是,大人英明。”
刘羊吉应声而去。周文达抬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空,星月皆隐,夜空如墨,“唉,风雨欲来啊!”
这一晚再无事发生,第二日李得明却来得很快。这是明摆着的来者不善,周文达纵是早有准备,也不禁心中忧虑,李得明会如何发难?
因为李得明比他官大一级,又是上使下巡,周文达领了刘羊吉,并县衙的县丞、典史等一同迎接。
琼川只是个小县城,地方贫瘠,若无大事,往年就算有吏部巡察官员到了郡城也不会进县城,此番算是第一次迎了一位巡察上官。
望着恭敬行礼的众人,李得明的眼神在领头的周文达身上停了一瞬,心中愈加畅快。这才是他李得明该过的日子!相对于在京城伏低做小,战战兢兢艰难度日,何不如在这一亩三分地做他的“小皇帝?”
想到这里,李得明的心思也更加坚定起来,今日之事绝不能有失!
因着此次他是以私人身份来访,府衙的接待也并未正式,三杯两盏茶水之后,李得明切入正题,道:“实不相瞒诸位,此次本官回乡一为探亲,二嘛,众位也都知晓,我巡察使团不会经过这里,因此我也算得了个暗访的兼差,这几次一直未曾来访,便是为了此事。”
瞧见变了脸色的县丞几人,李得明呵呵一笑,拱手道:“琼川百姓安居,商户乐业,当真是一片乐土,几位大人功不可没,特别是周县令。”
“哪里,李大人谬赞。”
“是极,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当不得夸,当不得夸!”琼川县丞年约半百,颇有资历,在周文达任命县令之前他便是县丞了,才能一般,却知情识趣,行事周到。
几位府衙的吏员一阵谦虚,李得明却突然收了脸上笑意,话锋直转:“不过最近我倒是听闻一件命案,闹得沸沸扬扬,府衙行事却是办案拖沓,放任疑犯,这是何故?”
“怎会有此等事!大人不会是弄错了吧?”周文达还未开口,他新提上来的典史便惊声道。
“就是,最近的大案我也有所听闻,嫌疑人员不是都已被收押了吗?只是此案尚未查清,未作处置而已。”
“李大人放心,周大人最擅办案,断不会让贼子蒙混过去,我等也一定全力协助,尽早结案。”
李得明虽是上官,但周文达也是地头蛇,在这一府之地经营多年,积威慎重,府衙其他几位上了名册的官吏不是心腹也是多年同僚,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
李得明的眼神在几位下官身上扫了一圈,看见如此情况也不例外。
本来今日他可以选择和周文达单独对峙,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场合,一则这些芝麻小官根本不足为虑,二则是为了震慑,将来取代周文达也更容易些,至于三,说不得这其中便有心思灵敏之辈主动投效,那他便能事半功倍。
“那流民乞人之死尚可说是意外,那昨日王府之事呢?王家小厮身死,王家少爷命悬一线,至今尚未脱离危险。这两人和那乞丐中的是同一种毒,毒来源同一家药铺,这其中便是傻子也能看出问题来,事发一天,官府毫无所动,怎么,周县令不解释一下吗?
或者说,周大人是因为和此案颇有干系的罗家是周大人的丈人家,所有有所犹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得明算是图穷匕见。
“李大人不要妄言!王家昨日出事,并未报案,府衙也是今早才收到消息,何来恶意放任之说?”周文达放下茶盏,针锋相对。
“那好,想来周大人也知道我与王家关系,一个外甥半个儿,此番我便替我那苦命的外甥报个案,另外,请周大人将此案全权交由我处理。”李得明拱手道,话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凭什么?”典史感念周文达的知遇之恩,早已自觉是其心腹,是以比周文达还激动。
李得明并未理他,又道:“我那外甥和那贺姓小儿有隙,贺家和罗家又欲结秦晋之好,且毒物来源和贺罗两家脱不了干系,我有理由怀疑,这是有预谋地杀人,鉴于周大人和罗家关系匪浅,所以此案,周大人理应避嫌。”
这确实是个他难以拒绝的理由,周文达道:“李大人欲如何审理此案?”
“事关三条人命,当然是将罗贺两家一同下狱,从严审理。”像是怕周文达听不清楚似的,李得明将“从严”二字说得甚重。
这是摆明了在说他要屈打成招!
周文达深深看了李得明一眼,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几个下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是休戚相关的上级,另一个却是上级的上级,显然哪一个都是不能得罪的。
“不若此案由我和李大人共同审理?也好让李大人放心,身为琼川的父母官,本官绝不会徇私枉法。”周文达退了一步。
“周大人,不是我不信你,我朝以孝治天下,周大人身为罗家哥婿,若将此案交由你来查,岂非令周大人陷入忠孝难两全的境地?或者,根本是周大人信不过我?”
“并非如此,”此番是他输了,不过若将此案真的交给李得明审理,只怕……周文达神色冷肃,道:“李大人说笑了,只是方才皆是李大人一面之词,具体详情如何还需仔细详查,若真与罗家有关,下官会交由县丞、主簿、典史三位共同处理,就不打扰李大人享天伦之乐了。”
好,够硬气!
李得明心中喜悦,面上却怒不可遏,“好好好!看来周大人真是一点都不将我这个上官放在眼里啊!人命关天,周大人治下发生如此惨案,周大人却意欲徇私,放纵包庇,我一定去信巡察使团好好说道一番!”
说罢,李得明拂袖而去。
“周大人,这……”
“你们先回去,最近谨言慎行,他是冲我来的,抓不到你们的把柄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大人……”
“回去吧。”周文达摆了摆手,兀自进了内堂。留下几个下官面面相觑,这是神仙打架啊!只希望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李得明回到府中,端的是意气风发。王父站在门口迎他,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此行顺利。
“信发出去没有?”
“一早就发出去了,快马加鞭,到湖山郡城来回大概三天。”
“哈哈哈,三天呐……三天之后,这琼川县就是我的了!”
今日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内,他要的就是周文达拒绝由他审理这件案子,周文达作为一县之令,和凶犯关系匪浅,又不肯避嫌,且办案不力,他不仅要告他一个徇私枉法,纵容包庇之罪,还要琼川的代理县令这个位置!
到时候只要将周文达的罪名坐实了,再加上他破案有功,凭借多年同僚情分运作一番,这代理二字便可名正言顺地去了。哼,这周文达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拿什么跟他斗?
第110章 12.22
傍晚,县衙牢狱。
“事情就是这样, 我大哥夫猜测, 李得明千方百计地将蓄意谋杀的罪名扣在你我两家身上, 恐怕他的最终目的是这一县之地。”
“取周大人而代之?”
“八九不离十, ”罗湛明眉头紧皱,“现在的情况是,若是我大哥夫撤出此案, 以李得明上官的身份, 他要代审合情合理,我大哥夫根本无法拒绝, 但这样一来……”
“李得明的筹谋成空, 一腔怒火都会发泄在你我两家身上, 我还在其次,罗家家大业大,又是周大人岳家。”贺泽神情冷肃, 余下未说的话两人也是心知肚明。
“若是我大哥夫坚持由他审理此案,有李得明在旁施压, 又或者在巡察使团那里混淆视听,胡乱攀咬,这根本是一个死局!”罗湛明颓丧地蹲下身来,双手捧脸。
事到如今,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贺泽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被关在牢中这些日子其实他并未有多少担忧,最多只是因为让家人担心而心生愤怒。
周县令素有贤能, 罗湛明久经商场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二人在他全身而退并非难事,故而这些天他安分规矩地待在牢房里,毕竟他的手段过于简单粗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王家和李得明很容易,可这样一来周文达也是难辞其咎。
所以他本本分分地什么也没做。
可现在,他不做点什么恐怕都不成了。
那么,该如何做?
“说到底,此事都是由我而起……”
“泽哥,此话就别再提了,若是怪你,我阿父断然不会让我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再说旁的也于事无补,晚上你可能帮我将周大人请来一趟?”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尚需考虑。”
贺泽不答,罗湛明也不再问。此时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办法有效,能解了这无解之局。“林哥还在外面,我去帮你叫他进来。”
“此事你还没有跟他说吧?”方才还镇定自若的贺泽,语气一下子就慌了。他可好容易才哄好的!
“泽哥你现在才问是不是太迟了?我虽然没说,可风声鹤唳,事态紧张,林哥怕是也能猜到一点。”
贺泽有了底。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煜进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问,只看着他吃完了食盒里的炊饼。
“你做的。”贺泽笃定道。
林煜笑盈盈地看着他。
“阿姆做面食的时候不喜欢加葱,但其实少许葱香更美味。”
“我跟阿姆学的。”林煜将水壶递给他。
喝了两口,贺泽摸了摸林煜的肚子。身孕才两个多月,因此并不显怀。“孩子有没有闹你?”
“没有,他可比你乖多了。”林煜摇了摇头,脸上是为姆的喜悦,“就那几天不安分,现在吃嘛嘛香,这两天一顿得吃两大碗,但还是饿得很快。”
“没事,吃得多说明宝宝很健康,”说着贺泽就笑了,不过又连忙道,“还是去问问徐叔,他懂这些,还有阿姆,想吃什么让阿姆给你做。”
生孩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是林煜有任何差池,他想都不敢想。有时候甚至在想,不要孩子,但是想过之后又在心里默默跟孩子道歉,他爱这个孩子,林煜也是,他们是他两辈子的奢望。
“宝宝乖啊,在你阿姆肚子里好好长大,等你出来之后,阿爹带你去玩。”
贺泽侧着耳朵趴在林煜的肚子上,什么也没听到也还是乐在其中。
“你傻不傻,我问过徐叔了,要听到动静至少还得两个月呢。”
“没事,我慢慢等他。”贺泽坐起身来,“就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什么时候回家?”
“这两天的事——”
“我相信你。”林煜打断他的话,轻轻抚着肚子,“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再有半个……一个月吧?”从琼川到京城,往返快马加鞭,至少也得一个月。贺泽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又道:“你放心,到时候,你定能风风光光地接我回去。”
林煜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疑惑地看着他。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吃好睡好,既然相信我,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别忘了,你夫君可是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