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过分甜美的气息,让沈楼寒体内的魔血又隐隐地躁动不安起来。
“师尊,没有。”沈楼寒看着陆归雪的脸想,他们哪是欺负我,是欺负你啊。
陆归雪听他这么说,联系一下沈楼寒总被同学找事儿的剧情,默认沈楼寒是嘴硬了。但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沈楼寒的手背,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沈楼寒就这么跟着陆归雪回了千秋峰。
琼山内的各处都有传送阵,只需要用记载了身份的玉牌就能随意使用。这原本是为了方便刚入门的新弟子,现在也方便了陆归雪。
如今陆归雪毫无灵力,别说是驭使飞剑或飞舟,就连驾驶难度比较低的灵禽都开始对他爱搭不理,突出一个嫌弃。
要是没有这些四通八达的传送阵,陆归雪可能就真的哪儿都去不了。
陆归雪身子虚,连带着走路也走得慢。比起从前御剑驰风的速度,他现在简直像只慢悠悠的树懒。
沈楼寒原本恭顺地跟在陆归雪身后,结果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并排。
他静静听着陆归雪语气淡淡问他一些琐事,偶尔还要顿一顿脚步,才能合上陆归雪轻缓的步伐。
夕阳从身后的方向照来,将地上的影子拉成长长的模样。
暖黄的光晕让沈楼寒有点晃神。
从前的陆归雪总是走得很快,正如他那把剑的名字一样,似掠水惊鸿,行色匆匆。
有时候沈楼寒跟在陆归雪身后,无论他追得有多努力,似乎都无法赶上陆归雪的脚步。但他不敢说,因为陆归雪不会有时间停下来等他。
他只能不断地去追赶,生怕什么时候迟了慢了,就被丢下了。
而现在,陆归雪就慢慢地在身边走着,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一尘不染的衣袖。
沈楼寒忽然感到有股宁静平和的感觉在心间蔓延开来,驱散了他胸腔里翻滚不歇的负面情绪,甚至想去碰一碰陆归雪在光晕下莫名柔和的轮廓。
他的师尊确实很美。
眉目浅淡,仙姿玉骨。
像是天穹上的月,似是孤山上的雪,高高在上,如临云端。
此刻月色渐暖,孤雪初融,眼前人仿佛是一场柔软的梦,从云端走到尘世,走到了沈楼寒的面前。
沈楼寒想,即使明知这是虚幻的温暖,他也难免于此刻沉溺。
等走完这段路,他就再也不会相信陆归雪的虚情假意了,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陆归雪不会知道,就这么不算长的一条路上,看似乖巧跟在他身边的沈楼寒产生了多少纠结的想法。
两人到了传送阵前,陆归雪拿出自己玉牌在阵法上方一碰,传送阵运转起来,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掠过,转瞬就到了千秋峰。
沈楼寒将刚才那些乱他心绪的想法都一并抹去。
现在的千秋峰和沈楼寒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在陆归雪养病的时候,云澜仙尊将自己洞府中的青玉莲台挪到了千秋峰,并且以青玉莲台为阵眼连通地底灵脉,构筑出一座长生阵。
原本是为了给失去修为的陆归雪延命,后来因为灵气过于充裕,连带着整座千秋峰都变得四季如春,温暖非常。
青玉莲台化作一方莲池,摆在院子里。
池中颇为空荡,只有一尾体型过于丰满的红色锦鲤,霸占了整座青玉莲台。
那胖锦鲤见沈楼寒走过来,忽然吐出一大串泡泡,鱼鳍趴在池沿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沈楼寒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陆归雪知道这胖鱼是惦记着他之前的话,在这儿讨肉吃呢。于是他走到池边伸出手,俯身轻拍了两下水面,说:“行,等会儿就给你弄吃的。”
胖锦鲤高兴地摆了两下尾巴,溅起一片水花,沾湿了陆归雪的衣袖。
陆归雪也没有生气。
沈楼寒看着陆归雪逗弄锦鲤的样子,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真实了——原来陆归雪也可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可以无聊到跟一条鱼说话。
他眉眼间的情绪还是很淡,却让沈楼寒感觉不到疏离。
难道大半年前的那场重伤,真的可以让陆归雪改变成这个样子吗?
并不是不可能,沈楼寒在心中自问自答。
换个人去经历陆归雪这样的遭遇,恐怕会直接消沉下去,从此一蹶不振。未必能像陆归雪这样看淡一切,对漫天流言不管不问。
沈楼寒心想,陆归雪变了吗?
不,他这位师尊的本质根本没变。
陆归雪对不在意的东西永远可以漠然无情,相反,他对喜欢的东西则是予取予求,哪怕是他自己的命。
很不幸,沈楼寒自己就是前者。
沈楼寒突然有点酸,他上辈子在陆归雪眼里的地位可能还不如现在眼前这条胖锦鲤。
作者有话要说:
【胖锦鲤: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胖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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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鲤
然后他就听到陆归雪问:“阿寒,你会抓兔子吗?”
抓兔子?
沈楼寒疑惑地点点头,完全想不出陆归雪要干什么。
“后山放养了几窝灰兔子,你待会儿安顿好了之后,抽空去抓一只。”陆归雪低头看向池中的胖锦鲤,继续道,“稍微加工一下,弄熟了再给它喂,别给它生肉。”
一条鱼为什么要吃兔子?
而且为什么还要吃熟的?
沈楼寒看看池子里的锦鲤,从逐渐放空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下意识的点头,说:“好。”
接下来,沈楼寒就真的跑去后山抓兔子了。
他心里也很好奇,那条要吃兔子的锦鲤究竟是个什么奇怪品种?
兔子们被陆归雪放养得久了,也就跟野兔没什么区别。不仅不亲人,跑起来还快得不行,经常一眨眼就窜得没影儿。
沈楼寒现在这副小身板爬上追下了大半天,跑遍了半个千秋峰,才终于抓住了一只。
等他终于拎着兔子耳朵把它洗干净下锅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这是陆归雪故意想出来折磨他的新方式。
沈楼寒从前独立惯了,来琼山之前也没少吃过苦,做饭对他来说还算是擅长。
于是三下五除二,就弄出了一只油脂丰满、香气四溢的烤兔子。
陆归雪当然知道,沈楼寒的厨艺当然不止是擅长,是非常擅长。别的先不提,反正把池子里那条胖鱼喂得服服帖帖是足够了。
“好香。”陆归雪坐在莲池边,看着沈楼寒端着刚做好的烤兔子走过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沈楼寒听到这话,手比脑子动得快的毛病又犯了。
还没等细想,他就用竹签子插起盘子里一块切好的烤兔肉,递到了陆归雪面前。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陆归雪也没有说要吃但。
但看着陆归雪眼中流露出的小小赞赏,沈楼寒就想要把手中的东西都给他。
曾经沈楼寒也无比期望师尊的一个眼神,一句称赞,却总是得不到。他以为自己早就放弃这种念头了,身体却还是忍不住背叛了思绪。
“嗯?”陆归雪也是愣了一下。
他本来就是想借机夸一下沈楼寒,毕竟现代教育总结的优秀理念说,孩子要多夸才能身心健康的成长。鉴于沈楼寒上辈子黑化后病得不清,陆归雪觉得多夸夸他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陆归雪身体状况其实相当糟糕,早就被暴躁医修大师姐下过死命令,除了她给的药方和食谱外,别的东西一律不许瞎吃,特别是荤腥之类。
要是陆归雪敢破了戒,估计要被大师姐打爆狗头。
“我不能……”陆归雪话说了一半,又看着沉默不言,只是一直注视着他眼睛的沈楼寒,又觉得不忍心。
他发过誓,这辈子要好好对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
“那我尝一点儿,你别告诉我师姐。”陆归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浅淡的唇色轻轻开合,凑到沈楼寒身前。
他的唇舌飞快地在烤兔肉表面碰过,让沈楼寒的手也差点抖了一下。
皮肉的焦香和香料混合得异常完美,好吃到让陆归雪突然觉得,拿这东西去喂那条胖鱼有点浪费。
刚刚陆归雪凑近的时候,一股极淡的冷香掠过沈楼寒鼻尖。明明只有清清淡淡的一丁点儿味道,却好像把浓烈的油脂香气挤得没了存在感。
沈楼寒突然心跳得有些快,以至于陆归雪夸兔肉好吃的话都听得不太清晰。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慌乱,沈楼寒两三步走到池边,用竹签穿好烤兔肉,正想着该怎么喂池子里这条胖锦鲤。
总不能直接扔池子里吧。
还没等沈楼寒想好,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轻轻一晃,胖锦鲤从水下一跃而起,足足跳了有半人高,一口将竹签上的烤兔肉吞了下去了。
沈楼寒被溅了一脸鱼味儿的水。
但他来不及去擦,眼前回放的全是胖锦鲤那张过于大的嘴,以及鱼嘴里两排刀尖似的利齿。
……陆归雪到底养了个什么鬼东西?
陆归雪像是习惯了,坐在池边看他喂鱼,淡淡地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一份恬静。
等沈楼寒喂完了鱼,陆归雪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阿寒,坐这儿来。”
沈楼寒不知道陆归雪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他甚至脑中一瞬间闪过奇怪的想法,陆归雪该不是想拿他给那条奇怪的锦鲤加餐吧?
但陆归雪只是垂着看他,目光温柔还带着点儿笑意,轻声问他:“阿寒,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有一把趁手的剑?”
沈楼寒点点头,他确实没有。
他一个魔神转世,即使还没觉醒血脉,琼山剑阁里的那些个灵剑仙剑也对他颇为嫌弃,并没有任何一把愿意与他结契。
所以沈楼寒就一直能用琼山最普通的那种剑。
陆归雪也想起了剧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从芥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剑,陆归雪的本命剑惊鸿。
惊鸿剑是一把少有的仙剑。
如今整个修真界中,仙品法器仅一百余件,仙剑更是只占其中十分之一。然而追逐剑道之人何其多,一把仙剑惹得多少人艳羡渴求,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
陆归雪双手捧着惊鸿剑,抽出小半截剑身,然后递到沈楼寒掌心下,轻声问:“你试看这把剑可还喜欢吗?”
惊鸿剑的剑身如冰雕雪砌,其间蔓延出丝丝缕缕的寒霜剑气,使得整把剑都随主人的呼吸微微明灭。
陆归雪想,他上辈子好像没送过沈楼寒什么东西,沈楼寒在琼山一直用着演武堂批量生产的剑,现在惊鸿剑他也暂时用不上,不如给沈楼寒带着。
送贵重稀有礼物什么的,游戏攻略不都这么写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楼寒的手刚被惊鸿剑触碰到,竟是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不仅没有和陆归雪设想的那样感兴趣,反而像是应激反应一样抬手将惊鸿剑推了出去!
就好像他面前不是一把世间罕有的仙剑,而是一条阴狠致命的毒蛇。
惊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空灵的脆响。
陆归雪愣住了。
沈楼寒死死地盯着惊鸿剑。
如果说他刚刚还为陆归雪少见的温柔动摇了一下,那么在碰到这把剑的时候,曾经支配了他漫长人生的噩梦就又回来了。
当初就是这把惊鸿剑刺透了沈楼寒的肩膀,将他推入魔狱。
沈楼寒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脑海中有个冰冷阴郁的声音炸开:“你怎么敢再相信眼前这个人?你明明已经知道,陆归雪收你为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你的命。”
沈楼寒仿佛被那声音带着,沉入了无尽的冰冷深海。
他无法控制地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