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滔天大祸的开始都不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是思虑不够周全, 走错了几步路。
红宝石矿脉正好在乔伊特家族与道格拉斯家族封地的边界上, 矿脉里火属性的魔法元素太过浓郁, 乔伊特家族开采得再小心,也不可能掩盖这片区域逐渐浓郁的火属性的魔法元素。
可惜来找乔伊特族长的道格拉斯家族的人并不仅仅想要分杯羹, 他们想把红宝石矿脉献给魔法岛, 用以换取大量的魔法道具。
明晃晃的架在脖子上的利刃, 魔法岛许诺的丰厚回报,以及告知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此事会有的后果——乔伊特家族以及西莉亚王后会失去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信任和恩宠——乔伊特族长无奈下做了他最理智的决定。
再后来的事, 已经不是乔伊特族长可以控制的了。
无意发现红宝石矿脉的平民;感受到乔伊特家族封地上魔法元素波动,以为这里有异宝出世的低级魔法师;来乔伊特家族做客的行省总督……为了保守秘密,乔伊特族长手上沾染的无辜的鲜血越来越多。
西北的荒漠。
芬芙儿带着约拿第三次拜访了乔伊特家族最后的长老,他满头的白发稀稀落落的,脸上长满了浅红色的斑,苦难的纹路化作沟壑,也清晰可见,他干瘪的手紧紧地抓住芬芙儿的袖子,颤颤巍巍地说:“公主殿下,乔伊特家族就算有罪,无数普通族人的鲜血也已经偿还了,族长、少族长也已经战死了……”
芬芙儿想甩开这个老人的手,但看着老人浑浊的眼泪从眼眶流出,看着数年前还精神抖擞的人变成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她又克制住了。
乔伊特家族做的最成功的投资,就是向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献上忠诚。他们把暴发户的帽子从头上摘去,披上华衣,成为了帝都上流社会也艳羡的存在。可在他们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以后,君王赐予他们的荣耀,时光留给他们的风华,他们又都加倍归还了。
这两年漂泊的经历教给芬芙儿许多,她早已变得荣辱不惊,她会用最冷静最理智的目光看待问题。
芬芙儿道:“父王让乔伊特家族回到西北已经是恩赐了。虽然乔伊特家族的主支在北面,几近全灭,但乔伊特家族的分支一直在西北。这里才是你们的大本营。虽然乔伊特家族活下来的人身上留了烙印,但你们想要在西北活下去,活得比普通人好,并不是难事。”
乔伊特家族的长老直愣愣地看着芬芙儿公主。他明白,芬芙儿公主已经是乔伊特家族最后的希望了。
“可是,芬芙儿公主殿下,家族从来没有想过背叛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家族步步走到今天,都是有心人逼迫。家族后来才知道道格拉斯家族与西本·科奥瑟秘密勾结,是他们挑拨离间家族与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关系,做下圈套,我们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乔伊特长老老泪纵横,悲戚道:“这样的血海深仇,这样的血海深仇……”
虽然乔伊特长老道尽了委屈,但芬芙儿要是这么容易被说动,她也走不到西北了。
芬芙儿想,阴谋家的眼泪都是不可信的。
乔伊特长老拉着芬芙儿的袖子,继续痛哭,“芬芙儿公主殿下,难道您不想再回帝都吗?难道您不想再回您的家吗?”
芬芙儿终于甩开了乔伊特长老的手,站了起来,“长老,我尊敬您是长辈,是我母后家族最后的长老,所以我来见您。不过您不用对我激将。当初我执意要嫁给巴塞洛缪·芬格,父王已经让我选了,如果我坚决要走,此生我都不能回帝都。”
芬芙儿的眼中闪过丝凄凉。她想,父王,您是不是当年就看到了我此刻的命运,您是不是那个时候就预知我现在的处境。芬芙儿说道:“乔伊特长老,您不用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不可能回帝都了,西本王兄已经突破剑圣,就算他现在手无寸铁地站在我面前,我也杀不死他,无法为为乔伊特家族报仇。”
芬芙儿侧过身,俯视乔伊特长老,说道:“而且,数千无辜的乔伊特家族的族人,不是死在西本王兄的剑下的,是死在你们的野心下的。”
乔伊特长老怔怔地看着芬芙儿公主,他缓缓地站起身,直接双膝跪在了芬芙儿公主面前。
芬芙儿完全没有想到,她惊讶得倒退了两步,不想受乔伊特长老的礼。
乔伊特族长跪在地上,看着芬芙儿公主,说道:“芬芙儿公主殿下,西北两个行省的总督都已经收到西本·科奥瑟的指令,芬芙儿公主已经死在芬格帝国,所有冒充芬芙儿公主的人都格杀勿论。芬芙儿公主殿下,西本·科奥瑟是想置您于死地啊!难道您要改名换姓,像街边的老鼠躲躲藏藏地过完这辈子吗?!您是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与西莉亚王后的血脉啊!”
芬芙儿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她的语气却平静得几乎死寂,“您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回帝都了,是我没办法回去了。”
乔伊特长老的眼睛亮得惊人,大半年来的痛苦压抑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芬芙儿公主殿下,没有人想您回到帝都。您来到西北也有几个月了,想来您也看到了这里是多么的荒凉、贫瘠,听说您常常救治平民。那些买不起药的平民,您也不收他们的钱,也尽心医治他们。西北的人们都奉您为圣女,认为您是上天赐予西北的宝物。”
乔伊特长老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乔伊特家族曾经拼命地想要离开这里,前往繁华的南方。可命运早已给了我们最精准的答案,乔伊特家族只有在西北,在生养我们的土地上,才能根深叶茂。芬芙儿公主殿下,您去过那么多的地方,甚至到了芬格帝国的尽头,可命运还是把您带到了这里。
芬芙儿公主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这里才是您的归宿,您是属于西北平民,属于西北的。
西本·科奥瑟没有得到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认可。就算他登上了帝位,他也不是天下大义,他也得不到所有行省的拥护。
芬芙儿公主殿下,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您的弟弟亚琛王子想想。西本·科奥瑟幽禁陛下,大逆不道,已经失去了继承王位的可能,可是亚琛王子的存在,对于西本·科奥瑟来说,必然如鲠在喉,他敢明目张胆地通缉公主,又如何会放过亚琛王子?
还有西北的平民,他们又何罪之有,世世代代要生活在这苦寒之地?他们比南方的人更加的忠诚、善良、勤劳、勇敢。只要公主愿意,他们会衷心地爱戴公主,成为公主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为公主所向披靡!请公主为了亚琛王子,为了西北的人民,成为西北的女王吧!”
……
“诺欧,你来了。”西北王子挥挥手,不让诺欧行礼。哪怕西本王子已经摄政,对于诺欧,他也是与往常无二,可以说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亲近了。
诺欧道:“殿下找我来有何事?”
“是有两件事。”西本王子举起桌子上的酒,抿了口,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其一,我想见见梅隆大学者。”
梅隆大学者常年待在格林城堡,是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上最好的医者,在诺欧、加布里埃尔小时候,也都是梅隆大学者启蒙的。路德维希四世曾希望梅隆大学者出仕,被梅隆大学者婉拒了,诺欧不知道西本王子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
“诺欧,不要误会,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让梅隆大学者跑趟帝都。可是米莱图书馆在世的三位大学者,米莱大学者行踪不定,迈伦大学者倒是常年在尼斯港,只是我派人请了三次,他都死活不肯来帝都。”西本王子心里气极,却也不能拿刀架在迈伦大学者的脖子上,毕竟米莱图书馆的背后是魔法岛。
“殿下想问星辰大学者的事?”诺欧问道。
西本王子点点头,没有否认。
米莱图书馆的大学者常有,封号大学者却不常有。每次米莱图书馆出现封号大学者,封号大学者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两大帝国。更何况星辰大学者出现的时候,正好是西本王子计划刚刚开始的时候。
星辰大学者的横空出世让西本王子感到不安。强者的直觉是极准确的。西本王子突破剑圣后,从不忽略自己心头瞬间飘上的想法。
诺欧答允,“我知道了。”
“第二件事倒是更简单些。听说你曾经查探过玫瑰城堡红玫瑰卡洛琳夫人的过往,我想要份关于卡洛琳夫人的资料。”西本王子把酒杯重新放回桌上,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诺欧,你怎么会想到查探卡洛琳夫人的事?”
第195章 如何成为大学者
西本王子问得随意, 诺欧回答得也简单,“殿下知道伯纳黛特很小的时候就住到了玫瑰城堡,与我并不亲近。我听说她想要红玫瑰的称号,就搜集了些卡洛琳夫人的信息, 想要她喜欢。”
西本王子笑着又把酒杯举了起来, 说道:“诺欧可真是个好哥哥, 不过也要妹妹听话乖巧, 才值得宠爱。”
“我亏欠她许多。”诺欧摇摇头, 把桌上的另个酒杯拿起来, 与西本王子碰杯, “她有什么心愿, 我总是想尽力达成的。”
西本王子又笑了声,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芬芙儿公主。
诺欧与西本王子又喝了两杯,才离开议事大厅。
夜晚的风有些凉,也很安静。西本王子不喜欢议事大厅外边有太多侍从, 在他看来没有人是完全可信的。越多的人知道他们谈论的事,就有越大的可能泄密。
诺欧离开后, 议事大厅的门也没有人关,不断的有冷风从外面灌进来。这时已经是晚春了, 温度正是适宜, 些许风只会让人觉得舒爽, 西本王子却觉得他握着酒杯的手冰凉。
在红酒的倒影里,有个人影渐渐变大, 只是极其模糊, 看不清她的模样。西本王子没有回头, 淡淡地说:“你来了。”
玛丽娜·霍默,虽然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像她的父亲霍默伯爵, 但此刻她站在西本王子身后,人们也不得不说,玛丽娜·霍默身上的确留着科奥瑟家族的血的。
看,玛丽娜·霍默与她的表哥西本王子就有三分相像。
西本王子侧过头看向玛丽娜·霍默,她像是山崖边的红玫瑰,美丽又带刺,轻易能吸走所有男人的目光;她又像是无暇的明月,高冷淡漠。
西本王子看到玛丽娜·霍默的时候,眼神波澜不惊,没有因为她的美色有丝毫动容,他把酒杯放回桌子上,问道:“你想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玛丽娜·霍默之所以离开封地回帝都,就是为了寻找她的父亲霍默伯爵的死因,“只有点线索。母亲似乎不是很想配合我,好多资料都压箱底,全部清理出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西本王子素来知道这个表妹的手段,劝告道:“玛丽公主毕竟是你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我的姑姑。”
玛丽娜·霍默道:“是啊。玛丽公主不仅是三色堇帝国最尊贵的公主,还是我的母亲呢。”就是西本王子也不能违心地说玛丽公主是个合格的母亲。虽然贵族夫人多是把孩子交给保姆的,但她们也少有玛丽公主这么声名狼藉,行事放荡的。
玛丽娜·霍默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我不会对母亲不好的,虽然她养尊处优惯了,但她是个非常坚韧的人。我只是把乔纳·弗林关到地牢里去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梦境般的玫瑰城堡底下有个不逊色帝都监狱的地牢。母亲那个时候的表情,比我亲自把她关进地牢还要难过呢。”
说到最后,玛丽娜·霍默的声音里尽是嘲讽,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不过心思缜密如西本王子都没有听出。
玛丽娜·霍默说到这里,西本王子确定玛丽公主无事,玛丽娜·霍默想收拾玛丽公主喜欢的男宠,他也不好过多干涉的。
玛丽娜·霍默把卷边缘已经泛黄的羊皮卷丢到西本王子面前的长桌上。西本王子打开羊皮卷,“帝国历993年4月的留宿记录,这是什么意思?”
20年前正是玫瑰城堡风光最盛的时候,尽管那个时候霍默伯爵还在,玛丽公主却比现在玩得疯多了。玫瑰城堡里没日没夜地举办舞会,完全不管城堡外人们打仗打得天昏地暗,所有人都醉生梦死,像是下刻他们都要成为刀下亡魂。常常有人在宴会上醉得不省人事,玫瑰城堡有许多客房,就会安排他们留宿。
玛丽娜·霍默红色的眼眸闪烁着冷光,“诸王之乱的最后1个月,就连我的外祖父安德烈亚斯亲王都白了大半头发,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再有闲情逸致都没有道理在玫瑰城堡待上10天吧?”羊皮卷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来访玫瑰城堡的记录。
西本王子就是很少去玫瑰城堡的宴会,也知道玫瑰城堡的宴会有多靡乱,他好笑地看着羊皮卷,“就好像亚当家的小子,亚当男爵都快因为贪污被我父王流放了,他还与戴娜男爵小姐热恋,天天与玫瑰城堡跑……”
西本王子面部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他又重复了遍,“热恋……”
玛丽娜·霍默指着霍默伯爵出现在玫瑰城堡的最后个日期,“快有2个月,我父亲没有离开玫瑰城堡。偏偏是在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登基的第三天,帝都开始安稳起来的时候,他被人刺杀了。霍默家族是站在我外祖父安德烈亚斯亲王身后的,也是少数没有直接卷入诸王之乱的家族。西本表哥,你说,他是因为什么死的?”
西本·科奥瑟定定地看着玛丽娜·霍默,“你是怀疑霍默伯爵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