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没成功捞出的尸体不捞。”
他又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在周川等人的注视下继续说:“近来这片儿太阴了,我隐约觉得不对劲儿,就下水瞅了两眼。”
“远远地,两眼。”他强调道,神情中带着些许不安、些许凝重:“河口的暗礁有三具女尸,个个都是倒竖的,头朝下,脚朝上,死不瞑目。”
“吓。”
有不少打捞队的成员倒抽口凉气。
其中也包括薛卓临、于昼等人。
做他们这档子打捞尸体的工作,首先胆子就要大,其次,心理承受能力要不错。
毕竟在水里死亡的尸体浮肿难看,更甚至死相恐怖,臭气熏天……胆子小的干这行,恐怕每天晚上回去都得做噩梦。
即便他们现在有足够的胆子和承受能力,此时听见捞叔的话,也够头皮发麻的。
想想看,尸体在水中竖立着,不仅颠倒,而且睁着眼睛……冷不丁看到,非得被吓的魂飞魄散。
这种情形何止诡异能够形容的。
有人开始打退堂鼓,有人却保持怀疑。
“捞叔,照您这么说,倒竖的尸体应该是属于不捞的才对,但您刚才说,只能您来捞,不还是要下水吗?”
“对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们现在都没有下过水,水里的尸体只有您看见过,谁知道您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
“我还不至于为了点钱说谎!”捞叔脸色沉沉道。
打捞队的成员们悻悻闭嘴,但看神情依旧有少许的不信。
打捞队的队长姓赵,四十多岁,有着微胖圆润的面庞,刚才一直没说话,此时笑呵呵的开口:“老江啊,做我们这行的都不容易,能有口饭吃,谁都不想错过。”
“你一来就堵在这里不让我们下水,总得说出些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俗话说得好,眼见为实,光听你讲,让我们怎么相信?”
江是捞叔的姓氏,两人已经相识多年,赵队长自然也明白捞叔的忌讳。
但头一次见他犯忌讳也要下水的。
捞叔抽着烟,沉默不语。
薛卓临忍不住插嘴道:“您既然说有三不捞,为什么瞧见倒竖的女尸又要下去?是因为尸体留在水里面危险吗?”
捞叔看他一眼,掐灭指间的烟头,声音沉闷道:“我是不想下去捞尸体,但他想。”
他?
林莫下意识地看了眼捞叔身后的人。
果然见捞叔指道:“三儿当时是同我一起下水的,他既然说捞,那就捞。”
身后的年轻人闻言转过来。
脸色较常人要苍白几分,身材瘦弱,瞧着有些沉默寡言,面对他们的疑问,也只说了句‘要下水’而已。
然而捞尸人下水必须给钱。
警局给完打捞费,他们还会向前来认领尸体的家属们索取,若是有人寻他们打捞尸体,更有可能会看情况坐地起价。
他们定的打捞费比津尹打捞队要贵出几倍的价钱。
周川为难道:“文件审批不下来,局里不会想多花钱在这上面的……”
不然也不会长期的和打捞队合作了。
捞叔眉头锁紧。
赵队长道:“你看事情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你不让我们下水,警局又不批给你们打捞费……老江啊,如果你不要钱,义务打捞的话……”
“不可能。”话没有说完,就被捞叔否定。
就连捞三儿也摇摇头,“必须给钱,这是规定。”
李越明小声嘀咕:“不给钱就不捞,也不让别人捞,要我是打捞队的,我也不信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都如此认为,打捞队的成员们更是脸色难看。
眼见事情似乎一脚迈进僵局。
林莫走出来道:“捞尸人要钱是为破财挡灾,他们不仅仅是从水中找到尸体,也是在将迷路的亡灵送回家中。”
“虽是积德,却到底沾染阴气,用钱消去灾祸是捞尸人一贯的做法。”
捞叔诧异的抬起头看他,就连注意力仿佛都在江水上的捞三儿也回过头。
打捞队的一名成员撇嘴道:“我们也打捞尸体,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林莫道:“你们只是从水中带回尸体,却没有带回亡灵。”
风打着旋轻轻吹过。
打捞队的成员们脊背冒汗,冷颤兢兢。
“听、听你在胡说八道!”
有人强撑着说:“反正他们不给钱就不下水,捞尸体的事情当然还是得我们来……”
“不行。”捞三儿否决。
打捞队的成员们怒了,他们分明是想要钱吧?!
就在周川想着自己要不要真的去打份加钱的报告交上去时,捞三儿皱眉思索一会儿,道:“这次可以例外,没钱也下水。”
“三儿!”
捞叔立即站起,满脸不赞同的神情:“你别逞能!这次不像以往,下面绝对不简单,你不能……”
“叔,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凶险。”
捞叔咬咬牙:“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去,我和你一起。”
说罢,两个人开始准备东西。
他们从船舱里拎出一个尼龙袋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只被绑起来并束嘴的大红公鸡。
“这是要做什么?”薛卓临问。
林莫:“祭拜水神,祈求保佑。”
薛卓临惊讶道:“水神?林大师,下面的尸体是不是很危险?”
三观被重塑后,他再也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林莫没有回答,而是快步上前,在捞叔与捞三儿上船后将要撑杆离开时,把两枚折好的符箓扔进他们连体的捕鱼衣服里。
捞叔与捞三儿惊诧。
林莫道:“注意安全,事情不对,赶紧上岸。”
两人回过神,道了句谢谢便撑船离开。
他们没有划开太远,在距离岸边差不多二十几米的位置停下来,船头摆放祭拜用的东西后,将大红公鸡按步骤放血。
到底传承不足,步骤错了两个。
林莫忧愁的叹气:“我不会游泳……”
他要是会,就自己下去了。
“等空闲的时候,我可以教你。”唐衍初道。
林莫抿出小酒窝,欢快的嗯了一声。
湛闻霜幽幽的收回眼神。
“噗通”两下,落水声响起。
船上已经没有了捞叔和捞三儿的身影。
天气越发的阴沉,阳光隐蔽,不知打哪儿吹来的风凉飕飕的,无端的吹得人心里恐慌。
打捞队的成员也闭上嘴,不再说他们是别有用心。
这种情况,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想下去。
三分钟后,周川忍不住开口:“他们怎么还不上来?!”
他一刻不停的看着手表,几乎是掐着点数秒,照理说,三分钟就应当是打捞尸体的平均时间,可现在却丝毫没有动静。
“再等等,老江和三儿的闭气很厉害。”赵队长神情严肃道。
两分钟后,打捞队的成员们也禁不住焦灼起来,正当他们打算开船去水面上看看时,一圈圈的波纹倏地荡开…………
周川紧张:“要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漆黑的人头破水而出,青白的面容,黑洞洞又无神的双眸直勾勾的对准岸边的方向。
“吓!”
周川捂住胸口,被吓得倒退两步。
身后,赵队长瞳孔骤缩,手抖,打捞队的成员们退的退,跌的跌。
好在下一刻,捞三儿的身影便出现在旁边,拖着两具女尸向船上游去。
随后,捞叔也拖着一具女尸出现。
见他们都平安无事,周川着实松了一口气。
待船撑到岸边时,他却发现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不禁问:“怎么了?”
事情不是挺顺利的吗?
捞三儿侧开身体,让围过来的众人能够看到船上的三具女尸,三具即使泡了水却依旧美丽动人、毫无浮肿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
周川怔愣,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她、她们才死……不久吗?”
“不是……嘶、三儿,药箱呢?”
捞叔皱眉,未等说完,一卷绷带已经被递了过来。
周川这才发现捞叔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的指甲盖竟然开裂了,血淋淋的一片。
“嘶。”周川也不禁感同身受般的发出声音,捏了捏手指,道:“怎么弄得?”
捞叔用绷带简单的将伤口缠上,“其中一具尸体想要袭击我们,我戳在她的脖子上,却丝毫没有拦住她……”
他看向林莫,沉闷的语气中带着庆幸:“关键时刻,是这位小先生的符箓救了我和三儿一命,谢谢您。”
捞三儿也郑重的道谢。
林莫表示不必客气。
众人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捞叔的讲述太过荒缪,可其中一具女尸的脖颈处却真的有两个被戳出来的洞……
“真的假的,尸体会动你信吗?!我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
“万一是真的也太恐怖了……幸好没下去。”
符箓在水中化为灰烬又被冲走,水里面的事情捞叔不想多谈,面色凝重道:“为避免起尸,我建议赶紧将她们火化。”
“不行。”
周川直觉的否定:“这三具女尸的变化非比寻常,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不能火化。”
“再者,也需要家属前来认领后,才能按照意愿处理遗体。”
唐衍初道:“尸体放在警局的停尸间是吗?”
周川点点头:“目前出现变化的尸体都在里面,除却已经被认领回去,火化下葬了的,其余有问题的尸体我们都差不多追回……”
当然,也差点被家属们骂的狗血淋头。
林莫道:“既然如此,放在停尸间里就行。”
“有林大师开口,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薛卓临也道。
似乎也认为林莫等同于保障,捞叔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捞三儿离开。
之后,赵队长也带着打捞队的成员坐车走了。
折腾一番回到分局后,案件的处理才正式开始。
薛卓临和于昼倒霉的被分到停尸间。
他们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清数了一下长有鱼鳞的尸体。
“一共三十八具尸体……我一星期、不,我一个月都不想吃鱼了。”于昼有气无力道。
薛卓临吐魂:“我连鱼鳞两个字都不想听!”
唐衍初翻看着手上的资料问:“出现变化的时间一般为多少?”
“据统计,变化没有规律,最长的时间为半个月,最短只需要四五天左右。”周川道。
唐衍初沉思:“先尽快发布公告,请家属前来认领。”
“着重调查三具女尸的身份、死亡原因、死亡时间,记录她们的变化,看是否会长出鱼鳞。”
“是,头儿。”老刘和段雨领任务离开。
湛闻霜慢条斯理的喝着林莫给他端来的茶,道:“看来这次的案件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就解决完,我们要在岭县住下吗?”
周川友好建议,分局提供住所!
湛闻霜:“不巧,我在岭县有房产。”
刚买的。
“…………”
有钱人使他羡慕嫉妒恨。
薛卓临道:“我们肯定是需要李局长提供住宿的,而且来得匆忙,洗漱用品、衣物什么的都没带……”
谁知道要留下来,忙起来肯定连家都回不了,大多时候还会睡在警局里。
岭县到京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最后,唐衍初决定晚上先回京市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再过来。
众人没有异议。
回去前,湛闻霜道:“林莫暂时作为我的助手,自然是和我住在一起。”
“我想分局也不会为一个外人提供住宿的房间。”
唐衍初看向林莫。
林莫摸着小下巴思考:“这次的案件有点诡异,很可能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看着点不行。
“我就和湛教授住在一起吧。”
助手身份也是个挺好用的借口。
湛闻霜满意:“明天我来接你,就不需要麻烦唐队了,我们直接去住所。”
“好。”林莫答应道。
白天虽是湛闻霜来接,晚上却是唐衍初送林莫回来。
临近晚上十点左右,筒子楼所在的区域就已经全部熄灯,少有的几家用户点燃着昏黄的光线,连周遭都照不太亮堂。
林莫打着小呼噜,直接在车上香甜的睡了过去,直到唐衍初轻轻的将他摇醒。
“唔,到啦?”他咕哝道,嗓音软软的,像含着糖,沁着甜。
不知怎么的,唐衍初便顺势而然的将手掌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原先光秃秃的小脑瓜此刻总算是长出短短又显得毛茸茸的头发,不仅在揉的时候蹭得掌心微痒,而且本人也会如同爱撒娇的小动物般,躺下敞开小肚肚,摇晃着小尾巴,双眸晶亮的望着自己。
唐衍初忍不住勾起嘴角。
林莫双眸更亮,夸奖道:“你真好看。”
“咳……谢谢?”
他耳侧的温度陡然升高,浑身泛着奇异又令人猝不及防的感觉,麻木又滚烫。
林莫开门下车。
为照亮道路,唐衍初特意打着车灯。
他听见林莫哼着歌往前走,走到半路又回过头,面上带着可爱的酡红,双手比心放在头顶,对他甜甜的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