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年轻,这万年基业强压在你身上,确实难为你了。”明月霄沉重的叹气,眼中满是无奈,“你和花不染皆是千年难见的奇才,他年少成名,文武兼备,硕果累累,本想等你继任了掌门之位,他会扶持你,你二人联手,怕是血千绸都要忌惮二分,可惜……他生有异心,与你终究是背道而驰。”
白云阔抬头迎上明月霄的视线:“师哥他……不想做掌门。”
明月霄愣了下:“为何这般说?”
“在瑶山,花不染主动跟我解释的。”
“你信?”
白云阔的眸子清亮剔透:“师哥的话,我信。”
明月霄双手负后:“痴儿。”
白云阔面色淡淡:“事实证明,万人敬仰的瑶台君也并非毫无错处,至少他指认花不染烧了苍云山就是错的。”
明月霄板着脸道:“《云顶训》第十三戒,不可背后妄断他人;有关瑶台君此事,若得了空,大可亲上万殊楼一问究竟。”
“是。”
“花不染是你的劫难,是你的因果,自己的劫需得自己去解,旁人包括为师都不能插手。等你接受完门规处罚,便自行决定去与留吧!”
白云阔叩了个头:“多谢师尊。”
由路一之领着,白云阔去了执法长老所在的天乾宫,跪在殿外,当众惩处。
“掌教亲传弟子白云阔,于穷极十万零两百一十年叛逃师门,重伤净光寺的八大执事、清心庵的如空师太和妙音真人,以及本门门下弟子一十三,仙道修士四十四,包括我执法长老。在苍云山上维护魔修花雨霁,同他沆瀣一气,根据门规,现处罚白云阔杖刑五百,抄写《云顶训》一千遍,于省悔崖面壁思过,时间待定。”
所谓杖刑就是用戒杖打,而那戒杖长约一丈,厚度大概两指宽,戒杖表面刻有繁复的咒文,不伤皮肉,只伤内府,可以准确的打在灵脉上,抽在神魂中,让人疼的要死要活。
路一之曾睡过头,被严厉的执法长老罚了三杖,仅仅三杖,他配合着文曲长老的灵丹妙药还养了三天才好。往后,他一看见这玩意就打哆嗦,甚至一听到“杖刑”二字就不寒而栗。
六界对“天罚”望而生畏,而云顶之巅的弟子对“杖刑”就是心理阴影了。只因这玩意太厉害,一般犯错的弟子皆是惩罚十到五十下,最多不超过二百。
路一之听到那五百下都浑身颤抖,不忍旁观。
“这不得出人命啊?”
“白师弟真能忍,居然一声不吭。”
“我看着都疼。”
执行杖刑的弟子心里有数,好歹是掌门亲传弟子,真给打坏了可担不起这责任。可就算他们想手下留情,奈何执法长老在边上盯着,简直左右为难,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一切都是我师父让的!
完事之后,白云阔身上干干净净,别说血迹了,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等候多时的文曲长老赶紧给拿了丹药,各种聚真元凝神魂的药往半晕不醒的白云阔嘴里塞,唯恐他吐血而亡。
跟在身边的另一个医修武曲长老是出了名的老妈子,各种操心,一看这惨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唠叨了:“你说你也是,下那么重手干嘛?别看掌门师兄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护起犊子来可狠了,到时候找你算账,看你怎么应付。”
执法长老一脸无辜道:“法不容情,掌教也说了,让我重重处罚绝不姑息,给仙道修士们一个交代啊!”
武曲长老:“要么怎么说你是执法长老呢,古板,一根筋,给人当□□使,把自己炸了都不知道!哎,小路路跟着你真是遭罪,你可悠着点,自己当老顽固就行了,别把他培养成小顽固!”
执法长老气结:“明明是你们舍不得罚宝贝徒弟,净往我这儿送,等我按照门规戒律惩罚完了,你们又跑来算账,这叫什么事儿?哼!”
沾了“未来掌门”的光,白云阔被抬到了文曲长老的水坎宫,各种药酒堆上去,过错先不提,好歹保住小命。
当天晚上,白云阔才前往省悔崖。
早知他会来的花雨霁并没有意外,他坐在矮几内没有动,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持狼毫蘸墨,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白云阔的步履极轻,他悄无声息的摸过去,却见花雨霁在抄写《云顶训》。
白云阔不由得问了句:“执法长老命你抄写的?”
“没有。”花雨霁翻了一页书,“我早就不是云顶之巅的人了,他怎么命我抄书?我就是闲着没事,重温一下当年悬梁刺股的感觉。”
白云阔笑了一下,缓步走到对面矮几内坐下:“比起抄书,你宁愿挨打。”
“那是。”花雨霁笑着承认道,“噼里啪啦打一顿直接完事儿了,他省力我也省心。”
白云阔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浸了一丝温润:“所以当年无论谁犯了错,无论谁是无辜的,只要是体罚,师哥就绝对会挺身而出挡在我面前,揽下全部过错,求着执法长老打你。”
花雨霁欲言又止。
只要是抄书,白云阔就会跳出去求虐,不过执法长老不吃他那套,他太老实了,谎话都不会说。
其实不维护还好,一维护反而让执法长老更气,一个人受罚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两个人一起找虐。
所以,这省悔崖从来不孤单,因为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迎来两个熟悉的受虐狂,彻夜灯明,奋笔疾书,偶尔传出一些欢声笑语。
只见那云顶之巅大师兄没型没款的往矮几上一瘫,一脸谄媚道:“云阔,为兄待你不薄吧?就一千遍,帮我抄了吧?”
“师哥,执法长老能认出字迹。”
“你可以模仿我的笔迹呀!”
白云阔看着满地蟑螂爬,嘴角抽搐:“有点难度。”
“小白……救救你师哥吧!”
“师哥还是练练字吧!师尊说,读书习字可使人静心安神,世间纷繁琐碎离你渐远,万物归于沉寂,时光静谧,心灵澄澈。”
花雨霁皱起眉头:“……还没弱冠的小屁孩,装什么高深嘛!”
白云阔敛起笑意,目光却极其温柔:“师哥一大把岁数了,怎还跟一个孩子似的撒娇呢?”
故地重游,陈年旧事一并涌入脑海,花雨霁有些许彷徨和伤感,他放下笔墨,迎头瞧见白云阔翻开《云顶训》,心下了然:“白兄,抄书啊?”
“嗯。”
“多少遍?”
“一千。”
“不用猜,定是执法长老了,他对抄书可是情有独钟啊!”花雨霁起身走到白云阔跟前,凝神问道,“体罚呢?多少戒杖?二百?”
白云阔仰起头,一本正经的说:“读书习字,需摒除杂念,不可分心。”
花雨霁扬扬眉毛:“岁数越大越古板,还是小时候的你可爱。”
白云阔的手一顿,忽而抬起眼眉,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小时候?”
花雨霁心里咯噔一下:完蛋!
白云阔乘胜追击:“师哥如何知道我小时候的事?莫不是一路和我相处下来,缺失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
花雨霁窘迫的矢口否认:“没,没有啊!我是看白兄温文尔雅、淡然睿智,举手投足间有谦谦君子之风,那小时候必定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好少年,对吧?”
白云阔笑的有些诡异,没再说什么,继续低下头抄书。
花雨霁可吓出一身冷汗。
他总有一种自己早就暴露的感觉,毕竟这些借口拎出来听,漏洞百出。
可既然如此,白云阔为何不当面质问他?只要他的态度强硬一点,花雨霁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承认装失忆。
另外,有关白云阔的失忆,花雨霁已经可以百分百确认,这货是装的!
既然彼此都暴露了,那还在这里装个什么劲儿?
好玩吗?
嗯,反正就是看谁熬过谁,谁先承认谁就输了!
“师哥。”
白云阔突然叫人,将花雨霁的意识强行拽回来。
“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
白云阔摊开手,花雨霁看见那静静躺在掌心的东西,是一条剑穗。
整体为霜白色,有昆仑碎玉作为装饰,尾部拖着细长的流苏,倒是好看的紧。
花雨霁问道:“不过年不过节的,干嘛送东西给我?”
白云阔将剑穗塞到花雨霁手里:“想送就送了。”
“那……谢了。”花雨霁会心一笑。
白云阔低着头,一副“读书使我快乐”的模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越发按耐不住,时不时的偷瞄花雨霁几眼,尤其是看见他唤出虹销,将剑穗系上之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
花雨霁到书柜前整理,将所有书册翻出来,清理灰尘,倒腾了许久,无意间回头看向白云阔,却见那个“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霜月君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花雨霁只好走过去,将桌上的笔墨拿远些,又吹熄了蜡烛,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
在拿出书柜最顶层的书册后,花雨霁发现里面堆放着一个卷轴。
他踮起脚尖拿下来,这卷轴之上也是铺满了灰尘,仔细打开一看,花雨霁愣住了。
那是他的画像。
嫣红色锦袍,清雅俊逸,凤眸狭长,明澈似雪,眼下一颗泪痣,妖异绝伦,姿容无双。
墨色长发一根一根绘制,浓淡相宜,锦袍边角的修饰细致入微,神态描绘的淋淋尽致,一颦一笑入木三分。
哪怕上面没有任何署名,但花雨霁知道,这是白云阔的画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更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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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破军长老只有花雨霁一个徒弟,因此,自破军长老亡故、花雨霁入魔后,这偌大的火离宫就空置下来了,安静的宛如一座死宅。
好在每日都有弟子来轮流打扫,火离宫四处倒是干净。
花雨霁走上台阶,伸手推开房门,竹屋内特有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向中庭,池塘内的莲花依旧绽放着,那两条活了千年的鲤鱼也在水中嬉戏着。
花雨霁乐了:“二位还在呢?”
他坐在美人靠上,伸手探入池中。那两条鲤鱼有所感知,摆动着长尾远远游来,一左一右用小嘴儿轻啄修长的手指。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花雨霁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小睡,鼻尖索绕着竹林清香,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悦耳的鸟语,阳光铺洒在身上,暖意洋洋,惹人犯困。
他梦到了师父。
破军长老,本名荀锦,喜好吃喝玩乐,喜爱四海云游。他虽然老不正经,但善恶分明,坦白直率,虽然在修真界德高望重芳名美传,但他我行我素,让人又爱又恨。
想当年花雨霁年仅十四,他离开瑶山直奔云顶之巅,在新届弟子考核中排名第一,一时成为各大长老的抢手货。而不苟言笑的明月霄自然也欣赏花雨霁的天赋,有意将他收入门下,成为关门弟子。可明月霄见破军长老实在喜欢花雨霁,他堂堂掌门师兄,总不好和师弟抢徒弟,便自愿让步。
至于其他长老就更别想在“臭不要脸”的破军长老手下赢了,所以,这个和破军长老性情相投,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花雨霁,就正式入门拜师。
欢脱,随性,放荡不羁,火离宫自那日开起,就没一天消停过。
人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凡是收徒的人都会留几手,可破军长老没有,他是亲自亲传亲教,毫无保留,将自己压箱底的料全部倾囊而出。
转眼百年,花雨霁的修为与日俱增,震四海邪祟,诛五岳妖魔。每隔十年举办一次的仙道大会,他皆豪夺榜首,一直卫冕了十八届!
久而久之,得了许许多多的荣耀,得了“晴空公子”的美名。
其他长老说不酸是假的,而荀锦偏偏不懂得低调,隔三差五就拿出他的宝贝徒弟来显摆。
“听听,你们听听!一笑可倾倒六界众生,一剑可诛尽奸邪宵小,这评价简直了,不愧是我破军的徒弟!”
“虹销诛宵小,瑶光清万尘。看看,看看这评价,我这徒弟怕是能成为仙道第一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长老们恨得咬牙切齿,可不止一次将他打出昆仑山,偏偏本人心里没点字母数,隔几天就嘚瑟,搜索天下财宝往宝贝徒弟上堆,简直羡煞旁人。
有一天,师父他老人家又不知从哪儿淘来一把伞,献宝似的递到花雨霁面前:“可别小看它了,这是魂器,乃弱水不侵,魂火不灭的……踏雪伞。为师刚起的名,好听不?”
“挺好。”
“给你了。”
“我有魂器了。”
破军长老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孩子,宝贝还嫌多吗?”
他却是随口笑笑:“一个虹销,一个瑶光,足够弟子用了。再来一个踏雪伞的话,我怕他们仨争风吃醋,再打起来。”
“行吧,等你哪天想要了就告诉为师,为师且代你保管。”
*
凉风一吹,花雨霁是被活活冻醒的。
原来太阳早已下山,天上飘起了小雪。
花雨霁看着看着,从识海内召出踏雪伞,撑开伞面,望着雾蒙蒙的云空。
后来,师父死了。
他杀荀锦的瞬间,有无数个证人亲眼见证。
光天化日之下,人证在,动机也在,世间一致认定他欺师灭祖也没什么奇怪。
对于一个魔修来说,杀师父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