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阔怔然,他难以置信道:“六十一年前冬季,那天初雪,院子里的梅花开的正艳,你执笔挥墨,为我取了表字。”
花雨霁一头雾水:“不曾,我从未给人取过字。”
白云阔额间阴云沉沉,似有雷霆浮动:“那四十四年前,你和我入凌霄湖秘境,血战上古妖兽,你暗中做了手脚,让古往今来葬身秘境的冤魂邪祟攻击我。”
花雨霁心虚的看向别处:“有这回事吗?我记得自己至始至终都和路一之在一块的啊!”
白云阔的五指恨不得把树干抠个窟窿:“你当真不记得?”
“诶!”花雨霁沉重的叹出口气,他伸手拍拍白云阔紧绷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这师兄得有多混蛋啊,劳你这么惦记他,都魔障了。”
白云阔怔鄂后退,浑身冰凉。
真的,不记得了。
白云阔需要冷静,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那股被他压制再压制的魔气得到滋养,又开始犯上作乱。
白云阔闭目调息,也不知打坐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花雨霁刚好坐在他对面五步远的位置,也在盘膝打坐。
确定花雨霁没有入定,白云阔开口问道:“为何“出卖”十九?”
猝不及防话题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花雨霁一个激灵,愣了一愣才说道:“出卖他人者,也会被他人出卖。虽然十九被迫在雾临古道开黑店,但于他来说没什么损失,更何况树妖实实在在的庇护了他这么些年。他迫于咱俩的淫威之下,不仅招供了树妖的道场,还躲在暗处要置树妖于死地,这种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不杀掉留着过年吗?”
白云阔欲言又止,无言以对。
“你没有阻拦我,说明你和我想的一样。”花雨霁似笑非笑道,“十九有心投靠你,不过嘛,就他这样的人,难保哪天再被别的什么人挟持,反过来出卖你。白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哦!”
白云阔的目光沉了沉,道:“宁愿错杀,不可放过,倒是符合魔修的做派。”
“承让承让。”花雨霁一脸疲态,懒洋洋的朝白云阔挥手道,“你请便吧,我小睡一会儿。”
花雨霁说完,也不管白云阔怎么样,自己闭上眼睛就入了定。
白云阔没再打扰。
他从小是被花雨霁带大的,相处近百年,可谓了解颇深,何尝不知花雨霁是个打碎了牙和血吞的狠茬,死不服输,绝不服软,一旦“哎呦啊呀”的卖惨,那多半是装的。
像这种故作无事漫不经心的态度,那就有九成几率是真的了。
天罚,坠崖,和树妖殷九娘开战,白云阔不知道花雨霁此时的身体状况是什么样。
天色逐渐暗下来,月光皎洁,洒落一片清辉,照映出花雨霁略见苍白的面容,干净,纯澈,如昆仑雪巅之上的美玉。
白云阔心底微颤,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悸动给吓着了,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殷九娘的幻术。那个冒牌花雨霁勾住他的脖子,紧贴着他的肩膀,夕阳余晖之下,他那雪玉一般的肤色近乎透明,有些晃眼。
喉咙发干,心里发慌。
糟了。
白云阔赶紧闭上眼睛凝神定气,将体内那蠢蠢欲动的魔气强行压制下去,默念了数十遍清心经。
白云阔从生下来开始就自带魔气,心魔随着他的成长日益壮大,搅的他不得安宁。他是不祥之物,遭受仙魔两界唾弃,只因他的生母是魔修,还是焚血宫的护法,而他的父亲则是一个凡人。
生母在临盆之际难产,又因为先前魔界内乱,生母身受重伤,不仅神魂受创,更衍生了心魔。她发了疯,亲手杀掉了白云阔的父亲,吞噬了他的魂魄,吸干了他的精血。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就像母螳螂为了孕育后代而吃掉公螳螂一样。
魔女杀了丈夫诞下了魔婴,连同心魔一并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那心魔便是杀戮,血腥,暴戾和呐喊的集合体。从白云阔有记忆开始,心魔就伴随着他,每晚午夜梦回,生母创下的血债都会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师门中人人都说,掌教带回来的孩子怎么那么能哭,每天晚上子哇乱叫,吵得整个山头不得安宁。
爱睡觉的破军长老不厌其烦,好几次想下个消音决让他永生闭嘴,都被花雨霁及时发现并拦下,耐心的抱着他满山转悠,想方设法的哄他逗他。
谁人知道呢,他并非爱哭,只是年仅三岁的他夜夜看到血肉横飞的一幕,害怕罢了。
被生生撕裂魂魄的惨叫声,被活活拔出头颅,殷红的鲜血溅了满墙,无数冤魂恶鬼爬出坟墓,无数魔物分食着腐肉和枯骨。
每当他受心魔折磨之际,就有一个声音穿透层层阴霾呼唤他:“小屁孩又做噩梦了,赶紧醒醒。”
他受心魔摧残浑身发抖之时,就有一个怀抱紧紧搂着他,嘴里嫌弃着:“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手下却不断的为他输送真元,以浑然仙气强行压制作祟的心魔。
本以为这心魔会伴随他一辈子,却不料,心魔后来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白云阔嘴上不说,心里可无比庆幸,一晃过了七十年,相安无事,本以为未来的日子就会这样平逸安乐,没想到……
苍云山,鬼界,秘境,魔道,万殊楼,看似琐碎的事件连在一起,矛头直指花雨霁。
在花雨霁承受天罚的那一刻,心魔再起。
在花雨霁于省悔崖自缢的那一瞬,心魔重生。
这一回,心魔不再是生母的,而是属于他白云阔自己的。
心魔由心而生,因花雨霁而起,可这起因究竟是恨,是怒,是悲,还是怕呢?
有很多疑问白云阔想不明白,至少花雨霁的所作所为他不理解,压在花雨霁身上的那些污名,白云阔抱有怀疑。
花雨霁做出的事情细究之下,漏洞百出,根本不符合逻辑。
白云阔心境有些乱,他勉强自己清空大脑不去想,睁开双眼看见花雨霁正试着将七百年妖丹分解融入神魂,他不敢打扰,挥手设下一道结界将二人围住,潜心为花雨霁护法。
妖修的内丹有助修炼,更是修复创伤的良药。将树妖的妖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入体内,干枯的内府被清润的甘泉浇灌,奇经八脉都跟着顺畅起来,一直堵在心口的闷痛缓解了七成,花雨霁呼出口气,睁眼看见为自己护法的白云阔。
诶,主角的事儿也不能不管。
按照设定,白云阔不能入魔,必须走正统仙道,飞升成神,途中不许有任何污点。
在这个世界,剑气,魔气,灵气,均有个统一的称呼:真元。
甭管怎么修炼,甭管走仙道还是魔道,最终这股力量皆被称之为仙力,都会飞升成仙,再渡劫成神,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
所以就算白云阔入魔了,只要能挨过天劫,也会晋升为散仙的。
可惜啊,原著规定不可违抗。
那坑爹的系统翻脸不认人,花雨霁已经做好这辈子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准备了,好歹在这里呆了两百年,比起二十一世纪,早把故乡当他乡,他乡当故乡了。
为了自己今后的日子好过,也为了弥补白云阔,花雨霁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他要见证白云阔飞升,目送白云阔成神,所以这第一步就是要清除白云阔的心魔,让咱们的龙傲天主角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看来得去苍云山一趟了。
第10章
花雨霁先回了趟辽东,把老祖宗送回去,白云阔偏要跟着,俩人走走停停用了三天,到了尹家大宅门口,尹夫人和尹婉儿亲自出来迎接。
“老祖宗您受苦了,伤到哪里没有?快去通知小厨房为老祖宗炖一碗参汤。”尹夫人急着去张罗,又转身邀请花雨霁屋里坐。
花雨霁摆手道:“别别别,尹家还是跟我撇清关系的好。”
尹夫人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一瞬:“这样啊……那,花前辈此去一行,有何打算?”
花雨霁随口回答道:“去西边看看。”
尹婉儿一怔:“往西走不是昆仑的方向吗?”
尹夫人指尖冰凉,下意识捻着袖沿:“花前辈,那可不是一个好去处啊!要知道,您尚活在世的消息已经通过洛家传出去了,云顶之巅哗然,六界震惊,人人都想杀你扬名呢,往西边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花雨霁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料定我为了避风头会去魔界,所以妖魔二界会是重灾区,反之昆仑境地就凉快多了。”
尹夫人稍一寻思,竟觉得有些道理。
“既如此,还请前辈多多保重。前辈救了老祖宗,于我尹家堡来说是大恩,我们尹家定会……”
“不需要,尹家救我性命,我也是报恩罢了。”花雨霁眼眸清澈剔透,笑意温暖如阳。
尹婉儿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又看向始终不言语的白云阔:“这位公子是……”
比起花雨霁的闻名六界,白云阔这会儿也是风云人物,他以面瘫加高冷完美回避了尹婉儿的问题。
尹婉儿有点尴尬,也知趣的没再问。
花雨霁对这俩人的感情线没有兴趣,便对尹夫人说道:“此处不便久留,告辞了。”
白云阔跟了一句:“告辞。”
看也没看尹婉儿一眼,快步跟上花雨霁,问道:“你当真要去昆仑?”
“对啊,去避避风头。”花雨霁侧目看他,“你呢,不回云顶之巅吗?名门大派规矩森严,弟子未经允许不可以随便溜达吧?”
白云阔眉间舒展自如:“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墨色的双瞳深深注视着他,“不瞒你说,我这脑子出了点问题,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可我偏偏记得师哥你,你说奇不奇怪?”
花雨霁脚下一个踉跄:“啊?”
白云阔眼中涌出奇异的光彩,笑容十分真挚。
堂堂大乘期高手差点摔个狗啃泥,花雨霁的表情都扭曲了:“你,你,你来真的?”
白云阔道:“师哥一手把我拉扯大,教我走路习字,为我日夜操劳,我被其他师兄弟欺负了,也是你帮我教训他们的,这些我全记得。”
花雨霁欲言又止:“那……你师哥对你的不好……”
“没关系。”白云阔笑的有些诡异,“师哥对我的好,我终身难忘,师哥对我的坏,我刻骨铭心,但无论好坏,师哥就是师哥,况且我现在记忆全失,唯一能倚靠的人只有师哥你了。”
花雨霁回不上话。
他这个师弟因为心魔发狂,导致大脑短路,继而造成大面积失忆。万幸的是,他失去的只是记忆,而不是智商,如果堂堂霜月君摇身一变成了巨型嘤嘤嘤,那花雨霁才要崩溃呢!
但是话说回来了,白云阔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装失忆,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读过原著的花雨霁可知道,白云阔前期温润随和,后期清高孤傲,与世无争,却是个有仇必报加倍奉还的狠茬!可能他假装失忆,暗中筹谋,先博取自己的信任让自己放松戒心,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不怪花雨霁脑洞大开,只因书中后期的反派BOSS下场都无比凄惨。
把白云阔这个不□□带在身边太不安全了,可若放任不管,如果人家是真的失忆,那该怎么办?
就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回到云顶之巅也是被公开处刑的份儿,重伤长老和仙者的罪名也解释不清楚。
再说了,白云阔尊师重道,能叛逃师门长达七年之久,失忆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
诶?等等!
花雨霁抓到了惊天大bug:“你说你失忆了,却记得云顶之巅,还记得师门?”
白云阔理直气壮道:“只要是和师哥有关的,我都记得。”
花雨霁:“……”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这么着吧!
有妖丹的辅助,花雨霁伤势也恢复的快些,一路往西边走一路调息,时不时停下来看看热闹,这一走就走了两个月。
苍云山脚下有个苍云镇,原本借红尘井和天锁剑阵的威名,苍云镇很是富庶,慕名而来的修仙者甚多,小镇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自从百年前花雨霁火烧苍云山之后,这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不少当地人嫌晦气,纷纷搬走,而修仙者颇为忌讳杀戮,亦是避之唯恐不及,久而久之的,这里就变得格外冷清了。
唯一好处的是,原本被炒出天价的食宿费,现在便宜的叫人不落忍。一颗灵石住半个月,还赠送早餐,花雨霁都想着等日后麻烦事解决了,他干脆就在苍云镇长租了。
端着一纸袋子小笼包上楼,路过天字号间,花雨霁瞬间把里面的人的境界猜出个大概。
化神,炼虚,还有个大乘。
能修炼到这等境界已是不易,而高境界者聚在一起说悄悄话更是惹人怀疑。
花雨霁本能的隐下自己的气息,放出神识贴近门框,朝屋里窥探。
“洛恒可好?”
“放心,他并未同那孽徒交手,人是好的。”
“如空师太伤势如何了?我看你气色不好,内息不稳啊!”
“多谢贪狼长老的关心,贫尼已恢复了七八成,比起这点小伤,真正让贫尼心中难安的是未来的事情。”
“哦?莫非是万殊楼?”
“正是,贫尼于半月前亲上万殊楼求卦,得了个“大凶”二字,又赐了个“龙”作为引诫。想来我区区化神期修士,距离渡劫还远,门派中相安无事,魔界和鬼界也安分守己,并未有危机性命之劫。现在看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那花雨霁尚存活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