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叔不大适应在街头谈话,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人潮拥挤:“要不我们找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这里没有清净地方,”闻绰目光讥讽,然后对着远处的黑车抬了抬下巴,“车上说吧。”
荣叔只能答应,并且十分恭敬的替他打开了车门,然后把司机赶下去,坐到了闻绰身旁,狭小的车厢内一瞬间充斥着烟味。
荣叔顿了顿才斟酌着开口道:“董事长近年来身体不大好,其实一直都挂念着你,虽然当初与夫人离婚的事并非他所愿,但到底亏欠了你们很多,现在也是想尽力弥补,把你带回闻家去……”
闻绰一直在吞云吐雾,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荣叔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毕竟那位心脏不好,活也活不了多久,董事长私心还是把你当做继承人的,以后由你来接管公司。”
这个时候的闻家已经是一具空壳,说是烂摊子也不为过,闻锦城带他回去,无非是想稳定人心,把他当做一个可操控的傀儡,上辈子闻绰接管公司后,一直在忙忙碌碌的收拾残局,马不停蹄的填补资金漏洞,可以说那老东西造的孽全让闻绰一个人还了。
换个人,说不定欢天喜地的就跟着回去了,闻天浩是个短命鬼,闻锦城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熬几年也能把他们都熬死,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管闻家。
闻绰被烟熏的慌,微微抬眼,落在荣叔眼中却是意动的表现,开始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微微转了话锋:“只是如果要回去的话,您只能以二少爷的身份,也就是说,樊秋云女士对外还是您名义上的母亲,董事长知道这件事有些过分,不过为了闻家的声誉着想……”
闻绰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一直以为自己除了会打游戏压根没别的优点,没想到现在还得加一条,够能忍,乌龟王八蛋都没他能忍,自己上辈子得是穷疯了吧,这么丧权辱国的条件都能答应。
闻绰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反问道:“闻家还有声誉吗?啊?”
荣叔面色微变,一时吃不定他的态度,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就见闻绰忽然止了笑声,睨着车窗外的景色,神情莫测:“毕竟父子一场,让我跟他说说说话吧。”
荣叔觉得也合理,应了一声,拨了个号码出去,对那头说了句什么,然后把手机递了过来。
闻绰接过手机,脸上的表情趋近于淡漠,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然后响起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阿绰?”
闻绰道:“是我。”
闻锦城老的很厉害,偶尔出现在新闻上,也是认不出当年的模样了,不过语气依旧是记忆中的高高在上:“嗯,别耍性子,早点回来吧。”
仿佛闻绰待在这个地方十来年,所有过错都与他无关。
闻绰问:“你身体怎么样?”
闻锦城又咳嗽了两声,声音浑浊,有些气喘:“就那样。”
闻绰笑了:“早死早超生,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等闻天浩死了,你们闻家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反正他和白杨也生不出孩子。
闻绰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在荣叔瞪大的双眼中把手机扔了回去,毫不犹豫的下车,咣一声带上了车门。
真是蠢,真是蠢……
闻绰实在不明白自己上辈子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真的回了闻家。
他熬死了闻天浩,熬死了闻锦城,樊秋云也痛失爱子,发如枯槁,上辈子的闻绰是真真正正孤家寡人一个,等回过头来的时候,白杨已经不在了。
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想要,可最后什么都没得到,除了钱只落得两手空空,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闻绰一点也不开心。
他怎么就,真的把那个傻子丢在了这里呢……
闻绰径直往药店走去,荣叔也没有追上来,那辆黑色的车子停留片刻就开走了,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
时间是停留不住的东西,和闻绰一起玩的那帮人,到年纪都出去挣钱养家了,而闪电也早就收拾行囊前往大城市,身边来来去去,最后一直陪着他的,仿佛只有白杨。
闻绰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像是在摆弄花盆里的植物,听见开门的动静,动作微微停顿片刻,却是没有抬头。
“药放桌子上了,记得吃啊。”
闻绰说完就进了房间,一时只能听见柜门开合的声音,片刻后又走出来,到门口套上了鞋:“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白杨走进房间,看见地上装满衣服的行李袋,拉链拉了半边,露出半条黑色的衬衫袖子,鼓鼓囊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撑破。
膝盖控制不住的,一点点弯了下去,最后与冰凉的瓷砖相触。
窗外透过夕阳的余晖,晚霞布满天空,依旧美的静心动魄,白杨拉开行李袋,里面装着胡乱塞进去的衣服,裤子裹着睡衣,袖子绕在一起,春夏秋冬混杂,像蛛网一样杂乱。
他把衣服拿出来,然后一件件的叠好,一丝褶皱也不留,平平整整放进去,比刚才还多了些空位,深秋气候寒凉,寸寸侵蚀着骨骼,膝盖不多时就麻了。
白杨拉开衣柜,又放了两件毛衣进去,再把拉链重新拉好。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背靠着床边,抱膝坐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去,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闻绰拎着新买的行李箱回来,就瞧见白杨这幅样子,冷不丁吓了大跳,伸手把人捞了起来:“怎么坐地上了,多凉啊。”
他抱着白杨,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现没有烧起来,这才放心,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把你衣服收拾收拾吧,后天跟我一起去z市。”
白杨闻言身形一顿,眼神迷茫,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什么?”
闻绰解释道:“我攒了些钱,咱们去z市住吧,明天找三婶退房,东西能卖的卖,不能卖的扔,到那边买新的,衣服简单收拾收拾就行。”
闻锦城那么自命不凡,今天被自己一通骂八成快气死了,闻绰不觉得他会再接自己回去,不过暴露住址总是让人不太舒坦,趁这个机会离开临县也好。
他说完见白杨不动,苦恼的抓了抓后脑勺,试探性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
总觉得不太可能。
“……没有。”
白杨摇头,神情还有些怔愣,闻绰见状这才放心,拎了两个行李箱过来:“你一个我一个,剩下的用行李袋装,旧衣服不要,直接扔。”
旧衣服直接扔的话,可能就不剩什么了。
闻绰不会收拾行李,胡乱扒拉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白杨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尾音沙哑,像羽毛在撩动心脏:“我来吧。”
第123章 远方的世界
家里其实很空,没有什么值钱物件, 大部分都是白杨攒的废品, 翌日三婶来的时候, 已经被卖了大半,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行李袋整齐的码放在一起,闻绰在核算房租水电费, 白杨则在里面忙碌的收拾着。
不知道为什么, 三婶忽然叹了口气:“待在这儿不好吗,跑那么远背井离乡的, 都没个人照顾。”
其实她更担心白杨,到了陌生的城市还不定怎么样呢, 万一闻绰烦了,不想管了, 他一个傻子可怎么活。
闻绰对外只说和白杨一起出去打工挣钱, 别的没有过多解释, 只是笑道:“男人总归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我联系上了以前的亲戚,听说可以帮忙安排工作, 我们先试试,闯不出名堂再回来。”
三婶也没说什么, 把水电费抹了个零头, 拿着钥匙走了。
家中长辈差不多也定下了刘萌萌的亲事, 听说就是上次那个钱志国, 不过闻绰的车票已经买好,可能赶不上她们的喜酒。
“你们别这么急着走呀,晚上我请客,办桌酒送送你们。”刘萌萌心里是有些舍不得的,加上新嫁娘的那种忐忑,心里愈发乱得像麻线一般。
闻绰摇头道:“车票已经买好了,改不了时间。”
白杨辞职后,餐馆就新请了一个小伙,但并不如白杨那般勤快细致,第一天上班就摔了两个盘子,没事就偷偷趴在桌子上睡觉,惹得刘萌萌横眉竖眼。
刘萌萌透过玻璃门,隐隐看见了钱志国的身影,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们记得常回来看看。”
“好,只是可能赶不上你们的喜酒。”闻绰放了一个红包在柜台上,临别之际,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一点心意,别推辞,这么多年谢谢你们的照顾,就当是礼钱。”
丰叔心善,有意照顾白杨,不然何必招一个外人眼中的“傻子”当员工,以前闻绰没钱吃饭的时候,赊了几笔账,他们也没真的要过。
临县交通不发达,闻绰租了一辆车,先把他们送到县城最近的车站,行李已经装好,就停在餐馆门前,随时可以出发。
刘萌萌原以为没多少钱,谁曾想打开红包一看,发现里面足有七八百块,在这个地方已经算是很重的礼钱,急急忙忙追了出去,谁曾想车子已经开动,车窗降下,闻绰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白杨就坐在一旁,露出小半张脸,也在看她。
刘萌萌眼睛忽然有些酸,扯出一抹笑来,目送他们离去,钱志国刚刚从家里赶过来,见她靠在门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慌乱的问道:“萌萌,你……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他一瞬间手忙脚乱起来,不知该怎么是好,像个愣头青。
刘萌萌忽然笑了,似乎想生气,但又摇头:“没什么。”
狄更斯说,人们总是在离开一个地方后,才开始原谅它。
闻绰以前厌恶临县的贫穷,导致他眼中看不见这地方一丝一毫的好处,可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忽然开始怀念起从前的一切。
清晨袅袅升起的炊烟,早点摊上味道醇厚的豆浆,还有夕阳西下时,天边炫目的彩霞和飞扬的床单,那种宁静且喧嚣的日子。
伴随着渐升的太阳,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临县也离他们越来越远,被遥遥的落在身后,成为一个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白杨一直在透过车窗看向远去的建筑,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料想心中总是惶恐不安的,他跟着闻绰离开,在旁人眼中无疑是一场赌注,就如三婶所说,万一闻绰不要他了,人生地不熟的,他该怎么活?
司机在专心致志的开车,闻绰不敢做太放肆的动作,只是暗地里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低声道:“以后有机会回来的。”
临县已经远去,白杨闻言坐直身体,不再往后看,他低头,和闻绰十指相扣,然后悄悄攥紧。
也许是从未经过这么漫长的旅途,上车后,白杨靠着椅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那只手仍紧紧牵着,不肯放松半分,闻绰掏出手机,浏览着之前网上看好的出租房,和中介客服商谈着细节,单手打字也飞快。
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买房,但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这次靠自己的双手,而不是靠上辈子寄予希望的闻家。
清早出发,晚上九点才堪堪抵达z市,高楼耸立,车水马龙,无数霓虹灯在夜幕中亮起,实实在在的不夜城,精致华美的商场店门大开,行人络绎不绝,有着不逊于白日的热闹,闻绰和白杨身处街头,带着行李箱,一看就是异乡人。
车站旁边就是商业广场,正中央有背着吉他的街唱歌手,女生甜美的声音通过音箱传了很远,闻绰侧耳倾听片刻,才发现是一首《最初的梦想》。
……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拥有隐形翅膀……”
……
临县没有这样的街头艺人,白杨听的很入神,同时又紧攥着闻绰的胳膊寸步不离,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头发未经染烫,是最干净自然的黑色,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起来有些许冷漠,隐隐游离在人群之外。
也许是难得见到气质这么干净的少年,旁边有两个玩cos的女生正在用手机偷拍他,白杨察觉到,侧身往闻绰背后躲了躲,闻绰关掉手机地图,下意识抬头看去:“怎么了?”
那两个偷拍的女生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帅哥,身高腿长,五官风流俊美,不逊明星分毫,只差捂心尖叫了。
闻绰见状了然,拉着白杨的手往最近的旅馆走去,笑着解释道:“那两个小姑娘看你长的好看。”
z市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处这样的环境,人会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白杨看见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很多寻人启事,不知道为什么就入了神,连闻绰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闻绰用手机预定了最近的一家酒店,和白杨拎包入住,打算明天就去看房,在临县逼仄破旧的筒子楼里住久了,乍然换到装修精致的酒店套房,二人都还有些不适应。
闻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得不愿意起来,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起身洗澡,结果发现酒店床头柜里有赠送的某样东西,不由得挑了挑眉。
白杨觉得那个东西有点眼熟,迷茫的眨了眨眼,黑色的眸子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懵懂。
定的是情侣套间,白色的床单上还用玫瑰花瓣铺撒成了一个大大的爱心,闻绰把被子抖了两下,花瓣瞬间落了一地,无端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