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若说沈妙平前面还在正正经经的讲道理,后面一句就是直接开骂了,他话音刚落,场面顿时陷入寂静,然而一秒过后,大家又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声浪几欲将房顶掀翻,有些人疯狂拍着大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柳振虎闻言目次欲裂,他左右一看,见众人都在笑话他,脸色青青白白,气的浑身打摆子,做梦都没想到沈妙平敢这样欺辱自己,当即就准备找他算账。
然而沈妙平早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就站到了钱通等人的身后,柳振虎目光刀子一样剜着他,拳头握的咔咔响,钱通等人见状立刻锵的一声拔刀,大有他再出手就立刻就地正法的意思。
柳振虎到底是个蠢货,发奋读了几年书也改变不了什么,撑死由一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变成了读过书的蠢货,有人见他被沈妙平气的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冒头出来撑场子了。
一青衫士子从座上站起道:“柳兄虽然言语有些不当,但圣人言,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兄过头了。”
沈妙平闻言只说了两个字:“蠢货。”
“你!”青衫士子闻言登时气的语结,对他怒目而视。
沈妙平没什么诚意的拱了拱手:“抱歉,我言语有些不当,兄台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噗哈哈哈哈——”
周遭又是一片此起彼伏震天响的笑声,场面顿时乱了套,雪衣也不由得笑了笑,转头却见老鸨子一直给自己拼命使眼色,她顿了顿,不得已出声圆场道:“沈公子真是妙人,雪衣钦佩不已,前些日子吟风姐姐得上届探花郎孟长陵孟大人赐诗……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雪衣能否有此荣幸,厚颜恳请沈公子赐墨宝一副?”
青楼女子一掷千金请名人替自己写诗抬高身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算是一种炒作,那孟长陵也是诗画双绝的人物,只是这种事都是私下里来的,雪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求诗,分明是想让沈妙平难堪。
诗作下等,惹人耻笑;诗作平平,名不副实;诗作上等……又岂会屈居探花之位?
沈妙平横竖都是个死。
雪衣话音刚落,已经有丫鬟捧上了墨宝,沈妙平内心频频摇头,古代人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要么出去跑马,要么就是投壶吟诗作对,在哪儿都逃不开。
要他赐墨宝,也不是不行,但雪衣是青楼女子,写青楼女子的诗他就会一句——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可想而知,沈妙平今天要是敢把这句诗写出来,就不用想着能从春宵楼活着走出去,是以他眨了眨眼,并没有当即应下,而是思考片刻才道:“在下才疏学浅,诗词并非我所擅长,承蒙姑娘错爱了,其实柳公子文采也不错……”
“可雪衣就想要沈公子的。”雪衣上前一步看着他,剪水秋眸中满是期待,相信没有男人会舍得拒绝。
沈妙平心想我认识你是谁啊,作甚要给你写诗,他后退一步,借着倒酒的动作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谁知道眼神就这么随便一瞟,发现角落里坐了名身形熟悉的男子,不由得眯了眯眼尾——
谢玉之?
他怎么也在这儿?嫖女人的?还是来逮自己的?
谢玉之五识敏锐,自然发现了沈妙平的视线,二人四目相对,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做错事被抓到的慌张感,不由得以手握拳轻咳两声,慢吞吞的低下了头,等再抬眼,沈妙平已经收回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被雪衣的表现给刺激到了,柳振虎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胸腔起伏两下,抬手指着沈妙平道:“我与你比一场如何,看看谁的诗更得雪衣姑娘欢心,你若输了,就在地上爬三圈给我学狗叫,我若输了,随你处置!”
谢玉之闻言脸色一凛,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尾,轻声对身边的仆从吩咐了一句什么,对方很快便悄悄起身离开了春宵楼。
沈妙平闻言笑眯了眼:“随我处置?怎么个处置法?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振虎语结,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脑子一热说了什么。
不过沈妙平当然不会让柳振虎去死就是了,否则武安侯第一个就得找上门来,但是到嘴的肥肉不吃又有些可惜,怎么也得诈两笔再说。
“不如这样,你输了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咱们就赌七千贯钱如何?”
第51章 攒着,给你买糖吃
柳振虎闻言一愣, 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却听沈妙平又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我是个俗人,不要旁的虚招子, 我输了,在地上爬三圈学狗叫,你输了,就给我七千贯钱, 如何?”
七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 柳振虎若真输了这么多钱去,武安侯能扒了他的皮,但他又自信不会败给沈妙平, 咬咬牙把心一横,到底是答应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写诗需要时间来推敲斟酌, 二人赛诗这种场面也时有发生, 婢女端了香炉来, 摆上案桌,奉上文房四宝,规定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柳振虎早已开始提笔构思,但大部分人的目光仍聚在沈妙平身上,想看看他能写出个什么东西来。
沈妙平却只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喝完了一壶, 又换一壶, 眼中已见了醉意, 他侧目望着不远处的角落,那抹身影仍静静的坐在那儿,谢玉之俊秀阴柔的脸被阴影分割成两半,只那灯火通明,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多了两点光亮。
钱通等人急的不行,一个劲暗中鼓捣着沈妙平:“大人,你快写啊,等会儿喝醉了还怎么写,在地上学狗叫多丢人啊,咱们兄弟脸上也跟着没光。”
沈妙平嫌弃的挥袖子:“去去去,再多话今日的酒钱就由你来付。”
柳振虎已有了腹稿,开始落笔,炉中的线香也已经燃烧过半,沈妙平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放下酒壶,将右手掌心缠着的纱布一圈圈解了下来。
前些日子的伤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但看着还是有些吓人,雪衣见状先是怔了怔,然后道:“沈公子手有伤,若是不便,雪衣愿代笔。”
“不必。”沈妙平摇头。
那线香已经所剩无几,方才被他骂过的青衫士子探头看了一眼,见纸上空白一片,不由得讥笑出声:“沈兄怎么不动笔,旁人都夸你文采非凡,怎的如此慢,柳兄可是已经写完了。”
众人闻言看去,柳振虎最后一笔刚好收势,他见沈妙平纸上空空,不由得哈哈大笑,一边命婢女将自己的诗作呈于雪衣姑娘点评,一边出声讥讽道:“沈妙平啊沈妙平,本大爷可是等着你爬地学狗叫呢,你若是现在直接认输,我或许还会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沈妙平抿了口酒:“不急,先瞧瞧柳兄的诗。”
雪衣姑娘闻言欣然应允,接过柳振虎的诗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神色微微淡下,言论中肯的做出评价:“立意平平,言辞凑将,下品。”
古代大多男尊女卑,不少人瞧不起青楼女子,但真论起来,她们满腹才情也不是假的,论治国安邦雪衣可能差了些,但点评诗词歌赋她却是行家。
柳振虎是青楼常客,自然知晓这个理,闻言也不在意,只等着沈妙平写出个“下下品”的诗作来好嘲笑他。
有一炷香的时间限制为前提,柳振虎的诗虽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中规中矩,谁曾想依旧入不了雪衣的眼,不免让人感到牙疼,她将诗篇随手交给侍女,目光转向沈妙平:“公子可有佳作了?”
沈妙平闻言下意识看向坐在角落的谢玉之,却见对方正双手抱臂,神色淡淡的睨着自己,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他仰头饮尽最后一杯酒,隐没了唇角的笑意。
沈妙平抖了抖袖子,终于提笔开写,霎时间刷刷刷几十双眼睛都盯了过来,更有甚者直接上前,他写一句便跟着念一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有人不禁点了点头,开篇词藻倒是远胜柳振虎许多,就是这字丑了些,不过见沈妙平手上有伤,便也未再细究,定睛看了下去。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此句将外间的繁华之景描绘的淋漓尽致,外间丽人衣香鬓影,实在传神,柳振虎的脸色不由得微微垮了些许,直到沈妙平落下最后一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笔收势,满场鸦雀无声。
上阕渲染一片热闹的盛况,除了用词精妙,并无什么独特之处,然而直到这最后一句出现,众人才发现那上阕的烟火盛世繁华大道,那下阕的丽人美女,都只为了衬托一人的出现。
雪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首诗,不由得喃喃出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愣神片刻,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看向沈妙平:“好绝的句子,当为今日魁首,沈公子胜了。”
柳振虎闻言脑子一蒙,雪衣那几个轻飘飘的字像是晴天霹雳般顿时将他砸的头晕眼花,金星直冒,尤其沈妙平还落井下石,特意伸手比了个七,对他笑嘻嘻的道:“七千贯钱,可不是七百贯钱,柳兄千万别忘了。”
柳振虎感觉自己喉咙里已经见了血腥味,他脸颊飞快的抽搐两下,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脸色胀红,目光狠狠的盯着沈妙平,最后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小厮,咬牙切齿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回、府!”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雪衣也为自己一番作弄而感到愧疚,不由得屈膝行礼道:“公子大才,小女子甘拜下风。”
今人恨不见古人,古人也恨不见今人,这一礼跨越了历史洪流,当是对着辛弃疾辛先生的,可惜老天并未将世间所有风流人物都投生在同一个时代。
“姑娘谬赞,我只是有些小聪明,担不得大才二字。”
沈妙平说白了就是抄诗打脸,他侧身避过雪衣的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刚才写的诗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对着周围拱手笑道:“热闹见识过了,酒也喝了个尽兴,时候不早,在下先告辞。”
语罢对钱通等人招呼了一声,留下酒钱,不顾那些想与他讨论诗词的文人的挽留,自顾自出了春宵楼。
谢玉之见状,也起身跟着走了出去,沈妙平正靠在门边等他,手里拿着一包在路边买的山楂糕,吃了小半,见他出来,笑眯眯的递了过去:“吃不吃?”
谢玉之不接,把手背在身后,故意板着脸看他:“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来这种地方,不怕我收拾你么?”
沈妙平压根不慌,他又没睡女人:“我不过听闻春宵楼名声在外,好奇罢了,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没什么稀奇的,以后不来就是。”
沈妙平三两下把糕点吃完,拍拍手想离开,谢玉之却拽住了他的领子不让走,抿着唇不悦道:“你还给那个青楼女子写了诗。”
沈妙平耍无赖:“写了又怎么样?”
谢玉之黑黝黝的眼睛瞪着他,竟然看出来几分委屈:“你给别的女人写诗,还问我怎么样?”
“谁说我是给她写的了。”
酒意上头,沈妙平有些醉醺醺的,他从袖子里抽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然后摊开,指着最后一句道:“看见了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妙平说着捏了捏谢玉之的脸,笑的痞气,调戏道:“小美人,你知道我这一句怎么写出来的吗?”
谢玉之冷若冰霜,不说话,耳朵却悄悄红了。
“我逛青楼逛的心惊胆战,左顾右盼,一回头,看见你坐在犄角旮旯里面,就想出来这句了。”
“……”
沈妙平说完打了个哈欠,搭住谢玉之的肩膀:“走,困了,回家睡觉。”
谢玉之不动。
沈妙平“啧”了一声:“怕什么,咱俩合法的。”
谢玉之有些无语,伸手扶住他:“你喝醉了。”
马蹄声渐近,亲卫将马车赶了过来,鞭梢在空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待停稳后,谢玉之上车,伸手抓住沈妙平的臂膀一把将人拉了上去。
车厢内置有软榻,沈妙平俨然已经把那当了床,躺在上面枕着谢玉之的腿开始沉沉睡去,侧脸好看的不可思议,谢玉之不由得笑了笑,修长的手把玩着他腰间的水晶佩,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沈妙平。”
“嗯……嗯?”
谢玉之认真的端详他,身上有一种微苦的中药香,身形微倾,凑近他问道:“你在春宵楼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妙平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的点头:“恩,是真的。”
谢玉之似笑非笑,又问:“那你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吗?”
沈妙平总算清明了一些,拍着胸口保证道:“我对二爷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旁人在我眼中便如清风尘埃般微不足道,就算生的再漂亮我心中也只有二爷一人。”
“好,”谢玉之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回答,
“那你能告诉我,从柳振虎那儿赢来的七千贯钱你打算怎么花吗?”
沈妙平闻言顿时陷入沉默,谢玉之不会想让自己上交私房钱吧?这可不得行,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傻子让自己骗。
默默翻了个身,沈妙平伸手抱住谢玉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一派纯良,低声道:“攒着,等以后我们老了,给你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