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人出了这个小小天地,才发现外面似乎有些变了样。云泽看到几个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已经搂抱在一起,‘咂咂’地亲嘴,衣服脱到了大腿下面。
“别看。”一只手捂在云泽的眼睛上。
美尼斯一手环着云泽的肩膀一手捂着云泽眼睛,带着他往一边走:“别看,脏。”
云泽信任他,一点不抗拒的被他带着。
神子的美貌是在黑暗中都能发光的。那些吃醉了又色欲熏心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云泽,这光华如月的神子殿下。恶意被酒意催发着,让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衣衫不整也要靠近。
“啊,美人……”
美尼斯表情好像结了冰,真想再生出一双手,把云泽耳朵捂住,不叫他听见这些污秽不堪的话语。
侍卫一手一个,把这些人直接打晕了,然后拖出去,丢到外面冰冷的台阶上冷静一下。
尚且有理智的人一点也不同情这些倒霉鬼,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笑骂道:“这种人连神子殿下的指甲盖都别想碰到。”
然而骂完了,心也痒痒起来。满室的浑浊,只有神子清香如故。他身上有一种洁净的味道,一种‘文明人’的气质,放在这样混乱又充斥色欲的环境反而越加醒目起来。
可惜,是碰不得的。
美尼斯带他走到主位,新郎和新娘坐在那里,可能因为紧张,他们没有喝很多的酒,两人还是很清醒。新郎很不好意思,虽然贵族的宴会大都如此,但是发现被神子看到却有一种污染了白纸的罪恶感。
“殿下有些醉了,我与他先去休息。”美尼斯和自己弟弟说。
“祝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长长久久。”云泽说完,拿起边上侍女盘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新郎激动得脸烧红,神子殿下亲口送出的祝福,谁有他这样的待遇?
“谢谢神子殿下。”这对年轻夫妻在边上侍女的提点下手忙脚乱地拿起酒杯敬酒。
这宴会越发燥热和浑浊起来,空气中酒味、汗味和香味混杂,云泽皱皱眉,侧头看向一直护在他身侧的美尼斯:“我们走吧。”
他们走一侧的小门回去暂住的房间,一直到远远离开了那宴会,美尼斯轻轻放下一直虚虚扶在云泽肩膀上的手。
“殿下,是我没有注意,原应该早些时候带您离开的。”
云泽失笑,他脸上红红的,眼睛湿润,笑起来就像是早春含露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哪有这个道理,是我待太久了。但是这是婚礼的宴会,他们怎么……”
早知道这个年代百无禁忌,但是人家好好的婚礼,弄得这样伤风败俗吗?让人联想起恶心的婚闹习俗。
看云泽一脸的难以置信,美尼斯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这是宴会的习俗,正直的人和孩子前面就退场了,剩下就是这样群魔乱舞。因为云泽看着就是刚刚成年了,可以接受成年人的世界了,他们才不避讳地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
至于上一次云泽办的宴会,那是特例。
美尼斯干脆转移了话题:“这里别名‘春城’,春天才是最好看的,我们就早些回库里,等到这里春暖花开,我再带殿下来玩。”
云泽出门就是为了感受一下自己在库里之外的热度,如今感受到了,也没了停留的理由。
“嗯,下一次就我们两个,偷偷来,不带那么多人。”
美尼斯明知不可能,这会儿小风一吹,理智就飞走了,应道:“好。”
第52章
“不能再停留几日吗?”
知道云泽一早就收拾了行礼准备回库里, 城主府几个主人都很舍不得,哪怕吃了饭再走呢?
云泽性格好, 亲和力高, 城主府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伊莉莎一想就觉得是自己儿子的主意, 几个弟子都说他对神子霸占得厉害,这几日一看, 果然形影不离。
虽然他们感情越好,越是代表神子喜欢泰锡, 但伊莉莎还是感觉出了一些不对。她看向美尼斯,美尼斯脸上一片坦荡,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表情。
伊莉莎回想起这几日他的表现,对神子虽然有些过度霸占, 但也没有阻止神子与外人接触, 大概只是她的错觉吧。这孩子亲近的朋友不多,或许只是将神子看作自己亲密朋友了。加上他们在一起住了几年,自然更亲近一些。
伊莉莎转向云泽, 脸上再次出现了一片慈母之爱:“这几日家里事多,没能好好招待殿下,下一次殿下再来。”
云泽脸色微红:“是我走得太突然了。”
见自己母亲没有怀疑, 美尼斯暗暗松开手,他手心已经全是汗水。若是被母亲发现了不妥, 她一定第一时间把他调离云泽的身边。她虽是美尼斯的母亲,更多时候却是泰锡的神官。
云泽终于对他敞开心扉了,他绝不允许这时候有人破坏。
云泽走得有点突然,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昨日来的客人里头确实有些人不讲究了,自己胡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意图骚扰神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心里也有不悦。
这些都已经上了他家里人的黑名单。如此没眼色,起点再高也走不远。
在库里的时候,云泽身边的人被过滤了几遍,这种糟心人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云泽面前,如今却被他看见了。从这个角度看,早些离开也好,免得这些人纠缠不休,虽然他们昨天被丢出去吹了一下冷风已经完全清醒了,这会儿还在那里哭嚎后悔。
云泽来时三车的行礼,走时却多了两车,都是城主府送他的各种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连本地特产烟熏五彩鸟都打包了好几只,让他路上吃。一问才知道是美尼斯的哥哥早早就吩咐了的。
“谢谢少城主。”
“叫哥哥。”胡子遮住大半张脸的少城主面无表情地说。
边上伊莉莎闻言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她大儿子:“奥古斯,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母亲。”
云泽忍不住笑出来,美尼斯的家人和美尼斯一样可爱。
路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大部分宾客还没起床,云泽一行就悄悄离开了还处在冬天的‘春城’,云泽的头从马车里探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
“外面冷,小心着凉。”美尼斯把他拉进来,“难得带您出来一趟,也没有带殿下好好游玩。”
“你又客气了,我玩得很开心。”
云泽想着这几日做客的情况,虽然有一些不堪画面,多数时候都是美好的,他们很小心地照顾着他的情绪。云泽真的怀疑自己这么被偏爱下去是要废掉的,尤其身边一群人简直把他当成小宝宝疼。
见云泽没有勉强的样子,美尼斯也高兴起来,他说道:“等到春天,我再带殿下来玩,那时城里栽种的树也该开花了。”
树?云泽一下想到了自己的行道树计划:“美尼斯,我想在库里的主道两边种上樱桃树,就像是这里一样。春日时候,白色的花开满树冠,风一吹,飘飘洒洒都是花瓣。夏日酷热的时候,树上长满了红色的果实,两边还有树荫供行人避暑休息。那红色的樱桃可以收集起来,或者分享给他人,或者酿酒。一年四季,那都是美的,这不是很好吗?”
美尼斯一愣:“您要在库里种植出一条花道?”
花道?云泽想着花瓣铺满路面的样子,他点点头:“对。你觉得我要是和国王陛下说,他会同意么?”
“您只是要种树,想来陛下会同意的。”美尼斯心情有些复杂,以至于声音也有些不平静。
春日花瓣铺就的道路,迎他回家的人……美尼斯看向还在遥想一条街的红樱桃,吃也吃不完的云泽:这是神灵赐给他,实现他的执念的人吗?
“美尼斯,你怎么了?”云泽注意到美尼斯的表情不太对,“你不喜欢花道?”因为类似花粉症的原因?如果是这样,他可以不种花,种别的不开花的树。
美尼斯回过神来:“不,我很喜欢。”
“真的吗?美尼斯喜欢白色的花还是粉色的花?”樱桃花多是白色的,观赏性没有樱花那么高,而他的库存里也有不少樱花树。
“都喜欢。”您种的,我都喜欢。
他们走了两日,顺顺利利回到了库里,早知道他回来的守城官一大早候在那里,一看他们回来了,立刻打开了城门。不需要检查,也不需要下马,他们就这样进城了。
于这个城市,他也已经是特别的存在。
路上行人很少,基本就没有,云泽在路上两日,睡得也不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嗯?
风带来了微弱的哭声,云泽以为是错觉,他仔细听了听,的确有断断续续微弱的哭声,还是小婴儿那种哭。
“美尼斯,我好像听到小婴儿的哭声。”他掀开帘子看看四周,根本没有人,更没有抱着孩子的妇女,但是哭声却更加清晰可闻了。
奇怪?怎么会有小婴儿的哭声?
“停一下,停车。”
云泽没有下车,只是让侍卫去找。侍卫循声找去,在一个石块的后面找到了一个襁褓,里面有个冻得脸发紫的小婴儿,正气息微弱地哭着。
侍卫把那孩子抱过来给他看,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婴儿啊。皱皱的脸,小小的被一块粗布包裹着,浅浅的眉毛,圆圆的鼻头,稚嫩,柔弱,就像全世界刚出生的所有婴儿。
只是那张脸是带青紫的,哭声微弱,浅浅的眉皱着,还沾着一些雪花。
云泽伸手碰到那张脸,那小小的圆圆的鼻头,冰冷,呼吸很弱。他伸手想去抱一抱,微微颤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云泽看到美尼斯,他摇着头:“殿下,这孩子已经如此,若是有个万一,你会难受的。”
或许这话有些不近人情,但美尼斯真的不希望云泽因此受伤。孩子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万一这孩子活不了,云泽又抱着养了几日,回头想起来他会很难受。
美尼斯不想云泽难受,他宁可做个恶人。
美尼斯从小在神殿,经常有人抱着自己家孩子来求医,一些能活下来,大部分不能活下来。
还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前,美尼斯就知道了什么是死亡。据说他小时候亲眼目睹过一个玩伴的死亡,自己还发烧差一点死了。穷人和孩子和富贵人的孩子,死亡率都很高,疾病并不挑选对象。
美尼斯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反正他记事起,死亡就已经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是看到身边的人过世还是难受。这种难受他不想让云泽尝到。
人世间的痛苦,他都不愿他品尝到。
但是美尼斯也没有见死不救,他脱下自己的斗篷,那是厚实又柔软的羊毛斗篷,然后交给侍卫。
“把这孩子包裹起来,行李上是不是有一罐子羊乳么,温热了喂他/她吃。”想了想,美尼斯加了一句,“先让阿梅照看一下。如果有别的状况,再来和我们说。”
侍卫看了云泽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用斗篷包起孩子去了另一个车厢。
云泽没有说话,美尼斯握着他的手:“您要生气便生我气吧,不要难为自己。”
云泽摇摇头,无奈道:“我没有生气。难道我愚笨到不明白你的意思吗?我只是忍不住有点难过,那孩子看着出生不久,怎么会被丢弃到这里?若是我们没有经过,他/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美尼斯看着他,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明年黄金麦铺开种植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这没有安慰到云泽,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平民日子不太好过,但是事情不发生到眼前他感受不到那股沉重。就像是报纸上的一个新闻,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人死了,多数人很难有强烈的情绪。
“美尼斯,你实话告诉我吧,这样的事情很多吗?这里不是神眷之城吗?”如果国都都会发生这种事,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美尼斯本来不想告诉云泽这些,他愿意他的双眼只看到美好的一面,他愿意他的脸上只有笑容。
但是不行了,云泽的表情写满了恳求,美尼斯抿了下嘴唇,开口道:“这些年粮食一直减产,没有土地只能租借土地的人家存不下多少粮食。神殿给的救济粮也在减少,除了贡品,神殿土地的收成也拿出去一些,然而事情还是越来越坏。今年比往年好一些,送出去的救济粮也比往年多一些,但是没有其他收入,日子还是难过。”
云泽仔细听着,他知道这边有粮食危机,不过他的物资太充足,于是感受不到这种危机,直到现在。
美尼斯继续说:“冬天是最难熬的,孩子生下来也养不活,所以就放到一些富贵人家的门口或者大路边上,还有些希望被收留。虽然很残忍,但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舍弃。留下一个小婴儿,可能一家人都要饿死,不留下,或者还能活几个人。”
像是今天的情况就不会少,只是这个孩子幸运,遇上了云泽。
云泽皱眉道:“小婴儿只需要母乳啊。”他们吃得那么少。
“冬日能吃的食物太少,没有足够的食物,冬天生育的母亲没有母乳……”美尼斯没有再说下去。
云泽脸上露出了一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美尼斯甚至注意到他眼角微红,待要细看,云泽已经别过脸去。
云泽深吸了一口气:“我离开库里之前,管家还说今年收到的麦子太多了,我想着是做麦芽糖好还是麦酒好。我真是……”
美尼斯不懂云泽的自责,数千年的文明发展产生的代沟,像是星河一样。看似距离很近,其实一辈子无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