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虽然已经有了土法扩音器,但只要观众声音一大,后排的观众绝对别想听清楚一句台词。
“在场像野牛一样强健的勇士们,和石榴花一样美丽的姑娘们,大家午后安。我是乌拉乌拉儿童剧场的主持人贝尔,在此仅代表这个剧场的主人,泰锡之月,神子殿下,欢迎各位的到来。”
贝尔一说完,现场又是一波声浪,他们大声喊着泰锡之月,几分钟才在贝尔的示意下再次安静下来。
“我们乌拉乌拉儿童剧场演出的所有故事,都是我们可亲可爱的神子殿下幼年听过的故事,那是圣贤编撰而成,融入了智慧、勇气和祝福的故事。今天,这些故事将与各位共享!”
主持人对云泽的崇拜和喜欢溢于言表,观众席上的云泽忍不住再次扯了扯自己的帽子,听着四周围都在喊伟大的神子、泰锡之月,实在有点儿过于刺激。
贝尔就是之前流浪艺人团的团长,现在他们全部受雇于云泽,以后会在这里表演,有基本工资,还有奖金和福利。
云泽给贝尔治疗好了伤口和疤痕,他告诉云泽,自己曾是贵族之子,家里破败后流浪到这里。他原来是托托克亚人,而旅团里的艺人来自不同国家,他们在路上遇到,慢慢聚拢在一起。
托托克亚的落败贵族……这个设定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但是云泽实在想不起来,可能是谁随口提过?他邀请他们留下来为他工作,有固定工资和奖金,可以帮助解决住所问题,并且承诺绝无人敢骚扰他们。贝尔就带着他的团员留下来,成为剧场一员。
主持人退场。
之后演员开始上场,背后也换了一块背景布,是美丽的草原风光。
第一场是《狐假虎威》,因为泰锡人多数不认识老虎,所以修改了一下,豺狗假草原之王狮子的威风,道理是一样的。演员们穿上用山羊皮毛制作的道具服,染了色的道具服远远看去的确很像是狮子、豺狗、鹿、兔子等。
故事的开场就是一只年轻的小狮子逮住了一只狡猾的豺狗,狡猾的豺狗为了生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其实故事很简单的,但是配合上动作,还有些戏剧性的冲突,就会变得很有意思。以前泰锡人看的表演,就是纯粹的表演,听的故事,那就是纯粹的故事。
但是这样的小剧场不一样,他可以听,他可以看,他可以动用更多感官获取信息,然后思考。
“他们会爱上这里。”美尼斯这样说,“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些故事的魅力。”
美尼斯也是第一次看到成品,他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台上这些表演者在现实中并不算出众,然而他们变成故事一部分的时候,却拥有了别样的魅力,他们成了天真愚笨的狮子,成了狡猾的豺狗,人们的心跟着他们的动作和话语而动。
第一个故事结束后没有立刻开始第二场故事。这里有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类似杂技的表演,让观众放松一下心情。这和小品歌舞轮流上是一个道理,同类型的分开,一下上来太多容易审美疲劳。
但是精彩的杂技演出却没有像是往常那样吸引人眼球。大家都在讨论刚刚看到的故事。
有人觉得豺狗太坏,有人觉得狮子太蠢,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争议是好事,如果全场都是一个声音,那云泽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编写故事的能力。
第二个故事是小马过河的故事。这是现代人都耳熟能详的儿童启智故事,鼓励孩子面对问题要有自己的思考,还要勇于实践。
这是第二班人。云泽手里一共三班人,一班人负责一场演出。整个表演,连剧场和杂技,会控制在一个半小时内。
小马过河的故事浅显易懂,可是道理却很深刻。
泰锡的民间也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但绝不会像是后世一堆故事中脱颖而出的这些经典一样,一出场,就特别触动人心。就感觉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就像是云泽旁边坐着的一个商人,他就懊恼地拍着大腿,说自己曾经就是小马。
其他人就很好奇,他一个黑胖黑胖的商人,怎么说自己是小马呢?
商人解释道:“我曾经遇到过一次机会,把一种商品运到某国,可以有大钱,但是我又怕路途遥远有危险。就去问其他商队。大商队就说没有危险,他们赚了很多。小商队说很危险,出去了也是血本无归。我一听血本无归,吓退了,但是有其他商人过去,发现有一定风险,可是不致命,最后他们赚了很多很多钱。你们说,我是不是那匹小马?”
其他人点头称是,都说这个商人和故事里的小马一样,可惜他不像是小马有马妈妈指导鼓励,去试一试河水深浅。否则啊,说不定商人能赚到那笔钱呢?
商人自己也是这么想:“我要是早早听到这个故事,那个时候就不会立刻放弃了。”
他想到这里又是一顿哭嚎:“我的钱啊,那可是好大一笔钱。”
云泽就看着商人哭了,连中场的舞蹈都没有看,一眨眼已经进入最后一个故事,是国王陛下墙裂推荐的故事——国王的新衣。要不是云泽努力争取,这剧应该已经改名为‘北王的新衣’。
都是做君主的,陛下,相煎何太急啊?
泰锡王不但要煎,还要加一把火。这个故事虽然勉强保住了名字,后期夹带私货也是厉害。比如开场就是:‘在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一个傲慢又愚蠢的国王,他的国民因为贫穷买不起布料,只能用树叶遮挡身体,他却喜欢用珍贵的紫色布料装饰他的王宫……’
平民没有衣服穿的时候,国王每天都要换一件新衣服,还用紫色布料妆点王宫,这么奢侈的事情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升起恶感。
大部分布料靠进口的泰锡,就算尊贵如国王,一年也只能做几件新衣服,而平民,可能几年才做一件新的。而对面那个国家的王却能用紫色纱装饰王宫,国王陛下对此怨念都那么深,平民的怨念可想而知。
“北国的王居然一天换一件新衣服?”明明没有说是北国,但不知道为什么,国民立刻get到了那个点,帽子直接戴在北国王的头上。
因为有了这样的恶感,后面故事里的国王被骗子愚弄,大臣被骗子愚弄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了肆意的嘲笑声。
也有人从这个故事里咂摸出了很多道理,但更多的人是在感受快乐。
坐在下方位置的国王陛下笑得十分畅快,第一王妃用羽毛扇子捂着脸,并不想搭理身边的丈夫。她喊来侍女,让她准备亚麻布,在演出结束的时候丢到台上,那是对演员的嘉奖。
以往街头艺人们就是通过这种赠与生存,人们因他们的表演快乐,然后丢上来布料、面包甚至一两件青铜首饰。
表演结束后,所有表演艺人,包括演员和杂耍艺人,他们都上台来谢幕。他们双手交叉在胸前,朝着三个方向一一弯腰鞠躬。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鲜花和布料都被丢到台上,人群里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结束后就要退场了,国王陛下等人走一个门,其他人走另外五个门,云泽派来的守卫维持着秩序。
云泽混在人群里慢慢往外走,美尼斯伸出双臂牢牢护住他。
他们都在情绪激动地讨论着自己看到的故事,可以想见,抽出时间来看这些儿童剧,以后会成为库里人又一个骄傲的点和快乐的源泉。
一个年轻人拿出了类似摇铃的乐器,现场编了一首歌:“我爱这泰锡的月亮,他让黑夜有了光。”
第88章
我爱这泰锡的月亮, 他让黑夜有了光。
这首随手编写的歌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路上的孩子都能哼一两句。和歌声一起流传开的是神子开办的这个剧场。
库里人拿着家里多余的一些东西换取剧场的入场券, 然后去看表演。入场券的价格很低, 就是平民家庭一天的粮食, 算起来并不多,库里人愿意这几日少吃一口, 挤出一点就能去看表演。
食物满足了生存的需求,而娱乐满足精神的需求。
快乐是灵魂的润滑油。
这些表演给库里人带来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盼和美好的记忆。有了这些美好的回忆, 似乎连劳动都变得轻松起来。
云泽的乌拉乌拉儿童剧场每天表演两场,上午和下午,一场一个半小时。以七天为一个轮回,每一天的故事都不一样。哪怕赶上了下雨, 观众热情不退, 演员就不退。除非那雨十分大了,表演就延后一两个小时,观众拿回自己的入场卷, 下一次可以再来。
小剧场的入场卷都是小木牌样式的,用金银错的工艺,将细细的银丝镶嵌成云朵的线条。银丝很细, 所以材料价值其实不高,高的是工艺价值。木牌后面雕刻了可以看的节目的编号, 他们只能看上面编了号的节目,想要看其他节目,就得买其他节目的牌子。
这其实是为了限制观众数量, 云泽严格控制着,保证流入市场的每一个编号的牌子数目不超过三千。另外,这也能统计出最受欢迎的节目。
从卖出的牌子看,似乎这些故事都很受欢迎,不分高下。
云泽自己就在前几场去看过,没有像是其他人一样,有条件就反复看。他家里事情多,酿制好的酱油要过滤分装,过冬的存粮也要准备了。
本来以为今年能吃上腊猪肉,结果是他想多了。本土猪的品种是类似黑猪的品种,至少得养上三年,那猪才能长出厚厚肥膘,可以做他最喜欢的红烧肉了。刚好那时候老酒是三年的酒,用来做红烧肉刚刚好。
白米饭有了,酱油有了,老酒有了,糖有了,云泽吞咽了一下口水,五花肉,再等两年。
美尼斯依旧不明白腥骚的猪肉有什么好吃的,但是因为云泽喜欢,他便也准备养一些黑猪,照着云泽提供的方法养。小猪骟了之后长肉快,也不好斗。如果这个方法可以,倒是可以让其他人家也跟着养猪,平民家庭不太在乎肉的口感。
美尼斯正想着这件事,有一个下属走过来,小声说了一件事。
他表情不变,只是说了一个‘审’。
云泽注意到,走过来问是什么事。
“没什么,抓住了一个间谍。”美尼斯笑着说,云泽不疑有他。
云泽并不知道,抓住的这个间谍和他也有些关系。有人无意间听到这人骂云泽是毒蛇,骂他有本事去北国找北国的王骂,自己不敢去,在戏剧里把北国王刻画得这样愚蠢又自大,简直像是喷射毒液的毒蛇。
库里人对云泽好感度很高,就算偶有不喜欢的,也绝不至于骂人是毒蛇。
所以听到的那人立刻就把这人举报给了巡逻守卫,现在这人已经被控制起来,美尼斯怀疑这人是北国来的间谍。
云泽下午还要晾晒从小山包那边采集的药材,有些需要制作成药粉。而美尼斯则去审讯那个间谍。但是奇怪的是,他到了那边一看,负责审讯的士兵一脸恍惚,地上有一滩烂泥,这烂泥的脸上长着一块巨大的黑斑。
“怎么了?他不肯招认?”美尼斯问。
审讯的士兵恍恍惚惚:“不,大人,他……他可能不是间谍。”
“嗯?”
美尼斯不明所以,几个士兵就一一把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现在轮到美尼斯恍惚了。
三代都在库里,没有和外国人有过接触,因为是家中幼子,父母比较偏宠,是个普通的街头混混,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庭,喜欢喝酒,一喝就喝到醉醺醺。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人天生长着奇怪的眼睛,只能看见不好的,他也长着奇怪的嘴,只能说出不好的。街坊邻居都说他是个坏东西,看到小鸟骂它吵,看到花朵骂引蜂,看到小孩骂他们短命鬼,看到老人骂他们老不死,看到孕妇骂人丑,看到农民骂人穷。
这些还是明面上,私底下骂得还要多,从大神官到国王,再到如今风头正盛的神子,也都是他骂一骂的乐子。据他自己招供,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是泰锡的王一样,说不出的爽快。
其他人要工作,没法像是他一样整日无所事事,有精力跟着人一路骂。所以,大部分无缘无故被他骂的人,都懒得和他对骂,都不想理他,这就更加助长了他的气焰。
他觉得自己很能耐,没有人是他对手。
这之后他骂的就更多了。总之,这天上地下,没有一个他看得顺眼,云泽当然也不在他眼里。
“神子算什么东西?什么?他带来了玉米?玉米又怎么样,有麦子好吃?有本事他带来比麦子好吃还不用种,一夜成熟的种子啊!哈,带不过来了吧,就是虚伪!”
所以,还真不是间谍,估计间谍也没有他的嚣张。
这人存粹就是,看见什么都想要骂一骂,显得自己能耐,只不过以前骂得还算克制,骂贵族国王都是私底下,如今才喝了酒,酒气一冲,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北国,他没有去过北国,只是接触过北国商人,听了一顿吹捧,就觉得北国是人间的神国,心理上把自己看作是‘北国人’,也就是‘精神北国人’。所以看到‘国王的新衣’讽刺北国王,他就受不了,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这才控制不住破口大骂。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是能遇到鬼的,这不,终于被人捅出去了。
美尼斯听得脸都是黑的,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人,不好好工作生活,吃饱了就是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