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呀,怎么不继续骂了?”赫托在前方嗤笑。
这些跪在雪地里的人看看银发蓝眼的云泽,再看看面带戾气的侍卫,又瞄一眼鹌鹑一样的市政官。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等人可能踢到铁板了。
“这些是什么人?”
云泽看向市政官,他的表情没有变得严厉,声音也没有变得冷酷,但市政官还是感受了一种巨大压力。市政官像是竹筒倒水一样把事情交代了清清楚楚。
国王后宫一个美人的弟弟,酷爱折磨这些年幼的孩子。他从奴隶商人那里买这些漂亮年幼的孩子,狠狠折磨他们。
市政官为了减轻自己知情不报的罪,也是把人卖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他们又审问其他打手,也是差不多的回答。小男孩是一个刚刚被买来的异国奴隶,小女孩是之前买来的,都已经折腾半死了,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还是被他们逃了出来,他们就是来抓他们的。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男人必死无疑,所以他们也是卖得毫不犹豫。
虽然一个人杀死打死自己的奴隶不犯法,也没有那条法律说这种事不对。但是云泽是什么人?他是神子,是泰锡的顶级权贵。这个时代的法律一向是用来管理中下层,而不是拿来约束上层人,所以法律这种东西,是无法约束云泽的。
何况这里是绿云城,他的绿云城。他说一个人有罪,那个人就是有罪。他说一个人无罪,那个人就是无罪。
但是,云泽并不准备使用这种超脱法律的特权。法律之所以是法律,就是因为它的约束力和神圣性,这种东西建立起来很艰难,打碎却很容易。
法律应该是双刃剑,一面对着犯罪,一面对着掌权者。
就算要惩治,他也会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是靠着自己的好恶。
“我想见见那个人。”云泽说。
他甚至连城主府的门都没有进去,直接站在这条刚清理出来的道路上等着。从这里已经完全可以看出他要解决掉这件事的决心。下面的人更不敢懈怠,很快就把这些打手的主人找了过来。
这人喝得醉醺醺的,眯着眼睛看云泽,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云泽尚没有动作,边上迷弟听不下去了。赫托祭司喊了一个随从:“用冷水给他醒醒脑子。”如果不是云泽想要询问这人一些事情,赫托都直接想用刀给对方醒醒脑子了。
侍卫很有经验地用一团枯草堵住对方的嘴,一盆盆冷水浇下来,浇得他彻骨寒,完全清醒了。
一把椅子端过来,放在云泽身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坐下。
完全清醒的男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好,他跪在地上,双手反绑,脸上身上都是水,风一吹,骨头缝子都在结冰。
“大人……大人,我从未做过恶事啊!”他颤抖着向唯一认识的市政官求救。然而市政官和他两个儿子都乖巧得像是木鸡一样。
云泽等人不说话,只是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市政官。
“闭嘴!”被喊了半天的市政官急了,“神子殿下要问你话呢。”
神子殿下?男人看向椅子上的云泽,银色头发,蓝色眼睛,神、神子殿下?
“不要怕,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云泽用着真诚的表情,说着虚伪的话。
但是这个男人他相信了。或者说不信也没用,只能相信。
“刚刚我们救了两个孩子,好像是从你家里跑出来的。那两个孩子啊,情况似乎不太好……所以,是你做的吗?”
地上的男人不明所以,只是本能觉得有点危险,他小声回答道:“回、回殿下话,那是、那是我的两个奴隶,我花钱买的。”
众所周知,奴隶主虐杀自己的奴隶不犯法,这个男人是觉得很憋屈很冤枉,但他不敢表达出来。
云泽眼睛一暗:以为合法,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是要和她生育后代吗?”云泽眼睛盯着他,“你该知道,她的年纪还不足以孕育生命吧?你这样做,只会让她失去孕育的能力,这点,你总该知道吧?”
地上的男人不明所以。
“神灵赐予男人刚强,赐予女人柔软,二者结合可以孕育生命。但人和动物不一样,人不为生育存活。所以那象征情爱的神灵让人类在情感交融中得到快乐。神赐你孕育之物,一为生育,二为情感。但是现在,你用它行恶事。”
云泽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死狗一样的他:“神赐人双手,要他们劳作以养活自己,但是这双手若是拿来盗窃,便是渎神,要割掉它们。神赐你孕育的物件,要它孕育生命融和感情,但是现在它被用来作恶,一样是渎神。”
听到这里,这个男人的脸已经发白了,但他无法阻止云泽继续讲下去。
“渎神的双手要被剁掉,那么渎神的物件呢,也一样要被切掉。”
和奴隶或者非奴隶没有关系,你渎神了。
男人白着脸,他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泰锡有两种法律,一种是刻在碑文上的法律,是历届国王和长老会制订。一种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比如亵渎神灵,虽然没有写在碑文上,云泽用它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却完全没问题。
折磨自己的奴隶当然没有罪,可是亵渎神灵赐物,有罪。
云泽并未使用特权力量,他的行为在准许范围内。可以说,云泽很完美解决了这件事,又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名声。但是他还是不高兴。
这种事为什么总是无法断绝,这个愚昧年代是,甚至现代也是,所谓直播间,所谓真人娃娃屋,所谓暗网拍卖,为了自己变态又肮脏的欲望,想方设法毁掉稚嫩的孩子们。恶心!
“美尼斯。”云泽低声唤美尼斯的名字。
“是,殿下。”人前的美尼斯完全是全职管家的范儿。
“作为绿云城的城主,我可以制定不违背泰锡法律的规定?”云泽又问,他脸上甚至还有微微的笑容。
“您是绿云城的城主,只要不违背法律,您可以制定任何规则。”
云泽看着底下这些人,慢慢的,慢慢的,嘴角向两边勾起:“啊,那真是……太好了。”
“现在起,绿云城会多一项新的命令。十八岁以上的男人,十六岁以上的女人,和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发生关系,无论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是不是恋人,是否自愿,此事便属于强行犯罪。以神赐之物为恶者,一律,切掉中间那条腿,若是女子,受棍刑。”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美尼斯。
美尼斯看着云泽微微歪着头,微笑一如既往的和善,嘴里一字一句说的却是:“既然不知道怎么正确使用那东西,那就永远别用了吧,是吧,美尼斯?”
第96章
美尼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云泽, 但似乎……好像,也没有感觉很意外。从他来库里那次救下的那个女孩就知道, 他内心里是很厌恶甚至反对这种事。只是以前的云泽把这种讨厌藏到心里不说, 现在他选择说出来, 并且制定规则。
曾经有不喜欢早睡的城主规定了居民必须晚于什么时候睡觉,云泽只是规定男人女人要风流也不能找年幼的男孩女孩, 比起来简直过分宽厚。
把一个孩子折腾成这样也的确是太过分了,难道不能安安心心找个女人结婚吗?他自己作恶也就算了, 还恶心到了云泽,真是死不足惜。还特别挑了他们来绿云城的第一天,若云泽是那等性格暴躁的神灵,这时候就该直接降下洪水淹没这些罪人。
但是就算盛怒之下, 云泽依旧选择了不使用直接的暴力解决事情, 而只是制定了一个堪称宽厚的规则,绿云城新的律法,他还是那个善良的神子啊。
今天也是滤镜八百米厚的美尼斯提议道:“主人犯罪, 其从者也有罪,不如割掉鼻子,示警众人。”
他又对其他人说:“神子殿下的愤怒是有理由的。神灵赐予男人刚强, 又赐予女性孕育,二者结合便是延续生命的能力, 这能力是神圣的,也是应该给与保护的。
“但是这个男人对年幼和男孩和女孩下手,并不为生育子嗣, 也不因为他们是合法的夫妻,为了情感的交融。那么这样的行为是什么?难道不是对神所赐的物件和生育祝福的犯罪吗?”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神奇,杀人,只要对方是奴隶,那就没关系。但是渎神,哪怕你为恶的对象是奴隶,也是犯罪。类比起来就是:你可以赐你的奴隶一死,但你不能对他/她‘犯罪’。
如今这个生育后代困难的年代,男性的一个铅笔两个蛋和女性的生育能力被看作神灵对人类的赐福。这个男人不为生育后代,寻找小男孩小女孩只是为了发泄兽欲,错误使用了神灵赐给男人的铅笔加鸡蛋,云泽要是说这种行为是对生育和性欲之神的亵渎,也是没毛病。
因为杀了奴隶就降罪某人,这是不合情理的。但是因为亵渎神灵降罪某人,这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神子反常的举动也就有了解释——当着神子的面亵渎神灵,你丫是要上天吗?
于是在场诸位,不管内心认同不认同,脸上都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大彻大悟。
他就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么?云泽愣愣看着侃侃而谈的美尼斯,心想着他不觉得自己有点崩人设吗?他刚刚不但一点不善良,甚至有点儿恶毒——男人都知道被截掉铅笔和鸡蛋是多么可怕的惩罚。
美尼斯甚至还加了刑法,判定为虎作伥的打手们也有罪,要割掉他们的鼻子。
泰锡的刑法在诸国中不算严酷,要割掉鼻子,那是偷窃一块金子以上的罪才会产生的。人们一看某个人脸上没有鼻子,就知道这是一个罪人。
一个人熬过了割掉鼻子的疼和后遗症,以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一生一世活在阶级最底层,这是极为可怕的刑法。
为一个人设一个新的律法,说起来特别新鲜。
如果有同样爱好的人,这会儿该说云泽管得太宽,且不合理云云。但是在场男子没有一个如那个死狗一样被拖走的人一般喜欢这种年纪很小的孩子(虽然十三岁在他们这里已经不小了),并且做这件事只为了折磨人,所以这条法律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他们也就不觉得不对。
不为生育后代,也不是水到渠成的情感和身体的交融,说他们是亵渎神的赐福,有毛病吗?没毛病。
就这样,云泽来了绿云城的第一日,连城主府都没有踏入,就干了一件大事,加了一条明文规定的法律,适用于所有人,包括贵族和奴隶。那些不想要遵守的,要么你贵过神子,要么你搬出绿云城,放弃这边所有土地资产,否则就得听从。
市政官弯着脊背,他再也不敢觉得神子天真善良好糊弄了。你看他笑起来像孩子一样,你看他眼里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但他是神子,他一句话,就能变成绿云城的法律,他一个愤怒,就改变别人的一生。
神子确实天真又善良,但有时候天真善良也很可怕。
云泽和美尼斯等人进去城主府,阿梅已经带着侍女重新打扫主人间,其他客房也都打扫好了。
那两个孩子还没有醒,被安置到一间客房,有人照看着。云泽遵守泰锡的规矩,他用两罐盐‘买下’了两个孩子,现在他们是云泽的奴隶了。
洗过脸,云泽坐到椅子上,把刚刚的事翻出来再想了想。其实还有些冲动了,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但是当时他已经忍不了了。
大概有损他往日的形象?
云泽苦笑一声,他在泰锡这么多年,也确实被惯得过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谨慎和忍性。
云泽很不喜欢冲突,他是那种会为别人着想的亲和度很高的人。遇到矛盾的时候,他甚至会本能地后退一步,宁可承担更多责任,就是为了不起冲突。他这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老好人。
可是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在说明,他已经变了。
“殿下。”
云泽转过身,看到美尼斯走进来,门关上了,侍女阿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您还好吗?”美尼斯走过来,弯下腰,额头碰着额头,“我们都很担心您。请不要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但也没有那么糟糕。您以前生活的地方,一定非常美好,所以乍一看到,难以接受。”
“你们担心我觉得难受?不会觉得我过于严厉吗?”云泽抬头问他。
“怎么会,您一直是对的。并不能因为错误太寻常,就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错的,就应该被惩罚。何况,这是您的城市,您说的话,就是这个城市的法,这是您的权利。”美尼斯看着云泽的样子,好像淋过一场雨的小羊,毛发湿哒哒贴在身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和眼睛。
殿下,您这么温柔,若是被这个残酷的世界伤害了,该怎么办?
“我终于知道熊孩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就算作天作地,也有一群熊家长在身后鼓掌叫好,那怎么会不继续作呢。
突然成了熊孩子一员的云泽忍不住笑出来。
他从小被外婆教育要懂事、听话,不要给人惹麻烦。小时候打的架,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都要先道歉。因为别人有爹妈护着,他没有,别人有任性和作死的权利,他也没有。这一切让他变得畏惧,很不安,害怕改变,害怕冲突。
原来做什么都有人护场子是这种感觉啊,仿佛炎炎夏日吃进嘴里的冰杨梅,郁气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