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上的金色字体如挣脱枷锁般浮了起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漆黑的树林中响起,“你所在的村落,灵压不稳。”
纳兰将半空中的蜡烛拿下来,“消息可靠”
“你在那里待了数日,可有什么发现”
“姓陈的一家,血脉里确实有宝具的气息。”纳兰冷道。
声音的主人沉默了一会儿,“辛苦你了。”
“我从陈鸿玉身上截取了一段信息。”
“我会派人去接应你。”
纳兰合上书卷,将它化作光点收拢,继续向树林深处纵跃。
山谷里一大片的竹林,纳兰单膝落在树枝上,将手背上的一只毛毛虫弹走。
他攀着树枝落下,向竹林深处走去,一路上光影点点,越来越多的光圈投在泥地上。
竹枝上开始挂起灯笼,红色的烛光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下,直到看不见的地方。
纳兰本想抄近路去白沙滩的,可走到半路,他才想起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于是他又倒了回去。
槐树上挂着的灯笼确实漂亮,跟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的女人一样好看。
纳兰没有什么道德心,直接踹开篱笆墙走了进去,“不逃吗”
披着乌黑长发的女人微微一笑,“我能逃到哪儿去”
纳兰抬起手,直接召了柄乌黑的长剑出来,“算你识趣。”
长剑泛着冷光,女人露出愁容,“我只是想活着,这也不行吗”
纳兰一剑砍断爬到脚边还不断涌动的长发,也不跟她废话,直接砍了过去。
数息后,一道紫黑色的雷电从天而降。
纳兰用剑撑着身体,几乎要被这满院子的恶臭熏晕。
篱笆墙下全是森森白骨,蛇群从地底下的深坑爬出来,吐着蛇信向纳兰靠近。
第35章 罗刹(三)
纳兰纵身往后一跃,落在篱笆墙外。
银月如钩,月华自乌云中洒落,将山林镀上一层光辉。斑驳的树影下,蛇群密密麻麻,叫人看了就心生胆寒。
“果然是些害人的东西。”
纳兰唇色冷淡,他心神一动,指尖燃起冰蓝色的火光,点点火光散去,一张明黄色的符箓出现在他指尖。
“去。”伴随着冷淡的嗓音,几道夜风化作流光而来,将符箓拂去蛇群上方。
金光炸开,同余光一起散去的,还有坑中森森白骨。纳兰往墙里一看,蛇群已被炸成粉末,在夜风中卷着落叶一起拂到了槐树旁。
这雷符果然好用。
纳兰手中的长剑争鸣几下,变作荧光散去。他指尖往虚空一点,将藏在里面将息未息的蜡烛拿出来,向老槐树走去。
淡淡月光下,枝影随风晃动。
点点光晕自枝叶缝隙中投落树根,将挂在树枝上的几只灯笼衬出幽暗的冷光。
纳兰站在属下,将其中一只流苏灯笼取了下来。蜡烛快要燃尽,他要找一样东西代替照明,而这灯笼就很不错。
纵横交错的树影与人影在青石板上逐渐拉长,纳兰吹熄蜡烛,提着灯笼,向林间小路走去。不知哪里涌来一阵寒雾,他冷淡的身影消失在雾里。
白雾如霜,带着一点阴冷的气息,寒意所到之处,月光皆被驱逐。
光圈在地板上抖动,那是灯笼橘红色的光。这道小路藏得很深,隐在林中最偏僻的地方,通常只有精怪会走。
纳兰抄近路抄习惯了,路上看见一些幽蓝色的火团也当做没看见。飘在半空中充当灯笼照明的游魂们远远看见纳兰,忙躲到树枝背后,殊不知它们身上的磷火燃得实在明亮,越是躲藏,就越是在黑暗中显露出来。
不过还好在这里的纳兰,换了其他人,这些游魂们就未必这么幸运了。
森林上空,星子稀稀。
纳兰沿着青石路往河道下游走,很快走到一波光凌凌的湖泊旁。这湖水色淡淡,透着几点釉色,湖边莲叶遍池,交错难掩。
植被相称,山色树影,好不冷清。
纳兰站在几块碎石旁,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湖岸山影重叠,层峦叠嶂,又有白雾萦绕,银钩悬挂,似云端仙山,美轮美奂。
他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果然在青石路旁发现了由鹅卵石堆积而成的几条小路。幽林之中,磷火引路,这果然就是掌教所说的“碧游湖”了。
碧游湖岸,天门圣地,是千年前大修埋骨之地。
末法时代,仙门仍挣扎存留,纳兰就出身于其中一门天道宗。一个月前,天道宗掌教清灵子星算得知“碧游湖”的存在,算出不日将有异星降世,命纳兰出山带回异星。
天门圣地埋骨众多,清灵子也算不出究竟是哪位大修重聚灵识,从埋骨地里爬了出去。若是这前辈通透豁达,到现世后安安分分的修炼还好,若是他寂寞千年想做点什么事,只怕纳兰也拦不住他。
第36章 罗刹(四)
如今这年代不同以往,街头巷尾全是监控不说,连御剑飞行也要向有关部门打报告才能升空,否则一但被卫星抓到,面临巨额罚款的同时,也将吊销你的“御剑飞行”证。
虽然不清楚那异星跑去了哪里,但这并不影响纳兰对埋骨地,也就是白沙滩的兴趣。
白沙滩指的不是一个沙滩,而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山里不知什么时候挖了几个矿,从此这常年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打破了冷清。
湖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灯笼橘红色的光落在水面上,映红了一片。莲叶底下游鱼匆匆躲避,纳兰提灯自岸边走过,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对岸走去。
夜里湖光山色格外迷人。
大树盘踞于山脚,落下一层厚厚的枯叶。纳兰打开手中怀表,将指针逆时针转了几圈,定在三点钟方向,踩着一地枯叶继续往前走。
林中深处一片冷寂,没有游魂磷火,没有虫鸣,只有纳兰分枝踏叶细微的声响。怀表所指的方向就在第五重山不远的地方,纳兰抬头看去,那里枝叶遮天,阴冷幽暗,走得近了,还能听见溪流哗啦作响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纳兰一愣,聚阴之地怎么可能有活水
他顾不得手中灯笼,一手拂开枝叶急急上前,果然见山谷幽林处水流飞溅,一不大不小的瀑布出现在纳兰面前。
瀑布水声叮咚,水珠从中飞溅出来,将周围林木植被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纳兰走到一岩石上,提起灯笼往下看,瀑布底下有一波光凌凌的潭水。潭水深不见底,在深沉的夜色下,恍如张牙舞爪的怪物,纳兰稳了稳心神,险些被引诱跳下去。
他将灯笼随手放在岩石上,打开怀表,怀表里的指针方才还在滴滴答答作响,现在却一动不动,仿佛坏掉一样。
按理来说,聚阴之地是没有活水的,而这山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生出一道瀑布出来。纳兰向深水潭走去,他没有提灯笼,而是拿出几张符箓,在水潭四周布了个引灵阵。
法阵一启,枯叶便卷着落花与夜风一起化作流光,几缕银线若隐若现的参杂其中,不多时,水色幽暗的深水潭里升点荧光,这荧光细小如烟尘,如灵光散落四周,美似仙境。
夜空上乌纱被月光驱逐,淡淡月华直直投了下来,落在深水潭里,搅得里面灵气翻滚。
纳兰弯下腰,伸手进水里,捧出一点琥珀色的潭水上来。鼻翼之间,冷香馥郁。
他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那异星的埋骨地了。纳兰直起身,看了看四周植被与夜空,仔细推算了一番,还是不明白这异星究竟是怎么重聚灵识返回人世的,除非
纳兰心下一沉,除非有异宝跟他一起临世。
山林中磷火一闪而过,那一团幽蓝色的火光在月华下无处可藏,纳兰目光骤冷,“谁”
磷火似被惊到一般,慌慌张张的往幽林中躲,燃着的火焰将息未息起来。
这气息是生魂
纳兰再一次愣住。
第37章 罗刹(五)
枝叶交错间,月华露浓被遮得严严实实。山涧一侧不知何时劈出了一道荆棘路,松柏树栽在路旁,隐隐约约亮出几点火光出来。那火光映在几棵槐树上,橘红色的光打在树影下,殷红可怖。
纳兰走近才发现,那几点火光不是什么明火,而是悬挂在松柏树上的灯笼。六角样式的宫灯坠着流苏,绘着艳丽的梅枝,沿着这条劈开的石砖路悬挂至尽头。
路的尽头深不可测,恍如深渊,这灯笼光落在薄雾里,像一层浅浅的光纱。
山谷幽林中飞鸟惊起,乌鸦的叫声响彻整座山林。游魂卷着幽蓝色的火焰,慌不择路的撞进一只宫灯里,那宫灯挂在松树上,绘着幅美人绣花图。
一只白皙的手拂开松针,自石砖路一旁走了出来。来人冷冷淡淡的身影落在灯光下,乌发雪肤,目光极浅,更甚明月清风。
“你这只生魂,不好好守着自己的身体,跑来这里做什么?”纳兰蹙紧眉头,将装了生魂的这只宫灯取下来。
生魂似乎已经没有意识,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本能,听到纳兰的呵斥,它将自己卷缩成团,连火焰也不敢燃。
纳兰叹了一声,“碰上我也是你的运气。”他打算把这只生魂带下山,送它回自己的身体,“记住这条路,以后可不要闯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几道铁索拖地的哐当声自黑暗中响起,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僵着身体出现在石砖路上,两人脸色惨白,手上各拎着锁链法器。
这是阴差,逢人就说鬼话。
“前方拦路何人?”阴恻恻的呵斥声如同惊雷炸开。
纳兰提着灯笼转身,寒气萦绕的薄雾里,他那一张春花朝霞似的脸令阴差心头微惊,“原来是千流君。”它二人脖子一转,将鬼脸换成人脸。
纳兰微微颔首,“不知两位阴神要到何处?”
阴差们哪里见过他如此客气,忙开口,“前些日子在这里拘了几个游魂,回地府阳卷一查,才知这几人阳寿未尽,事情蹊跷,冥王命我等前来查明。”
纳兰提着灯笼的手一顿,“那几人皆在此处枉死?”阳寿未尽却魂归地府,不是枉死是什么?
“三魂七魄皆丢了一半,冥王道,如若不是枉死,定是修士所为。”话说到这里,阴差已是不敢再言。
纳兰也知道它们地府的规矩,“两位辛苦了。”
“哪里哪里。”
话落,一阵光雾闪过,伴随着铁索哐当的声音,阴差们消失在纳兰面前。
纳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同是在埋骨之地,异星出世,游魂枉死,现在还有个游荡在这里的生魂,这事情蹊跷起来,想让人不疑心都难。可惜灯里这只生魂灵智全无。
纳兰心底一叹,提着灯笼向山下走去。幽林之中多见磷火漂浮,他似没看见般沿着林中小路回三口村。
银月悬钩,湖水波光凌凌。
纳兰路过碧游湖时,几尾鱼正在湖面围着只沉了一半的灯笼嬉戏。这灯笼有些残缺,跟精怪常走的青石路上的那些灯笼十分相似。
他步伐一顿,视线落在莲叶旁的灯笼上,良久,抬脚离开。那是他从松树上取下来,后搁在深水潭岩石上的灯笼,如今被人扔在了湖里。
看来有东西跟着他进了埋骨之地。
晨光微曦时分,三口村鸡鸣得厉害。
得知纳兰半夜出门,陈曦早早的就起床做早餐等着人回来。时针指向七的时候,院门传来动静,一身寒意的纳兰走了进来。
他人长腿长,虽容色冷淡,却好看得要人命。陈曦走出门槛,看见纳兰,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早餐我做好了,我给你端上楼?”
纳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时间有点赶,我拿东西就走。”
陈曦似有些无措,“这么急?”
纳兰“嗯”了一声,向二楼走去。陈鸿玉的婚礼刚过,墙壁上还贴着许多囍字,他拿好东西,关好房门下楼,坐在客厅里的陈父陈母看了过来。
纳兰抿了抿嘴,下楼跟陈父陈母告别。他刚来时的阵仗历历在目,陈父陈母也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因此也没多加挽留,说了几句关心话,就让陈曦过来。
“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两人走出院门,陈曦开口。
“光海。”纳兰停下脚步,“可以随时来找我。”
光海城?
陈曦一怔,随即苦笑,“我在平京工作,光海离平京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纳兰偏过头,陈曦眼里的情绪太明显了,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陈曦心中更不是滋味,“我可以随时给你电话吗?”
纳兰点头。
两人走到车前,陈曦正要说道别的话,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号码显示是本地,她摁下接听键,里面果不其然传来大姑的声音。
“大姑?”陈曦走到电线杆旁接听。
纳兰静静的看着她。
陈曦挂断电话,有些尴尬的转身,“……那个,纳兰,我有个表弟在光海读书,他是请假回来喝鸿玉喜酒的,也正好今天回光海,我大姑——”
“可以。”纳兰打断她的话,“我去接他。”
陈曦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紧,心头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了上来,叫她避无可避。
纳兰按着地址,去三口村隔壁接陈曦的表弟。
陈曦的表弟姓谢,单名一个昭字,今年二十岁,就读光海大学英语专业。
纳兰的车拐进巷子,远远的就看见田边路口,白墙墙角,一身量颀长的少年倚在那里。对方额发有些长,微微遮住些许眼帘,只有抿紧的唇是极冷极淡的,没有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