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丹若阁中,南若再次与太子相视而坐,桌上摆放着眼熟的食物,太子手里拿着眼熟的折子,如果不是时间地点发生了变化,还以为之前发生的是幻觉。
“国舅的事,你又如何知晓?”太子开门见山。
南若便将早准备好的说辞说给他听,无非是偷听,他小时候偷听到了国舅醉言,也不怕对峙,时间久远,国舅自己恐怕都记不清了。
反正他爱慕女主是事实,结论是真,过程便不那么重要。
太子耷拉下眼帘,南若似乎看到他唇畔泛过冷笑。
“季贤,袁安……”太子念了几个人名,“这些也是?你确定?”
南若颔首:“是,这些是臣从家父口中听来的名字,他偶尔会提起,臣便记了下来。”
太子便看了他一眼,又翻了几页:“这些呢?”
这些是反派男女配。
南若:“他们曾与陛下和皇后有过过节。”
到现在还活着的反派男女配不多。
冲在最前面,和男女主冲突最多的那些早下线了,且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譬如和男主夺嫡的反派恒王,王位被褫夺,尸骨不入皇陵,唯一的子嗣也夭折,恒王这个称号在他这代便消失不见。
譬如女主嫡姐嫡母,一个先疯后死,一个被休出家。
还有被女主“唐诗三百首”击败的昔日第一才女,因失去名声而被迫远嫁,最终难产而亡;尉迟将军的前未婚妻,因为算计女主被识破,且反噬弄伤了自己的脸,接受不了吞金自尽等等。
以及宫斗失败选手若干,坟头草已经三丈高。
活着的,大都是仅仅口嗨,或者犯的错在可容忍范围内,但因为得罪过男女主,无法再出头,只能夹起尾巴行事。
“臣想没有人是无用的。”南若道,“单看如何用,怎么用。”
包括死去的那些男女配,他们是死了,但他们的家人家族还在,未必不能派上用场。
太子又将折子翻看了一遍,撩起眼皮:“既是你提出来的,那便交给你来办,选一个人去试试。”顿了下,似乎不太放心,“先写个章程给孤。”
领导给活了。
南若接下:“是。”
第十七章 短小
十七
南若陪太子又吃了一遍午膳。
——领导没吃完,他也不能先走。
他刚刚吃了一盘主食已经饱了,只夹了小碟子里的酱菜换换味,顺便将折子上调查的这几个反派男女配和男女主的矛盾给太子讲述了一番。
当年那些事发生时太子年纪还小,这不是现代,想知道什么陈年八卦可以上网搜,在这里,十几年前的事查起来并不容易,而且又跟皇帝和皇后有关,不想惹上麻烦的,都会选择禁口,想知道就更难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这不是有个亲身经历的爹吗,偷听也好,偷看也罢,反正就是知道了。
一些后宅八卦也可以推到母亲赵氏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太子。
太子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喜怒,仿佛之前的变色是幻觉。
南若觉得自己可以学习一下,现代人很少会做情绪管理,尤其像他们这代人,喜怒哀乐常常直接上脸,不怎么刻意遮掩,即便面对上司也不会摒弃自己的个性。
用年轻人的话讲,工作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他现在这位上司可轻易换不了。
他目前所处的环境,除了要会察言观色,还得学会处变不惊。
太子似乎觉察到他的打量,夹菜的间隙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想看就大方看。”
南若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微笑道:“臣见殿下举止优雅,便不觉多看了几眼。”
遮掩情绪上他需要再进修,论脸皮厚可从没输过,娱乐圈脸皮薄的根本混不下去。
何况他说的是实话。
太子吃饭的动作很好看,南若自认没法比,他前世吃饭,顶多也就是不大张口不吧唧嘴不扒拉菜,跟太子这种从小就训练到骨子里的仪态比不了。
光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这点,要不是有小若谷的身体记忆,他绝对要破功——他两口就能吸光一碗泡面!
太子只当他是在拍马屁,没再搭理他。
南若就遗憾的收回了目光。
看来太子没有想给他解释为何会吐的意思。
他本以为太子会继续追问,毕竟他并不喜欢别人拍马屁。
心里又记下了一个重点:领导不吃激将法。
回到小院,南若铺开纸张,开始琢磨起选谁来完成领导交代的工作。
这是太子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得做得漂亮些。
折子上的反派男女配他不想选,这些人利用价值不大,他们能活到现在,要么是胆怯懦弱,要么是墙头草,真有能力的没几个。
要策反也不是做不到,但需要时间。
他想从男配下手。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已经不单是男配,也是男女主的重要帮手。
比如容相,比如尉迟将军。
南若最想下手的是容相。
如果能将他折掉,对男女主以及荣王,会是很大的冲击。
只是南若对官场还在摸索学习中,没有把握也没思量好要怎么将容相扳倒,容相的权力和地位来自皇帝,皇帝信任他,别人说什么也没用。
从后宅入手倒是可以给他添点麻烦,但两个孩子还小,南若没想好要不要动手。
思考片刻,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广德侯上官子辰。
古早言情文里,总有一款三观歪斜的偏执狂病娇人设,上官子辰就承担了这个角色。
我杀人我嗜血我残忍,但我遇到女主对她钟情深情不悔我就能洗白。
他出场时十四岁,表面天真乖巧小奶狗,哦,作者写文的时候此小奶狗还非彼小奶狗。
其实腹黑毒辣扭曲阴狠。
具体表现在爱慕他的小娘子碰了他喜欢的东西,他表面笑嘻嘻将东西送给对方,扭头就派人去设计将对方手折断。
那叫一个炫酷狂拽霸。
作为网络文学发展见证者的南若,有很漫长的网文阅读史,不管男向女向言情还是玄幻他来者不拒,后来会做编剧,跟他的阅读史有很大关系。
所以毫不掩饰的说,他年少时看这种狂拽剧情看的很爽很投入。
当时只觉得哇好厉害好酷好牛×。
完全没想过那个被折断了手的女孩会怎么样,那些被轻描淡写天凉王破弄死的人什么感受。
时过境迁,再看古早文,他只想说有病就去治。
不伤害别人,随便你病娇随便你偏执,可用人命用鲜血来证明,恕他接受不能。
上官子辰一次“耍酷”时被女主撞见,见女主的反应和旁人不同,对女主来了兴趣,一来二去喜欢上女主,在女主不知道的背后,帮她解(弄)决(死)了不少对手。
女主进宫后,他也一直给予帮助。
女主封后后,他为了离女主近一些,加入了銮仪卫,銮仪卫责掌管皇帝皇后车驾仪仗,是比较能时常见到皇后的职位了。
十年过去,已经晋升銮仪卫指挥使。
而銮仪卫也从单纯只负责帝后仪仗和沿途巡视,增加了廷杖审讯的职责。
让南若不禁想起了一个耳熟能详闻风丧胆的机构——锦衣卫。
他不知道这是女主提议的,还是男主自己的想法,銮仪卫瞧着很明显有往锦衣卫发展的趋势。
若放任下去,对太子而言,会是非常棘手的存在,头领上官子辰肯定无条件站女主。
南若将担忧写进折子里,当然他不会提锦衣卫,只是提醒太子,如果有一日男主给了銮仪卫侦查逮捕的权力怎么办。
所以在这之前得将苗头掐掉,或者将上官子辰拉下来,换成己方的人。
南若略一沉吟,写下设想的方案。
官场手段他是不太会,可他会别的。
譬如舆论,譬如营销,譬如黑人。
作为幕后,他对圈中这些操作清楚的很,他自己就参与过,颜值最高编剧的称号怎么来的他心里一清二楚。
没办法,现状就是营销炒作为主流,想混口好饭吃,只能随波逐流。
南若将想法一一罗列出来,连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也设想出应对方案。
隔天交给太子,他看完再抬头看他,眼神又变了变。
书生杀人不用刀,满纸尽是诛心言。
怕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一脸乖顺无辜的人会写出这样的东西。
他审视低眉垂目的少年,问:“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南若微笑:“臣不懂为官之道,便只能从旁门下手,世人重名声,尤其士子勋贵,名声重于性命。”
“臣也是为了活命,广德侯应当很想知晓是谁害了他的幼子。”
广德侯幼子上官钧也是中毒受害者,上官子辰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想来应该已经和其他两位受害父亲联系上,在联手调查。
他等了一个月,还没等来动静,是该催一催了。
再没动静,他怕男女主要回来,他们回来,南宫云林也会回来,他便不能再赖在东宫蹭饭。
太子盯着他瞧了片刻,将折子合起来:“孤允了。”
七天后,京城上下忽然被一则消息刷了屏。
第十八章 八卦
十八
銮仪卫竟在审讯时虐待凌/辱他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这条消息悄无声息出现在京城上下。
说的人头头是道,连怎么虐待的怎么残忍的都说的一清二楚,叫人信服。
别人问如何知晓,我隔壁的表舅的堂弟的侄子亲眼所见,我三叔的小舅子的堂弟的岳父认识某个銮仪卫大人家的下人,听对方亲口说的。
消息并非突然爆发,是一天天增加的,因内容稀奇劲爆,大大丰富了广大百姓乏味的夜间谈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开了。
而消息也从最初銮仪卫如何阴狠,落点在了銮仪卫指挥使广德侯身上。
说他其实本性阴狠,故意借机发泄自己的恶欲,还有理有据摆出作证,你看广德侯连死了三位妻子。
这是他身带煞气,克妻!
很快有人帮忙添加,盘点了下广德侯的妾室通房,竟发现这些年陆续病逝了十三个。
更证明了克妻带煞的说法。
还有人提起了前阵子广德侯急症夭亡的幼子,广德侯不止克妻,还克子!
听说他幼子前一日还好端端的,突然就咽了气,不是被煞气冲克了是什么。
大家还震惊的时候,新的话题又冒了出来。
这么大的煞气,是折磨了多少人才有的?
至少不下百人吧?
太损阴德了。
随之新的问题也出现了,銮仪卫有审问了这么多人吗?
銮仪卫审问的权力是去年才有的,且审的是皇亲国戚以及不便被公审的内侍,竟有百人之多吗?
即便有,也不可能个个都被折磨凌/辱,那广德侯这冲天的煞气是哪里来的。
就有人说了,肯定是之前就犯下杀孽了呗。
广德侯又没有上过战场,哪来的杀孽?真正上战场杀敌的尉迟将军可没他这么大的煞气,人家妻儿娇妾活得好好的,父母也建在。
话题议论到这里微妙起来。
平民百姓不知里面的弯弯道道,听着这些市井流传的八卦,不管见没见过广德侯本人,已经将他认成了酷虐残暴的大恶人。
指不定侯府花园底下埋了多少尸骨。
那些小妾通房怕也不全是病死的。
有父母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便拿广德侯的名字吓唬:再不听话被广德侯抓走了!
小民有小民的智慧,他们也不直接说广德侯三个字,用代称。
很快连歌谣都编出来了,偏没有用广德侯的名字,叫人无从责问。
勋贵官宦间虽保持着清醒,可对煞气论却也有七分信,尤其后宅内院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总会议论几句。
銮仪卫全陪帝后出巡不在京中,无法及时出面解释,唯一在京的恰巧是当事人,他们不好当面去问,只私下暗暗关注。
消息愈传愈烈,很快,传到了广德侯本人的耳朵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人击鼓喊冤告上了衙门。
喊冤的自称是广德侯妾室之父,他要为自己死去的女儿求一个公道,他女儿并非病逝,而是被广德侯一脚踹到心口呕血而亡的,且死前受到了凌虐。
此人并未去京衙,而是直接找上大理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了,难得有这样大的八卦,百姓瞬间一涌而来,护卫们赶都赶不走,远远围在大理寺街边观望,甚至还有端着小凳子占位子的。
燕朝民风开放,百姓并不以言获罪,且法不责众,护卫们也不好真动手驱赶。
大理寺卿杨震为人刚正,遇事敢言,并未视而不见,也没有因广德侯受皇上器重而为他遮掩的意思,先招原告进来,确定对方要告,着左右衙役将人按住施刑。
民告官,且越级称诉者,先坐笞五十。
打完,人活着,才能再说告不告的问题。
这叫赵来福的原告倒也硬气,咬着牙生受了这五十鞭,庄户人自幼劳作,身体结实,除了疼痛难忍,人还站得住,神志也清醒,撑到了广德侯到来。
上官子辰进来时冷着一张脸。
他生的俊眉修眼,玉质金相,能进入銮仪卫,自是公认的美男子,可惜眉眼间爬着阴鸷,叫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