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云林嗤了一声:“你爹我忠的是圣上,俗话说夫妻一体,妻凭夫贵,我向着娘娘与向着圣上有何异?”
南若心道那你是不知道我们前世历史上出过个女皇帝,更不知道你家娘娘穿越前可是个接受过新世纪教育的大学生。
转念想想不怪他们想不到,女帝此世前所未有,又男尊女卑思想禁锢了千百年,思维局限罢了。
南宫云林忽的笑了一声,带着自嘲:“我靠阿谀逢迎得圣上看重,自是喜圣上所喜,恶圣上所恶。”
他摆摆手,打住了南若的安慰之词,神色复杂道:“你莫要学我,你只管好好听圣上吩咐,不该掺和的别掺和,自有好前程。”
南若默然。
南宫云林拉回话题:“你想的不错,圣上今春巡游回来便有了整顿江南的意图,只一时没有机会,如今正好借甄采一事发作。”
“自娘娘呈上棉花羊毛羽绒与新式纺织机已过去十年有余,江南织造越发兴盛,我只说一件,去年十月织造坊与夷商商谈二十万匹丝绸贸易,折银二百二十万两,只半月便交付完成。”
南若对大燕的货币已经有了清楚认知,二两银子便能买到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二百二十万两至少能养活百万人!
南宫云林道:“这还只是织造坊,江南三省作坊遍地,每年产出不知凡几,更不提粮食瓷器与茶叶,每年缴纳赋税全国之冠,江南富庶远比京城,你去了便知。”
南若颔首,这他知道,只看上学时那些描写江南的诗词就知,还有皇帝微服私访之类的电视剧,基本都往江南跑,若那里不好皇帝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
“爹可知这回买卖名额的事会是何人所做?”
那个自杀的知府明显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南宫云林摇头:“朝事我不掺和,江南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已经够惹人眼,若敢对朝政发表意见,怕圣上都保不下他,每回去江南他只能往温柔乡里栽,让自己不去听不去闻,不知才能不露。
“不过。”他叹息道,“杨焘应是被人陷害冤枉,他为人清廉节俭,断不会收受贿赂……”说到这又有些不确定,“应当吧,昔年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我自认看人还有些功力,不过如今说不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南那个地方,最易乱人眼。”
说到这他脸色一肃:“这回去了江南你只记着一件事——跟紧太子!”
南若看向他。
南宫云林表情严肃:“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惹急了什么不敢做,圣上派你去只叫你长长见识,你可别贸然出头,进出都跟着太子,太子活你就能活!”
虽然之前谭瑛的提醒已经让南若知道此行不易,可南宫云林的话才叫他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头一紧,道:“我听爹的,必不会强出头。”
南宫云林恐吓完,又安抚道:“你放心,圣上派太子去,定会叫人护他周全,你只要跟好太子就不会有事。”
南若琢磨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所以皇帝还是向着太子的?若真如此,又为何派他跑这一趟?不对,是太子主动请缨的。
没体会过父子亲情的南若有点搞不懂这对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恼陛下又是为何?”
说了半天还没解答他的疑惑。
南宫云林含混:“娘娘昔年在江南置业,陛下此次整顿必会受些影响……”
再多的却不说了,只仔细叮嘱他路上小心。
南若心里大概有了数,也没再追问。
南宫云林虽然不了解江南内里究竟如何,对明面上的官员还是知道的,一一为他做了科普。
又道:“此去若路过绍阳府,你记着去宋家上门拜访。”
南若应下,宋家往后是姻亲,若路过肯定要上门一趟,正好问问四娘有没有什么要他捎给未婚夫的。
商议好该带的人该带的物,南若立刻去收拾安排。
不管顾渔和金龙的抗议,将两人打发回家,又亲自去点了护卫,一个个高壮威猛,总算让他有了点安全感。
又派初三去赵府跑了一趟,带信给赵荣,叫他多费心摸鱼社,南若感觉自己这不是搞了个水军社,分明是个吃瓜社,社员投递来的信息全是八卦。
内容劲爆堪比前世深夜母猪为何惨叫九旬老太为何起死回生云云,互换消息里最受欢迎的也多是此类。
知道他要出差的赵荣叫初三给他带了回信,让他注意安全小心谨慎。
隔日接到消息的亲朋都派下人带了信来,叮嘱他小心,亲自来怕要他招待影响他准备,尤其姑祖母连夜烤了许多饼干叫人送来给他路上吃。
虽然南若和小若谷口味并不相同,可瞧着饼干罐,不妨他心头泛起暖意。
两日一闪即逝,一切准备妥当,这日清晨天蒙蒙亮,南若带上小厮护卫和塞满三车的行李直奔码头,路过魏家捎上魏思远。
到码头等了半个小时,谭瑛带着家兵旗丁浩浩荡荡赶来,后头是太子车驾,以及皇帝派来內监常青。
车架旁傅卓骑着马趾高气扬。
南若挑了下眉,他以为太子会带谢元崇,没想到竟带了傅卓。
一行依次上船,太子路过南若脚步一顿:“你随孤来。”
跟在他后头的一众人看过来。
太子淡淡道:“父皇和娘娘特意叮嘱,怕你年少气盛叫孤多看着你些。”
说完脚步不停上了船。
南若顶着傅卓的白眼跟上。
第五十章 星空
五十
因太子一句话, 南若被安排到了和太子一层,中间只隔着个傅卓。
上了船大家先安顿, 进屋被褥铺盖通通得换一遍, 南若只被褥就带了六床,这还是因为走水陆不用中途停留,否则到一个驿站就得换一套铺盖。
倒不是奢靡讲究, 此世没有疫苗没有预防针,若赶路时染病很容易客死异乡,古人虽然不清楚什么细菌病毒,但不妨他们明白自带被褥能防感染,这是古人一代代总结出来的生活小智慧。
还有衣帽鞋袜吃食饮水, 能自带尽量自带。
也不怪寻常百姓故土难离,外出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搞不好一个水土不服就丢了性命。
南若就很好奇武侠小说里浪迹江湖的大侠们是怎么解决这些生活问题的, 被褥衣服都可以凑合,可内裤呢,坚持两天不换已经是他的极限。
等换完铺盖,他吩咐道:“行了, 剩下的我自己来,初二去看着护卫安顿得如何, 初四去给魏小旗搭把手。”
顾渔和金龙不能带, 他便在小厮里挑了两个,初二稳重藏得住事,初四平日多与外头打交道, 胆子大适合跑上跑下,最重要两人体格好。
将杯盆衣帽笔墨等安放好,有内侍来通知太子召见,南若理了理衣衫开门,一扭头正对上打着哈欠的傅卓。
看什么看!
傅卓目光如是说,却不像之前直接出言嘲讽。
爷乐意!南若挑眉回看过去。
傅卓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背影有点气急败坏。
南若忍不住一笑,自上回落水事件后,他和傅卓还是第一次照面,先前只在中秋宫宴上远远瞧过一眼,看来熊孩子被收拾狠了。
被太子叫来的还有谭瑛和內监常青,叫他们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例行开个会,交代一下各自的职责,至于怎么走到哪里下船显然早有定计,根本没有南若插嘴的机会。
太子淡淡道:“这几日便在船上养精蓄锐,等到了地方还望诸位尽赴全力。”
谭瑛领头应下。
南若便也不多问,让休息便安心休息,就像渣爹说的,太子命可比他值钱,便是谭瑛和傅卓都比他贵,他们都不担心,他就更没必要杞人忧天徒添烦恼。
一连七日他早睡早起,该吃吃该喝喝,顺便欣赏一下沿路风景。
第一次出门,南若对京城之外的大燕充满了好奇。
然后头一天就被震撼到了,不是被风景而是人,虽还未进入数九,但已经是冬日,运河上容易结冰,每日清晨天蒙蒙亮,两岸卫所百户便驱使着旗丁与雇来的渔民一道在水面打掉凝结不久的薄冰。
成百上千人呼喊着号子壮观至极。
这条运河与前世京杭大运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肩负着沟通南北经济加强南北联系的重任,两岸百姓也多得益处,所以即便到了冬日也得保证船只能够运行。
南若不知道前世京杭大运河结冰怎么解决,大约燕朝的京城位置靠近地图中心,从江南角度不应当称北,称西更确切些,故而冬日气温没有真正的北方那么低,湖面虽结冰,却只薄薄一层,只要及时打掉就不会堵塞河道。
俗话说事不过三,新鲜景致看个三天也足够了,南若改换观察起了沿路碰见的货船。
赶路的日子是枯燥的,碍于太子在,大家都不敢搞什么娱乐活动,只能憋着劲儿数时间,船就这么大,走路重一些都会被觉察,尤其他们和太子在同一层的,尽量保持安静,能不走动就不走动。
每天太子舱里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整一层都能听得见。
这日南若实在闷得慌,想着夜晚大家已经睡下,放轻脚步来到甲板上透气。
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出来,原因比较怂,他怕发生意外,通俗点叫怕死。
即使现代都会出现游轮落水事件,他对古代船只的安全性实在不怎么信任,他会游泳也是在温暖且措施齐全的游泳馆,而不是冬日寒冷湍流的运河里。
这可不是现代两岸灯火通明,轮船也配有大灯,到了夜里除了船上灯火,窗外基本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船行了这几日,发现还是比较平稳的,也未出现什么翻江倒海能将人甩出去的事故。
南若便大起了胆子,趁着夜色出来透透气,保险起见一路摸着栏杆,又叫初二初四陪他一起。
船上倒是灯火通明,照得寒夜都显得温柔了起来。
夜里行船放慢,晚风徐徐,眼下已经到了南方范围内,没有刚出发时那么冷。
初四忽的小声上前:“大爷,快瞧!”
南若顺着他的手抬头,一瞬间漫天星辰落入眼中,繁星如钻石明珠铺满了整片夜空,夜空与远处的黑融为一体,船只轻晃,恍惚间仿佛摇曳在星河里。
南若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前世今生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美的星空,城市里哪有这样的夜空,他以往只在视频里见到过。
穿越这么久他竟然没想到夜里抬头看看天!
也是,在灯火璀璨的城市待久了早失去了夜里要抬头观星的认知,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前世他连中秋都没抬头赏过月,以至于竟没反应过来在这里抬头是能看到星星的!
南若凝望着天空久久不能回神,连太子什么时候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太子凭栏吟诵一句,见他回过神,笑道,“此情此景,可是应了这句诗?”
南若忙行礼,心道这句诗好像有点耳熟。
“不必拘礼。”太子抬头目视天空,“皇后此句诗作得妙极,孤从前只耳闻,如今才算眼见为实什么叫星垂什么叫月涌。”
郑皇后的诗啊,南若心情微妙,怪不得他觉得耳熟,应该是以前背诵过全文,不过这首他已经忘得差不多,谁写的来着?
“可惜皇后只得了这半句,他人描补得都差了些意境。”
那是因为她大概只记得这半句,或者后面的不方便说出来,南若心道,嘴上跟着夸了两句,就当是夸给原作者。
太子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皇后诗词中精妙的又岂止这一句,只可惜近些年极少再有诗作问世,皇后文风多变,不论哪种总有佳作,如今搁笔,实在叫人遗憾……”
南若却没听出有多遗憾来,反倒听出了一股暗讽的意味,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被郑皇后的仙人梦授糊弄过去,那么皇帝渣爹他们呢?当女主还没想到梦授这个说辞、却名诗佳作不要钱似的往出冒时他们是什么想法?
尤其容相,作为名满京城的才子,他真的没有怀疑过吗?就一丁点都觉察不出破绽?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郑皇后吟诗作对抚琴下棋的?
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娘娘……”他想假装没听懂应付两句,嘴唇翕动,始终没说出口。
太子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加深,不过却没有再多说,换了话题:“可是在房中闷得慌?”
南若便从善如流接上:“是有些,臣如今在营中操练惯了,忽然闲下来倒有些不适。”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网络,他再也不是那个半年都能不出门的死宅了,现在闭门在家一天他就能无聊死。
太子便上下打量他一眼,颔首道:“是结实多了,你从前太瘦弱,瞧着一阵风就能吹走,如今刚好,有了点武官的样子。”
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不错,改日与孤再较量一场,给孤瞧瞧长进了多少。”
南若笑着应下。
太子又对他训练旗丁之举赞了两句。
南若见他心情不错,趁势问道:“此行殿下可需臣做些什么?”
或者说打算做些什么。
太子听出他的言外音,一笑:“你只待在孤身边看着就行,不用你做什么,哦,倒是有一件。”
南若来了精神。
太子:“等回京,你写篇感悟给孤,免得回头父皇问你此行都见识了些什么你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