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兽的嘴巴张开,手里那团血糊糊看不出原状的东西被他送到了嘴中,然后,他身子转动,视线落到了时韩二人身上。
韩易瞳孔一缩,抓着剑的手越发用力,指节都泛起了苍白。
他和那邪修缠斗许久,两人不相上下……而那人,在这个凶兽面前,却全无反抗之力。
一直装死的渔老终于出了声,“醜鷇、是醜鷇……那张传送符呢?!你快些用!”
从韩易开始修魔起,渔老就不怎么出声了,毕竟不同于正统道修,魔修里面御鬼的手段可不止一种,这臭小子又是个不好糊弄的。渔老简直日夜悲叹自己“遇人不淑”,以至于遇到这么一个倒霉催的小倔驴。
日常又小心翼翼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这小倔驴那天突然把他当成炼鬼的材料给炼化了。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再不出声,两人一鬼今天都得给这只醜鷇当点心。
太久没听见这老头的声音,韩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看向时越。
——渔老口中的“传送符”是他从一秘境中所得。
这东西在修真界并不少见,可那“传送符”却又不同,能无视一切结界封印。
但当时他拿到手的只有三张,又两张已经被他用掉了,而这最后一张……
看着要把那张符往时越身上拍的韩易,渔老简直是咬牙切齿。
他就知道这小倔驴不会乖乖听话。
——但是这都什么时候了?!
“那小子可是佛修转世!手段不知道多少?用得着你一个小娃娃操心?!”
渔老这话说得大声,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谁知道这个“佛修转世”放着好好的梵音宗白象宗不去,来仙云宗凑什么热闹?!而且这百年间对方一点动静都没生出来,渔老都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弄错了。
再者,醜鷇……
当年景同仙君一战扬名……却也只是把这凶兽封印起来。
不管渔老怎么说,韩易往前伸的手却并未迟疑。
——若无阿越,他早就死在百年前的那只飞舟之上……又谈何修行?谈何以后?
只是,伸出去的手腕却被另一只修长又有力的手抓了住。
韩易抬头看去,只见时越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转回身去,一步一步向安置醜鷇走去。
他每迈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升腾一截——元婴、化神、出窍……
灵气几乎凝聚成漩涡,向着他的身体涌去。韩易忍不住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
而那只醜鷇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之后的凝重警惕,最后,那牛蹄不安地动了动,竟然转身欲逃!
它转身的那一刹那,时越搭在剑柄的那只手终于动了……
——长剑出鞘。
……
…………
那一瞬,天地似乎都因为那雪亮的剑光黯淡下去。
韩易不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
每个人的剑意都有不同,或是锋锐、或是厚重、或是灵巧、或是质朴……
若在今日之前,有人指着某个特定的剑招同他说:剑就该是这样的。
他一定以为那人是个不会使剑的门外汉。
如今……
这一剑出鞘。
——对。
是的……
剑,本该——如此。
第53章 魂铸仙梯的修真老祖(完)
回宗门求救的卢榷有幸半路上遇见了望鹤太上长老。
他简直是见到大救星一样飞奔过去,急急地将三人遭遇同望鹤长老说了。
“带路。”慕涵衍也不多话,直接将卢榷往飞剑上一甩,简短地道了这么两个字。
头一次体会渡劫大能的御剑速度,身后还站了个活生生的渡劫大能。卢榷颤颤巍巍,自己都不确定指的路是不是对的。
就在他疑心他是不是走过了时,脚下的飞剑却陡然停了住。
卢榷当然不敢质疑大能的意思,只能苍白着脸往下看,确认这地方之后该怎么走。
是那边。
那股难闻至极的腥臭气味传入鼻腔,卢榷立刻确定了方向,抬眼看过去……
……
一道巨大剑影从上斩下,所过之处魔气荡然无存。
暗色的天幕因这消散的魔气骤然明亮……
远远,看着……就像是——
那一剑,将天劈了开……
卢榷看着,忍不住发起了怔,却并不为此羞赧。
因为他笃定:所见之人,无人不被这一剑摄取心神。
“开……天……”
身后传来一声喃喃低语。
这两个字落入卢榷耳中,他陡然想起了什么。
——“开天”那是景同仙君昔年对阵幽冥界妖,所创一剑招之名。
那、如今用剑之人……
不待卢榷想得更细,脚下的飞剑已经一个俯冲,直直地冲着那个地方去了。
卢榷以为自己方才已经体会到渡劫大能的御剑速度,可下子他才知道方才望鹤太上长老有多照顾他。
若是要形容……
卢榷只能说,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身体四散分离了。
这般快的速度,到那地方也当真是一瞬间的功夫。
飞剑刚刚停到地下,卢榷便控制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
他努力仰着头,看向那边执剑之人。
——阿越?
卢榷想要开口唤,却不知为何,觉得执剑那人陌生得很,对着那熟悉的面容,一时竟不敢开口。
而这周围……
他记得是个山啊?!
好像他这一去一回,人和地方都不对了。
他正懵着,却听一声带着颤抖哽咽的声音,“叔祖父……”
这三个字在这一片异常空旷的空地上缓缓荡开。
卢榷更懵了,他机械地着抬头,正和同样抬眼看过来的韩易对上了视线。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片茫然。
在场唯一情绪比较平稳的就是时越了。
他都决定用剑,自然做好了被“上辈子”的旧人找上门来的准备。
只不过,最先过来的是慕涵衍,让他有点意外。
当初把这孩子领回宗门,对方还不到十岁,那之后更是没过几年,他就离开了这世界。
——小孩子忘性大,也亏得对方能记得他,还记了这么久……
不、恐怕外因也有一些……
把不小心又歪到“夜光塑像”上的思绪拉回来,时越扯唇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唤道:“涵衍……”
转世……当真是叔祖父的转世。
慕涵衍只觉得心中酸涩滚烫交加。
想着当年对着满身脏污的他伸出手来,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的“仙人”,他眼眶一热,忍不住又往前走去,“叔祖……父!”
最后一个字,成了变调的破音,慕涵衍眼睁睁地看着时越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那仙云宗制式的白色外袍须臾便被血水浸了透。
时越:……
他晕倒前一刻,最后的意识给系统留了个言:给我止个血,别吓坏小孩子。
然而,在场的……
年纪最小的韩易,也已经超过百岁。
系统判定了一下时越那句话的逻辑,最后什么措施都没采取。
要是现在时越醒着,怕是又要考虑系统返厂问题了。
……
时越这个身体只是普通人,突然把修为提升那么多,后遗症肯定是有的。
不过考虑到原身的仇也报了、天命之子也过了容易夭折的“幼年期”。他在这个世界,也就差个“回收剑鞘”了,等收回来之后,他也不必留在这个世界,于是也没顾忌那么多。
他这一觉睡得漫长,等他醒过来,已经做好了全身都废了的准备,却不曾想……
——竟然,感觉还不错。
甚至修为还提了一个大境界,元婴后期……差一步就是化神了……
时越也就奇怪了一瞬间,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背后有靠山就是好。
他有些费力地勾起唇,缓缓睁开眼,正和守在阵法边的那人对上。
那人定定地看着时越,目光一瞬不瞬。
时越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脸上原本有些僵硬的笑容更真切了些,“……顾、师弟。”
已经是太上长老、好几千岁的顾珣眼睛睁大、眼眶须臾间就红了,他嘴巴张合了好几下,才小声地唤出了那声“师兄”,又低又轻,好像生怕声音一大,就惊醒了这场美梦。
……
时越醒来,在仙云宗内引起的震动不啻于当年桦台之战。
连刚刚宣告要闭死关的璞渊太上长老都把闭关之事抛到了脑后,也凑到了时越跟前。
修真中人容颜永驻,千年时光在这些人身上似乎并未带来什么改变。
时越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有些恍惚,好像是又回到了当年他还是“慕和风”的时候。
于是,时越过上了一段“灵丹随便嗑、灵泉随便泡、灵器随便拿”、作为普通弟子想都不敢想的奢靡生活。他那日强行提升修为,伤得实在太重,纵然仙云宗倾宗门之力养着他,也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儿来,而且在这么优良的修炼条件下,哪怕时越没什么修炼的心思,修为也坐火箭似的往上窜:直接越过了化神,到了合体。
眼见着慕师兄的身体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众位师弟们这才有心思商量起仪式问题。
——慕师兄回宗怎么能悄无声息呢?!
办!必须大办!!!
#斩钉截铁#
#声嘶力竭#
于是整个宗门都筹备起来,准备广邀天下修士。
对此,时越……十分感动……
然后,他就真的“动”了。
——他留下一个纸鹤,拿了剑鞘,又顺便跑了趟应苍峰、提溜了一个韩小朋友,干脆利落地跑路了。
考虑到这几年的交情还算不错,时越临走前还顺便去了趟镇魔峰底下,问了句恒明要不要走。
却被拒绝了。
……倒是意料之中。
恒明说过,入魔道要有执念,但要又要“破执”才能继续往前。
而就时越看来,恒明这千万年来,只涨了岁数、却没涨修为。
——就他这个不求上进法,早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但是现在想想,也或许是执念太深,深陷其中、难再往前。
至于他的“执念”……
时越回头看了眼那姿态各异的四十九座山峰。
——仙云宗第三百八十一代掌教,恒明尊者。
“掌教”啊、还真是个麻烦的位置……
时越正嗟叹感慨呢,远远却看见一个黑点接近。
他暗道句不好,这是被追上了来了。
时越跑路的手段还是有的,只是既然被发现了,跑了这一波,还有下一波。
他这么想着,定了定神,索性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这位追来的师弟,准备展开忽悠大法,把这师弟忽悠回去。
……能忽悠成帮凶就再好不过了。
等人接近了,时越却讶异地挑了下眉,来的不是他想的师弟,而是慕涵衍。
慕涵衍看见时越身边还跟着一个韩易,也十分意外,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对时越躬身施礼,“师尊曾说,若是叔祖父转世,定然不愿意在宗门久留……故而师伯们商量大典之时,涵衍便开始留意叔祖父的动静。”
时越:……
宁子瑜这个小兔崽子,飞升都飞升了,还挖个坑给他留下。
不过,慕涵衍显然不是来拦他的,他抬手递了一块玉简过来,“这是师尊留下的,说涵衍若是有幸遇见叔祖父转世,将它交给您。”
时越点了点头接下。
慕涵衍看着他不为所动的神色,终究叹了口气,手臂展开、又缓缓拢于身前,躬身行礼道:“涵衍拜别叔祖父。”
看着这孩子郑重其事的模样,时越眉宇间也略过一丝无奈。
他衬着慕涵衍抬头的功夫,食指在他额心戳了一下。
微凉的触感在额心一闪而过,慕涵衍捂着脑袋、愣愣抬头,“……叔祖父……”
“修真之人,追寻大道……你我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同路之人……”
慕涵衍睁大了眼睛,隔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而眼前,早就没了时越的踪影。
*
安(忽)慰(悠)完了小侄孙,时越赶紧接着跑路。
只是没走多远,就察觉到身边一道幽幽的视线。
“天命之子”当然十分重要,时越减缓了速度,眼带询问地看过去。
韩易沉默了一阵,闷闷道:“我修的是魔道,所以……跟阿越……就不是同路人吗?”
时越:……
——哄孩子这么多年,总有翻车的时候。
不过,时越毕竟久经历练,那张脸皮早就修成了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对着这个质问,他一脸正直,玄玄乎乎地扯上几句“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一致而百虑”,总算把这小孩儿打发了去。
系统在他脑海里发出一声幽幽长叹,又投影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时越:……
返厂!回头一定要把这玩意儿送回去返厂!!
被踩了痛脚的时越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玉简,孰料那玉简似乎有点年久失修,时越刚刚加了点力气,它就“啪”地一声裂了开,吓得时越赶紧双手合十去捂。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这玉简裂开,并非是因为他用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