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凉吃完最后一口饭,施施然放下碗筷,问道:“你又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云梦魔窟出事了。”风冽的语速略显急促,眉头也忧虑地揪紧,“天音正在设法补救,我是过来请你援助的。”
程澹心里一紧:“魔窟出什么事了?玉先生他们可知道?”
风冽点点头:“清白他现下也在云梦相助天音。先前时间道力□□,天音为了帮我将其镇压,神力有损,我担心他们力量不够。”
闻言,程澹当即转头看向张玉凉。
不用他开口,张玉凉也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但你的伤……”他答应得爽快,程澹却又开始忧心他的身体。
“无妨,我说了只是小伤。”张玉凉安慰地揉揉他的脸蛋,“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会保护好你,证明给你看。”
程澹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忧心忡忡地留在长安,而并非真的为了证明自己身体无恙。故而虽然怕成为他的累赘,但程澹却一口答应了。
一旁的风冽羡慕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把想说的劝诫的话收了回去。
……
思凡溪上方,一道狰狞的裂缝横贯半壁天空,像一只沾染着血色的眼,源源不断往外释放邪异的魔气,腐蚀周遭的秀丽山水。
纵然阙天音极力施展神术阻挡,又有玉清白、余天玑以及一众降妖师相助,依然难以完全隔绝那阵磅礴的魔气,让大地逐渐被死气覆盖。
若非风冽上次结下的封印仍在运转,当下的情形恐怕会更糟。
就在这时,张玉凉揽着程澹,和风冽一起从天而降。
浩瀚神力在张玉凉落地的瞬间犹如沸腾的云气般轰然爆发,一圈恢宏金光从他背后升起,光芒之灿烂,几乎仿若第二轮太阳,却丝毫不会让人有灼烧炙热之感。
张玉凉将程澹放下,心念一动,身后辉芒直上半空,与魔窟遥遥相对。浩然正气铺天盖地席卷开来,仿佛一场金雨,洗净天地间的污秽之气,也逼迫得魔窟自法收拢力量。
但与此同时,寄居在张玉凉心脏处的生死道力又一次开始躁动,似乎要从他体内蹿出去吞噬掉那令人不悦的魔气源泉。
张玉凉眉头微蹙,借金光遮蔽,手捏印诀压在心口,将暴动的生死道力压制下去。
地上,程澹一直关注着张玉凉的举动,自然也看到了他隐蔽的动作。
还没等他想明白张玉凉此举的用意,大脑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计,不疼,却仿佛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敲了出去,整个人顿时陷入一种虚无之境。
“你可知,你快要害死他了。”
一句莫名的话语倏然流过心底,宛如大道之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与蛊惑,险些淹没程澹的意识。
他捂着头,明明身上不觉得难受,却又有种心脏被撕裂的错觉。
好在这种错觉并未持续太久,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听见张玉凉喊他的名字,随即他漂浮的灵魂又归回其位。
睁开眼的时候,程澹看到的不是张玉凉,而是他身后的龙神。
彼时,风冽抱着脱力的玉清白,目光却直直地望着他。
从那个眼神中,程澹看到了令他不安的情绪。
“你怎么了?”张玉凉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澹失神的双眸,“可是受到了魔气的影响?”
程澹闭了闭眼,再次掀开眼帘,神思已恢复清澈:“没事,刚才头晕了一下,可能真是被魔气冲击的吧。”
张玉凉见他精神不错,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则在运劲为他检查过身体之后也缓缓落回原处。
“没事就好。”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张玉凉不再多问,转而提起正事:“玉清白,你们用来摧毁长安那两个魔窟的方法对这个魔窟有用吗?”
玉清白累得面容煞白,正让风冽拉着度气,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摇头说:“云梦魔窟几乎等同于那个世界与人界的主通道,早已与人界的天道牵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强行摧毁,只怕云梦也会被夷为平地。”
张玉凉冷冷看了魔窟一眼,说道:“那就再封印一次,这回,我亲自动手。”
说完,他揽着程澹的肩膀到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下休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风冽的声音在程澹脑海中响起。
“今夜子时,向东百米处,我有关于玉凉的事要跟你说。”
程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劫数到了。
在穿越改命之初就被定下的十年时限,哪怕张玉凉是神灵,掌控生死之道,也不可能逆转。
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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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江湖有妖气
夜里子时,程澹借口洗漱,从张玉凉身边离开,来到风冽所说之地。
今夜有明月普照,月华流霜,泼洒在盘坐于溪石的风冽的白衣上,越发衬得他飘然超脱,似要凭风而去。
程澹走近几步,在他对面的石上坐下,静静地等他开口。
风冽闭目良久,程澹也陪他枯坐。二人倾听着夜风与水声,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气氛并不显得尴尬。
半晌过去,风冽突然睁眼,手捏莲花印,轻轻扫过程澹面颊,神力迸发,竟生生从他额心处拽出一抹黑气,弹指湮灭。
程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额头问:“这是魔窟里的东西吗?”
“是,也不是。”风冽摇头,淡然道:“与其说这抹黑气源自魔窟,倒不如说它是在天道安排下为你准备的杀招,你命不久矣。”
程澹默然片刻:“我知道,我也从未想过改变。”
风冽深深看着他:“你在玉凉对抗魔窟之时,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有个声音对我说,我快要害死玉凉了。”程澹没有隐瞒,对于这件事,他也很在意,“龙神可知这声音的主人?”
风冽露出早有所料的神情,长长叹了口气:“那是大道之音,是对你的警告。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你是玉凉的情劫,是他若度不过,就会身亡的劫数。作为执掌生死之道的神灵,玉凉一向比我和天音受天地钟爱,自然不希望你毁了他的道行。”
“不是说大道无情,怎还会有所偏爱?”程澹一脸疑惑。
“天道若只是一股纯粹的规则意志,自然大爱无情。然而此方世界的天道,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缕灵识,有了私心。”风冽的眉眼在月色中模糊不清,程澹只能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你也是被世界意志眷顾着的人,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罢了。”
程澹一愣,蓦然想起很久以前朋友们跟自己开的那个“老天爸爸最爱的崽”的玩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有点笑不出来。
“龙神大人是否救过我?”他叹息着问。
“是。”风冽抬起右手,掌心氤氲出一团光芒,像极了程澹的魂魄化入轮回前看到的夕阳,“你的魂魄,是我送进轮回的。”
说完,他顿了顿,将这件只有自己知晓的事和盘托出。
风冽执掌时间道,为玉清白由佛入道时,曾于破灭的时间长河中偶然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规则意志。当时正逢程澹死亡,规则意至虽然背负着维持生死秩序的重任,却又舍不得心爱的孩子就此消逝,便以助风冽功成为条件,请他让程澹进入他所在的世界的轮回。
“你非此间之人,要想真正重获新生,不得不采取其他更特殊的方式。”风冽慢慢地解释着前因后果,“我在救你之时,已经知晓你是玉凉的情劫,为了你,也为了玉凉,我以悟道为由请玉凉干涉你的轮回,让你在不同的世界陪伴他。一来你可以从陪伴中摆脱孤独,感受到爱与生命的美好;二来也让玉凉沾染人间情爱,可以早日度劫得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你的感情,居然能深刻至此。”
程澹攥紧拳头,不知如何评价风冽的举动。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和张玉凉好,并且最大程度化消了历情劫过程中的痛苦,但他也从未问过他们的意见,擅自替他们决定他们的人生,这样的做法,实在称不上正确。
但世间许多事,本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赞同我的做法,可我确实已经尽力了。我要救你,要度玉凉,要勉强压制时间道力,还要寻找清白,我……真的无法面面俱到,事事周全,请你谅解。”
风冽苦笑着说道:“或许我真的有些自私,自己的情劫都度不过,还妄想玉凉能将你放下。我曾试图分开过你们,可玉凉的执念太过深重,不肯放手。如今你们二人的天机已经在两世情爱中紧密纠缠,即使我让你和他回归此世,也再难以隔绝你们的缘分。”
程澹无言以对。
他是风冽安排中最大的获益者,也是最没有资格责怪风冽的人,甚至还要感激他,因为是他让自己遇见了张玉凉,这个生命中最美丽的意外。
“这一世,我依然只能活十年吗?”程澹想了又想,最后只轻飘飘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风冽无奈地答道:“是,轮回契约已定,你想转生,只能如此。”
程澹心上似是有一块巨石被搬开,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程澹最初不是多么豁达开朗的人,相反,他有些孤僻离群,每天都过得很孤独,是前两次轮回的张玉凉用自己的心暖了他。
无论是那个万古流芳的少年高士,还是才华横溢的文学天骄,皆是张玉凉,皆有一颗清净澄明的心。受他们感染,才有了这个世界闲散疏阔的程澹。
他一直疑惑自己与张玉凉的相遇是否是他人的刻意安排,如今从风冽口中得到了肯定回答,却并不恼怒。
因为刻意安排是真,感情也是真。
“那就让我好好陪他度过这十年吧。”程澹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不会变成他的劫数,也不会让他成为天下的劫数。”
风冽一怔:“你知道……”
“龙神从来慈悲,之所以会屡次想分开我们,我想并不只是因为我是他的情劫,也是担心我离开之后会令他道心崩溃,甚至入魔灭世。”程澹摇摇头,“他不会的。”
风冽微微凝眉:“他现在不是第一世为你周游红尘的张玉凉,更不是第二世愿意为你长命百岁的那个人,他是任性的妖族祭司,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你缘何如此自信?”
程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脸促狭地看着智商下线的龙神:“因为我要在这个世界转生啊。”
“……”
龙神目瞪口呆。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程澹跳下岩石,对着面露懊恼之色的风冽说道:“谢谢你,龙神大人,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让我遇见了他。”
风冽回过神来,浅浅一笑,解去所有纠结与忧虑,满眼都是灿烂的光。
“也多谢你愿意陪伴我那任性的好友。”
……
程澹往回走时,半路遇上了赶来找人的张玉凉。两人一照面,程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玉凉便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
“你怎么洗漱这么久?”
程澹拨开额前一缕湿润的发丝,面不改色地道:“方才见到龙神大人,与他聊了几句,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张玉凉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不高兴:“风冽?他不去找玉清白,跟你聊什么?”
“当然是聊如何让玉先生回心转意啊。玉先生现在已不再是龙神大人的劫数,大人想再续前缘并无不可。”程澹笑眯眯地说起风冽的闲话,就当是对他擅自决定自己与张玉凉命运举动的小小回敬。
闻言,张玉凉的态度缓和不少,也开始八卦起自家好友的感情生活来:“话虽如此,却也要玉清白自己愿意才行。可惜我看不出他的想法,你觉得他对风冽是否有未了的余情?”
“我听你说过他们的故事,一开始是玉先生先爱上龙神大人,但那时的大人一心向佛,直言情本虚妄,还让玉先生回头是岸。于是玉先生真如他所言,转而修了太上忘情,十二道天雷亟顶,脱去旧壳换新生,也中断了所有情与爱。偏偏在玉先生断情绝爱之后,龙神大人悟了,为他由佛入道,舍去根基,自毁慧根,堕入红尘。再后来,便是玉先生死于敌手,再死而复生。龙神大人寻了他一千多年,直至不久前才重逢。”
程澹把过程简单捋一遍,无奈地拍了拍额头:“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错过。”
张玉凉正色道:“这才叫情劫,不可捉摸无法抗拒,连风冽那样的人都难以看破。要知道,从前的他心如明镜,几乎都要修成正果了,偏生一门心思栽在了玉清白那里,两个人都耽误至今。”
说完,他看了看程澹,在心里补充一句:我可比他幸运多了。
程澹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赞同地点头回道:那当然,因为你是天道灵识的私心啊。
“话说,龙神大人最初当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吗?”程澹难得抓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八卦的机会,拉着张玉凉的袖子追问细节。
张玉凉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想他那个时候确实不明白,毕竟他出身佛门,从小到大都被灌输六根清净的思想,不知情为何物很正常。但他就算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对玉清白也是毫无保留的好。他为玉清白破过杀生戒,为玉清白力敌群雄取灵药,为玉清白走过轮回道,险些将自己的命赔进去,多次险死还生,不可谓不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