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得如此艰难,可反观和他坐得一样久的张玉凉却像没事人似的,还有余力给他倒茶递东西。
“团团,辛苦你了。”张玉凉顺手揽住程澹的腰,指尖按在他后腰的穴道上轻轻按揉,“腰疼不疼?还有哪里疼?”
程澹放松地倚在他怀里,叼着糕点伸出双手说:“还有手。”
篷歌早已完成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任务,现下正伏案描花样。年节将近,她想在过年之前给张玉凉和程澹各做一套冬衣作为礼物。
“哥哥,你别老粘着团团,写你的书去。”篷歌专心致志地描着一丛青竹,头也不抬却洞悉一切,知道张玉凉又逮着机会贴到程澹身边去了。
不是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类似的桥段这些日子在她面前上演了无数遍,早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里了。
张玉凉边为程澹按摩边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粘着他,我是在帮他缓解身体的疲惫。”
篷歌抬眼看了看粘在一起的两人,好气又好笑,但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不要当讨人嫌的拆散者。
扶子缘坐在门边烤火,左手放着烤得松软的饼,右手拿着竹简,看一点吃几口饼,时不时听他们三人说笑,浑身被金灿灿的日光笼罩着,浓密的白发和披风上白绒绒的毛领让他看起来像只懒洋洋的猫。
撕下一块饼放入口中,他举起竹简轻敲额头,冷不防问道:“我记得鸿生老先生写过一篇人与妖的旷世之恋,莫非六公子和团团要亲身将其演绎给我们看?”
程澹原本被张玉凉熟练又高超的按摩手法按得昏昏欲睡,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掀起一边眼皮看着他说:“要我说几次你们才相信?我真的不是妖!”
“那你是什么?”扶子缘灵魂反问。
“我是……”程澹卡壳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对哦,他既不是妖,又不能算纯粹的人,那他应该是什么?
张玉凉微微一笑,低头揉捏他纠结的脸:“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命运赠送的最好的礼物。”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险些酸倒了牙。
篷歌一脸嫌弃地对她亲爱的兄长说:“哥哥,你比子桑堂兄还不会说情话。”
程澹虽然不知道子桑守心的情话水平,但就张玉凉这两句土味情话,他觉得子桑守心就是用脚想,也能想出更好的。
然而张玉凉不乐意了,他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即使我跟子桑先生不熟,也看得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爱在心口难开的人。”
篷歌没来得及说话,扶子缘倒是被误伤了,他板着脸正色道:“恕我直言,守心再不善言辞,也说不出这么土的情话。”
“……”连着被三个人嫌弃,张玉凉不禁陷入沉思,良久后问程澹:“真的很土吗?”
程澹毫不给面子地点头:“真的很土。”
张玉凉轻叹一声,拿起扇子用力甩开——他要扇会儿风冷静冷静。
……
午后,正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间,程澹搬了张软榻到院子里,裹着被子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睡懒觉。
不远处的石桌旁,张玉凉和扶子缘分坐两侧,在棋盘上纵横捭阖勾心斗角。两人你进我退有来有往,一盘棋下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下完。
再远一些,篷歌正采摘着晚上用来做点心的梅花,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墙的那头跃到这头,落地轻盈无声,姿势狗狗祟祟,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双方齐齐愣住。
片刻后,那身影,也就是子桑守心向篷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别出声。
篷歌点点头,心领神会地挎着篮子走进厨房,子桑守心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厨房内,篷歌放下篮子,回身问:“子桑堂兄,你来是为了子缘先生吗?”
子桑先生点点头,神色虽平淡,眼底的忐忑和在意却做不了假。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青立书阁的负责人说扶子缘去那里买了很多史书,就让人从家里又运了一批过来。但这些是我父亲的珍藏,只能借,不能买,你帮我交给他吧。”
篷歌挑了挑眉。
明明张玉凉和团团也跟扶子缘一起去了,掌柜估计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就听见了一个扶子缘,还真是……呆得很真实啊。
“你知道子缘先生买史书是为了什么吗?”篷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
子桑守心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不过,不重要。”
篷歌倒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他是为了帮哥哥修书,这段时间留在府上也是在替哥哥做修书前的准备工作。”
“为了六公子吗?”子桑守心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变化,目光也略有波动,“他们关系很好?”
“相交莫逆。”篷歌毫不犹豫地说。
闻言,子桑守心好似微微松了口气:“不是两情相悦就好。”
篷歌嘴角一抽:“堂兄你还真是……算了,不说这个,你说的书是你差人送来还是我上青立书阁去取?”
“哪个选项可以不使扶子缘知道这是我的手笔?”子桑守心反问。
篷歌笑了笑,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傻乎乎的堂兄,也不忍心再跟他瞎扯了,径直说道:“都不可以,只要你送了书来,子缘先生就一定会知道。如此,你还送吗?”
子桑守心点点头:“送。明早,我派人把书送至府上,请你代为接收。”
“好。”既然他已有决定,篷歌也不再多言,整整衣襟向他行了一礼,“篷歌替兄长谢过子桑堂兄之助。”
子桑守心一愣,随即不太熟练地回了个礼,便走出厨房,翻墙离开。
在他离去后,篷歌轻轻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
月下置席,三人对饮。
梅香疏漏,枝叶横斜间携来漫天清辉,交错着落在篷歌拨弦的指间。
张玉凉打的葡萄酿度数较高,但酒味不重,程澹一开始贪图它香甜的滋味,一连饮了好几杯,很快便喝得醉醺醺的。
张玉凉倒是有心阻止,可每回对上他清清亮亮又带着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帮他把酒杯满上,看他一杯一杯地喝。
直到他喝醉了,一头扎进自己怀里。
醉倒的程澹可乖巧了,安安静静枕在张玉凉肩上,搂着他的腰打瞌睡。张玉凉扶着他躺到自己膝上,解下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这一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熟练无比,仿佛早已做过无数遍。
扶子缘也喝了不少,酒气上涌,面颊微红,不知回想起了什么,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六公子待团团越发好了。”他托着下巴说道。
“我待他一直如此。”张玉凉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奇怪,自己先笑了一笑,右手轻轻拍着程澹,让他在这样的安抚下能睡得更安稳些,“话又说回来,有件事我还是很在意的。”
扶子缘笑问:“何事?”
“为什么你能听懂团团的叫声?”张玉凉认真问道,怕他听不懂,还补充了一句:“他还是猫的时候的叫声。”
“六公子不会是在吃醋吧?”扶子缘挑了挑眉,看向张玉凉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异和好笑。
张玉凉习惯性拿起扇子,担心凉风吹到程澹,倒是没有展开,只拿在手里敲了敲掌心:“不是吃醋,是好奇。你从前常说自己能跟鸟兽虫鱼交谈,我总觉得这不太可能,直到遇上团团我才稍微相信几分。可团团于我而言毕竟是个例,代表不了什么,你就不同了。”
话音刚落,程澹忽然咕哝一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吓得他连忙住嘴。
扶子缘放下酒杯,略做思忖才说:“六公子,我从未骗过你们,我的确可以感受到草木鸟兽的思想和语言,只是我给不了你证据。这或许是一种天赋,也或许是一种臆想或病症。”
“是吗?”张玉凉煞有介事地点头,话锋一转,又问了个与上一个问题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那我可否问问,你为什么和子桑先生分开?”
话题跳跃性太大,扶子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张玉凉压低声音又道:“你并非小气之人,我不相信你会因为子桑先生一次无心之失而放弃这段感情。”
扶子缘沉默片刻,抄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半壶酒下去,方淡然道:“没有其他原因,就算有,现在也不重要了。”
“好吧,你现在不愿意说,总有愿意说的一天。”张玉凉低头摸了摸程澹的面容,“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事事顺心的时候,我的朋友仍陷在过去的悲伤中。”
“六公子安心,我不会的。”扶子缘莞尔。
张玉凉正要再开口,程澹忽的抱住了他的手臂,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的手背,嘴里含糊地吐出一句:“张……玉凉……”
他心头蓦地一软,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篷歌静静看着面前三人,指尖微转,换了一首曲调柔和清澈的琵琶曲。
※※※※※※※※※※※※※※※※※※※※
感谢在2019-12-30 01:35:04~2019-12-31 23:3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史书有云
宿醉的后果是头疼。
意识刚刚苏醒,眼睛尚未睁开,程澹便感觉大脑一阵阵地刺痛,连睁眼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顺利完成。
他捂着前额,慢吞吞地坐起身,闭着眼哼哼唧唧地说:“张玉凉……我头疼……”
话音刚落,一条热毛巾适时敷上他的脸,温暖的热气熏融开来,不仅让他瞬间清醒,也缓解了他正在承受的磨人的头痛感。
“你啊,不会喝酒还偏要喝这么多,看看,现在感受到宿醉的滋味了吧?”坐在程澹身边,张玉凉捏着他的下巴替他仔仔细细地擦脸,口中不忘用宠溺的语气数落了一句。
程澹也乖乖坐好,仰着脸任他擦拭。
直到脸擦干净了,头没那么疼了,张玉凉又让他躺到自己腿上,沾着热气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头部的穴道,力道适中地按揉起来。
“这儿疼不疼?”
“不疼不疼,换个……嘶!就是这里,好痛!”
“那我轻点。”
张玉凉帮程澹按摩了许久,等到他的头疼感消退,又洗漱穿好衣服,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昨天深夜下了场大雪,今早起身,整座皇城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程澹站在廊下举目四顾,发现院子里之前只是结苞的红梅一夜之间全部盛开,灼灼绯色开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比春日的百花还要更艳三分。
程澹伸了个懒腰,迎着阳光在庭院里走了一圈,途中遇到折花回来的扶子缘,顺势和他一起往回走。
“六公子真会选宅子,这些红梅比宫里开的还好,怪不得篷歌公主一早便让我替她剪几枝回来插瓶。”扶子缘拨弄着怀里的梅枝,笑吟吟道。
程澹想了想屋子里摆的各种插花作品,忍不住说道:“篷歌对这种精细活儿似乎很擅长。厨艺、插花、刺绣都不错,弹的琵琶也好听。”
“这不过是公主们的必修课罢了,若论精通,篷歌公主可比不过其他的公主。”扶子缘解释道,“她只是学的种类比别人多。”
都说常人不可妄议皇家,但对扶子缘而言,这句警示无异于废话,何况篷歌也不介意被他这般评价。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程澹对此并不感兴趣,低头穿过梅树横斜的枝桠,转移话题道:“我听篷歌说中午咱们要吃太平锅,什么是太平锅啊?”
扶子缘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笑道:“太平锅就是用蕈菇、猪骨、香料等熬出一锅高汤,将高汤置于炉上不断加热,再把蔬菜、肉等材料放进去烫熟,蘸着调料吃的一种吃法。”
程澹恍然大悟,不就是火锅吗。
“太平锅的精髓在汤和调料,高汤应是篷歌公主昨夜便熬上了,至于调料……这倒是六公子的强项。”扶子缘又道。
听到后半句,程澹好奇地看向他:“怎么说?”
扶子缘笑眯眯道:“因为太平锅的吃法便是六公子捣鼓出来的,什么食材蘸什么调料最好吃,自然是他最清楚。”
闻言,程澹不禁莞尔。
原来张玉凉这一世还有个美食家的支线任务吗?
两人闲谈着,很快走回了屋子里,正好这时,张玉凉抱着一大摞竹简也走了进来。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书?”程澹一边上前帮他分担部分竹简,一边奇怪地问。
“青立书阁的掌柜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家主子的珍藏,小主子做主借给我一段时间。”张玉凉的解释云淡风轻,连个具体的姓名都没说,但程澹和扶子缘都听明白了。
青立书阁的主人是子桑离,小主人是子桑守心。子桑离远在江北,张玉凉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要修史的事,这些书自然不是子桑离让人送来的,只有可能是子桑守心的手笔。
至于子桑守心为何要做这种事……
还用问吗。
“子缘,我欠你一个人情。”把竹简放好,张玉凉拍拍扶子缘的肩膀,笑着说道。
扶子缘哭笑不得地摇头:“六公子,你就别拿我开涮了,书又不是我的,就算要欠人情,也是你欠守心的人情,与我何干。”
“没有你,子桑先生不会把书借给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张玉凉说着,顺势揽过一旁竖着耳朵听八卦的程澹,捏了捏他的耳垂,摸到一手寒意:“你身上怎么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