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轻飘飘地将剑收了回来,偏头冲着呆怔的众人道:“只是吓吓他罢了。”
那弟子浑身上下没有伤痕,瞧着只是被吓到昏死过去,封筠哪怕有一万句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皮笑肉不笑道:“是封筠教导不周,冒犯圣君,他应得的。”
沈顾容微微点头,也不客气地认下了:“确实不周。”
封筠:“……”
封筠是女修,美貌倾城,靠着修为强横统领风露城数百年,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哪怕当着众人被这么撂面子,她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仿佛是画上去的。
她款款屈膝,真心实意说了几句十分冠冕堂皇表示歉意的话,这才问道:“不知我这弟子是如何冒犯了圣君,还望告知一二,我回去定会好好责罚。”
他微微挑眉,道:“也没什么,就是长得太丑,碍着我的眼睛了。”
封筠:“……”
奚孤行:“……”
奚孤行满脸写着“你他娘的是认真的?这就是你说的缘由?!”
沈顾容矜持点头,表示“师兄,正是如此啊师兄。师兄师兄,好师兄。”
奚孤行:“……”
奚孤行脸都绿了。
封筠脸也和奚孤行一样,五颜六色的,她强颜欢笑:“这……圣君……”
“怎?”沈顾容道,“方才你不是还说是他应得的,现在又要反悔,转来找我的不是吗?”
封筠一惊,立刻道:“不敢。”
沈顾容懒得和他们周旋废话,将林下春收回,转身就要走。
封筠打碎牙齿和血吞,强笑着让人将那吓破胆的弟子抬起来送走,余光扫到沈顾容怀抱里的人,尝试着道:“圣君,您抱着的,好像是我风……”
沈顾容没等她说完,直接道:“什么风?她是我离人峰之人。”
封筠:“???”
封筠被这种强取豪夺的做派给惊呆了:“可是她……”
奚孤行也蹙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封筠也想问,对啊,什么时候啊?
沈顾容丢下一句:“就刚才。”
拂袖而去——顺便把呆滞的牧谪也一并拽走了。
所有人:“……”
奚孤行满头大汗地将沈顾容的烂摊子处理好后,直接拔出短景剑,杀气腾腾地冲去了泛绛居。
哦对,泛绛居已经塌了。
他又转去了偏院,果不其然看到沈顾容正在牧谪房间。
奚孤行怒骂道:“沈十一!受死!”
牧谪在一旁连忙拦着道:“掌教息怒,师尊只是救人心切……”
“救人?”奚孤行骂道,“他倒是好心救别人,怎么就不来救我?你知道封筠那老狐狸有多难应付吗?!沈十一!”
沈十一双目放空,看破红尘,满眼只有躺在榻上昏睡的孩子。
方才他拎着剑在长赢山冷傲强势的样子只是过了片刻,他好像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心间那口气在他回到泛绛居后瞬间就散了,铺天盖地的愤怒、恐惧交织,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十分不是滋味。
沈顾容茫然地心想,刚才那人是我吗?我……有那么强势吗?
能面无表情拎着剑直接劈向活生生的人的,难道不是沈奉雪那种斩遍无数妖邪的修士才会做的事吗?
沈顾容突然有些惊恐,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分不清楚自己和沈奉雪了。
牧谪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他的灵力虽然在运转,但沈顾容的心声却丝毫听不到了。
那只能说明,他只是在发呆?
可他为什么脸上的神色这般惶恐?
就在沈顾容胡思乱想时,那孩子昏睡了片刻后,很快就羽睫微颤,缓缓张开空洞无神的眼眸。
哪怕换了个陌生的地方,她似乎也没什么感觉,那眸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生的希望,看着根本不知道是她更像瞎子还是沈顾容更像瞎子。
沈顾容见她醒来,忙将脑海中胡思乱想抛到九霄云外:“夕雾,我是哥哥!”
孩子仿佛没有听到。
沈顾容有些焦急,将手腕上一直穿着的木槵珠子整个解下来,胡乱地塞给她。
“夕雾?夕雾你看……”
孩子正在有了些反应,她缓缓地看了一眼沈顾容,挣扎着坐起身,微微颔首,声音虚弱无力,沙哑着道:“仙君,您认错人了。”
沈顾容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僵。
暴怒、狂喜之后,沈顾容才缓缓清醒过来。
面前的这个孩子,长相很像他胞妹沈夕雾,但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她眼底就没有那颗泪痣,性子更是天壤之别。
再说,这只是一本虚构的书中世界,沈夕雾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到奚孤行在那骂他,沈顾容终于彻底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想要摸那孩子的头,她却直接躲开了,似乎十分害怕。
沈顾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迷茫地看着他,大概是察觉出来他没有恶意,才小声道:“我虽也叫夕雾,但并不是圣君妹妹。”
沈顾容一怔,也叫夕雾?
奚孤行在一旁看得牙都要咬碎了:“劳烦,有人看到我了吗?”
沈顾容这才偏头看了一眼,说:“哦,你也在啊。”
奚孤行:“……”
奚孤行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个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我是个棒打鸳鸯的混账一样。”
沈顾容:“……”
这混账怎么讲话的?
牧谪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一红。
沈顾容随意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又没杀他。”
奚孤行怒道:“你还有脸说这个?!”
按照沈顾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杀人,但是林下春那一剑,却是将那个弟子的丹田生生毁了,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只要回去让医修探脉,定是一下就能查出来。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只觉得脑子突然涌上来一股怒火,烧得他整个人都毫无知觉,只想将那个凌虐他“妹妹”的人千刀万剐。
现在清醒后,沈顾容就有些心虚了,但却不后悔。
修道先修的便是心,若是连这种欺负弱小的人渣都配修道而不受天谴,那还修什么大道。
奚孤行怒气冲冲地把他骂了一顿,见沈顾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得转身拂袖而去。
他离开后,沈顾容先让夕雾好好休息,带着牧谪出去。
偏院有方小花圃,牧谪每年春日都会撒些种子,此时已经开出各种五颜六色的花。
沈顾容弯腰将一株紫色的夕雾花掐起,随手在手中把玩。
牧谪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耐心地陪着他。
沈顾容思绪已经飞快翻飞。
沈顾容妹妹沈夕雾自小被他宠着长大,只是那张和沈夕雾极像的脸被人欺负,沈顾容都完全忍不了,总觉得好像有匕首在挖他的心。
方才看到她被人欺负,沈奉雪有一瞬间,是真的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在愤怒,还是沈奉雪在愤怒。
他自从来到这本书后,所做的梦根本不是毫无根据的。
既然他梦到了夕雾惨死,是不是意味着,在书中这个叫夕雾的女孩最后也会横死?
而且这孩子看起来身份特殊,不知道会不会和之后的剧情有什么牵连。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烦心,索性破罐子破摔,随自己的心行事。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沈奉雪连经过他同意都没有就把他拖进这劳什子的书中来,还口口声声要他救人,那他让一个和他妹妹相似的孩子留在身边护着,当做在这个陌生世界的一点点慰藉,这点私心应该是可以被成全的吧。
——虽然对那个孩子并不公平,但她已如无根浮萍,入了离人峰在沈顾容身边,她反而能得到更多的保护。
起码不会像梦中那般惨死。
既然沈奉雪的身体没有排斥,沈顾容直接狠心做好了决定,先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再说。
那是把她收做徒弟?
设想了一下沈夕雾唤他师尊的场景,沈顾容打了冷颤,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突然说:“牧谪,你想不想多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牧谪心中就一颤,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的那句“收几个徒弟,最好能有小姑娘家”,心中再次有些难受酸涩。
一个虞星河就够他烦的,他不想再有小师妹,来分摊沈顾容对他本就不多的宠爱了。
牧谪难过地正在想着,就听到他师尊慢悠悠地说完后面的话。
“你想不想多一个小师叔啊?”
牧谪:“……”
第43章 天青玉髓星河,见过你家小师叔。……
牧谪不想, 牧谪不要。
但他不能说。
奚孤行却是没这个顾忌的,他直接拔了剑,抵在沈顾容的脖子上,眯着眼睛冷冷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沈顾容也不怕他脖子上的剑,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 师尊有没有再收个小徒弟的可能?”
九春山莲花湖中, 朝九霄翻江倒海从远处狂飞而来,行至岸边骤然化为一袭黑袍的人形足尖点地,快步而来, 一把水凝成的剑也随之抵在沈顾容脖颈上。
朝九霄甩剑时袖子上故意带出的水珠险些扑了沈顾容满脸, 他怒道:“师尊怎么可能还会再收徒!?你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沈顾容脖子上架了两把剑,一旁的楼不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把剑召出来,跃跃欲试地打算也架他脖子上来个三足鼎立。
沈顾容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指将脖子上的剑按回去:“师兄,师兄息怒。”
楼不归的离魂依然弥漫在风雨潭根本消不去, 朝九霄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那该死的沈顾容大卸八块, 此时他刚刚出关就要师尊新收弟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剑差点就落下去了。
素洗砚在一旁煮茶,扫见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蹙眉道:“把剑放下。”
沈顾容立刻对师姐投去了一个感激的视线。
素洗砚说:“要打就老老实实打。”
沈顾容:“……”
朝九霄想揍沈顾容许久了, 闻言舔了舔唇,眸中的竖瞳微微一缩,将长剑收回去, 张狂道:“来战。”
沈顾容怂怂地说:“不、不了吧。”
朝九霄骂:“废物!连打架都不敢,我看你也离死不远了!”
沈顾容:“……”
素洗砚见两人又要打算吵,干咳了一声,打圆场道:“十一,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师尊已经百年没有收徒,你若是……”
沈顾容一抬手,打断师姐的话:“师姐,此事稍后再说。”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
十年前,因为沈奉雪这个壳子无故受伤,沈顾容动了几回灵力非但没打到人,还把自己疼够呛,后来又因为凤凰灵力一阵折腾,能用上灵力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闭关十年,沈奉雪伤势痊愈,神魂稳固,除了身体中缺少了一半元丹外,灵力运转毫无阻碍。
昨日救下夕雾后,沈顾容辗转反侧,一直都在思考当时自己是如何将大乘期的威压散发出去,又是如何将林下春召出来的,入定在识海待了一夜,竟然稍稍有些顿悟。
沈奉雪的壳子这百年来经历了太多厮杀,哪怕沈顾容一个意念身体就能依照本能动起来——就像救夕雾时那样。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沈顾容想了半日,觉得如沈奉雪所说,自己若是想要在这种修为至上的世界中活下去,还是要靠自己。
他起身,一个意动,掌心出现那把虚幻的林下春。
沈顾容表面沉静如水,内心却在欢喜:「召出来!终于召出来了!」
沈顾容强忍激动,对着朝九霄淡淡道:“战便战,等会不要被打哭就行。”
朝九霄见状立刻化为巨大的本相,咆哮一声,一尾巴把在一旁看好戏的三人扫了出去。
素洗砚轻飘飘落地,手中的杯子半滴茶水都没有洒下来。
他见怪不怪地叹了一口气,将半杯茶一饮而尽,朝奚孤行道:“我压十一。”
奚孤行道:“我压九霄,十一的元丹依然缺失,对上九霄……”
他还没说完,莲花湖就传来一声怒吼的咆哮,似乎是朝九霄吃痛的声音。
奚孤行:“……”
奚孤行正色道:“……对上九霄肯定打得过,我换沈十一。”
素洗砚:“……”
两人不约而同将“压榨”的视线投向撑着伞蹲在一旁躲避莲花湖溅起的水渍的楼不归。
楼不归茫然地对上两位师兄的眼神,“啊”了一声,眼睛一亮:“十一出关啦!”
两人:“……”
奚孤行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扯下来,将身上避雨的灵力撤掉,蹭楼不归一半的伞,哄骗他:“我们在赌这回谁会赢,要不要一起?”
楼不归将伞往师兄那挪了挪,歪了歪头,道:“不是每次都是十一赢吗?”
奚孤行:“但是这次十一元丹缺了一半啊。”
楼不归没有深思也没有熟虑,呆了半天,才说:“啊,那我压九霄吧。”
奚孤行还没说话,一个人影突然从莲花湖冲了过来,接着猛地一声剧烈的声响,狠狠地撞在了菩提树上。
菩提树上的水滴被撞得哗啦一声,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仔细一看,被打得撞在菩提树上的,正是朝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