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道:“我好像听到师尊的声音了。”
虞星河连忙将山楂籽一吐,好奇地左看右看:“师尊?哪里?哪儿?哪?!”
天色昏暗,虞州城的晚市已开, 主街上人山人海, 牧谪和虞星河眼都找瞎了也没瞧见师尊的影子。
牧谪若有所思:“八成是我听错了。”
虞星河有些失望:“好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虞星河很快又振奋了起来, 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前些日子我阿姐打了好几场胜仗呢,她是最英勇的将军!”
牧谪听他讲了一路上的阿姐,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道:“你阿姐为何会上战场?”
虞星河一听,立刻生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敌国那帮兔崽子不怀好意,从十年前就一直想要吞并虞州城, 当年我还小,我父亲重病,只有我阿姐披甲上阵了。”
虞州城和敌国安舆道归为凡世,虽然也带着「州」字,但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凡世城池,两国打仗依然是靠着真刀真枪,每年死伤无数,虞州城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打下来,全靠着虞星河的阿姐力挽狂澜,这才换得一时的安宁。
虞星河说完后,又有些委屈:“我……之前想要回来帮我阿姐,然后被她揍了一顿。”
牧谪:“……”
敢情你之前的伤是被你阿姐揍出来的?
“这次我偷偷回来,她肯定又要生气了。”虞星河担忧地看着牧谪,“小师兄,你可要救我啊。”
牧谪瞥他一眼,淡淡道:“修道之人在凡世不可随意动用灵力。”
虞星河忙说:“有外人在,我阿姐就不会揍我了,你就跟着我便好。”
牧谪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啊?”虞星河可怜巴巴地道,“有什么事情比你最可怜的小师弟还要重要吗?”
牧谪:“……”
牧谪对虞星河的情感一言难尽,因为那前世的记忆十分怨恨他,但每次看到他这副蠢样,恨意又不扎实了。
“什么都比你重要。”牧谪嫌弃地说,“你先老老实实回家挨打,我有事要去做,做完就去寻你。”
虞星河哀嚎道:“小师兄,你好狠的心啊!不要这样啊!”
牧谪没理他的哭天喊地,转身走了。
虞星河只好苦哈哈地回去挨打。
牧谪走到一条暗巷,趁着四下无人掐了个隐身法诀,跃至整个虞州城最高的阁楼之上。
夜色四合,他一身青衣站在高处,衣袍猎猎作响,脚底一道灯笼的光芒斜斜洒来,衬着他那没了胎记后越发俊逸的面容格外冷峻。
牧谪面如沉水,悄无声息地将神识铺满整个虞州城,一寸一寸地找他要寻的东西。
九息化为少年人形,笑吟吟地坐在阁楼的宽檐上晃荡着双腿,他笑吟吟地说:“真好,有吃的了。”
牧谪倏地张开眼睛,道:“走。”
说罢,纵身从阁楼跃下,九息笑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牧谪身形宛如鬼魅,在长街上飞快掠过,片刻后,他停在一处逼仄狭小的巷子中,宽檐下的雨簌簌落下来,将他肩上都打湿了。
九息坐在墙头,撑着下颌,催促道:“快呀。”
牧谪八风不动,仿佛一根柱子似的面对着墙壁站着,隽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墙之隔的巷子中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那脚步声逼近牧谪时,牧谪突然面不改色地伸出手,重重地击穿墙壁,手指如疾风一把擒住了隔壁巷子中一人,勒着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牧谪眼睛眨都不眨,握剑的指节修长而有力,狠狠一用力,对面惨叫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手中没了挣扎的力道,牧谪才将手松开,漫不经心地收回来,随手将破开一个洞的墙壁恢复如初,闪身到了隔壁巷子中。
被他擒住的人已经昏死过去,九息正蹲在他面前流口水。
牧谪垂眸扫了一眼,随手甩了甩手指,似乎是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九息道:“是疫鬼哎,好罕见。我能吃吗?”
牧谪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只吃道修元丹吗?”
“鬼修没有实体,他们整个身体就是元丹。”九息舔了舔唇,稚嫩的脸上显得极其人畜无害,他一歪头,笑眯眯地说,“所以,能吃吗?”
牧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吃吧。”
九息一喜,立刻原地化为一团黑雾,将那个人团团包裹住。
一刻钟后,九息化为人形,地面上的人早已经消失了踪影。
九息歪头道:“没吃饱。”
牧谪双手环臂靠在墙壁上,闻言轻轻睁开眼睛,道:“虞州城中有十三个疫鬼,够你吃许久的了。”
九息愣了一下,才古怪地说:“十三只疫鬼?”
牧谪见他神色有异,道:“如何?”
“这是大凶之兆啊。”九息说,“疫鬼本就是阴邪大煞之物,更何况是十三只了。”
牧谪蹙眉。
九息见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忙做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架子,哼了一声说:“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大凶?”
牧谪瞥他一眼,用另类的方法“求”他。
九息抱着被打疼的头,蹲在地上,委屈地说:“好嘛好嘛,说就说。”
他酝酿了一下,道:“你听说过「养疫鬼」吗?”
牧谪:“未曾。”
九息道:“就是将十三只疫鬼放入封闭的城池中,结界封闭,十三天后整个城的人便会染上瘟疫,最后自相残杀,成功存活的唯一一只疫鬼,修为便能一步登天。”
牧谪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这种千万人养蛊的阴毒法子,竟然有人会用吗?
大概是猜出来了牧谪心中所想,九息道:“反正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成功过,百年前倒是有个魔修效仿而行,但最终也失败了——啧,看来虞州城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否则哪里有人恶毒到用这种法子来屠人全城啊?”
牧谪沉默。
在前世的记忆中,那人似乎成功了。
十三只疫鬼潜入虞州城,幕后黑手将封闭结界张开,疫鬼化为瘟疫蔓延全城。
虞州城确实是没了。
虞星河也无家可归。
牧谪深吸一口气,道:“继续吧。”
九息听到有吃的,立刻点头如啄米,开开心心地跟在牧谪身后捡疫鬼吃了。
前期「养疫鬼」的十三只疫鬼没什么修为,只知道伪装和满城乱跑,牧谪花了整整一夜,天光破晓时终于将整整十三只疫鬼处理掉。
九息吃得都开始打饱嗝了,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学着从方才街上学来的语调,娇俏地说:“死鬼,这是人家跟你之后第一次吃饱饭呐。”
牧谪:“……”
死鬼把他揍了一顿,九息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处理完疫鬼后,牧谪的眉头依然拧着,他感知到一股极其不和谐的气息依然还在虞州城中。
那股气息和之前的疫鬼不同,感觉更像是妖族的。
牧谪尝试着用神识引路,在天亮前终于在虞州城的主街附近寻到了那道气息。
屋顶上,一人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看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牧谪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正要上前一步,那人陡然跃起,五指成爪势如破竹冲他袭来。
牧谪反手一拍,飞快同那人交了两招,天光微凉,照亮那人迎风而动的狐耳。
牧谪蹙眉:“青玉?”
睡得迷迷瞪瞪的青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住了手,诧异道:“噫,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这句话。”牧谪道,“你不是在闲云城保护师尊吗,怎么在这里?”
青玉十分无辜:“我现在就在保护圣君呀。”
牧谪一愣,心脏突然莫名地一跳。
“师尊,他……现在在这里?”
“是啊。”青玉没察觉到他的一样,指了指对面的窗棂,“就在那,和林仙医在一起。”
牧谪:“师尊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道啊。”青玉也很懵然,“我就是和一个女人交了一会手,圣君就从医馆消失了,我就找啊找啊,就找到了虞州城。”
牧谪揉了揉眉心:“闲云城离虞州城应当有二十里路吧。”
他师尊,这是又迷路了?还是遇了险?
青玉点头,狐耳轻轻动着:“我是嗅着味道过来的,一来到虞州城就看到圣君带着幂篱,请来医师进了这家客栈。”
“医师?”牧谪心一慌,“师尊受伤了?”
青玉:“不是,好像是林仙医受伤了。”
牧谪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去瞧瞧。”
青玉点点头,狐耳又动了动。
牧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将狐耳遮住吗?”
看着烦人。
青玉知道牧谪并没有再折辱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他露出狐耳是为了不想圣君夸他,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吗?”
牧谪冷冷道:“难看死了,鬼才喜欢。”
说罢,跃下屋顶,前去青玉所说的客栈了。
第71章 白发白耳真香。
客栈坐落在主街, 算是虞州城最繁华之处,布置也极其奢靡,牧谪还没进门就知道,这确实像他师尊的性子能选出来的住处。
门口小厮迎来送往,扫见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过来, 忙笑脸相迎:“客是来住店吗?”
牧谪言简意赅:“寻人。”
小厮道:“您是要寻哪位贵客呢?”
牧谪这才想起来, 自己忘记问沈顾容住在哪间了,只好道:“就是对面的屋顶正对着的窗棂的那间。”
小厮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牧谪一怔,也意识到这句话好像不太对劲, 屋顶上正对着的?这不是走梁的才能瞧见的方位吗?
眼见着小厮都要喊护卫了, 一人从大堂走出,从两人身边而过。
牧谪视线一凝。
那人一身天青色大袖长袍,腰封束着盈盈一握的腰身,头顶还戴着一顶黑纱垂到小腿的幂篱,瞧不见他的面容。
他跨着门槛看也不看快步离开, 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等到那人离开了, 牧谪才后知后觉那人似乎正是他师尊。
随手抛给小厮一锭银子堵住他的嘴, 牧谪快步跟了上去。
沈顾容脚程极快, 好像是赶着做什么事,边走还随手屈指一弹,将微弱的灵力弹到路边角落, 大概是为了避免迷路,顺着灵力找回客栈。
牧谪很快跟上去,刚要开口:“师……”
沈顾容:「迟早要杀了牧谪那兔崽子!」
牧谪:“……”
牧谪立刻把后面的“尊”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并默默地从一旁摊位上买了顶斗笠戴头上。
沈顾容一路上都在骂牧谪,牧谪也从刚开始的戴斗笠,逐渐演变成浑身上下遮掩得结结实实,避免沈顾容认出是他。
沈顾容边走边想着要如何把坑他的小崽子徒手撕了。
牧谪边走边难过地想,师尊为什么要这般怨我?
就这么一路走过两条街,沈顾容面如沉水地走进了……一家糕点铺。
牧谪:“……”
他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连声报出一连串他听都没听过的糕点名,清越如幽潭的声音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默念经文。
“……雪团酥、胭脂海棠糕、桂花糕,再来两包枣泥糕,一包糖霜。”
“好嘞。”
片刻后,沈顾容拎着一大包糕点,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出了门,他又开始骂牧谪。
牧谪十分无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被骂,但看他师尊好像又在气头上,他又不敢主动上前去迎接师尊的怒火,只好闷不做声地远远跟着。
好在沈顾容一门心思都在骂他,也没注意有人跟着。
沈顾容循着灵力,还差点迷了两次路,最后终于回到了客栈,牧谪也用了个隐藏身形的灵器快步跟了上去。
二楼的客房,沈顾容一脚把门踹开,将手中的糕点扔在桌子上,冷冷道:“你要的糕点。”
床榻上,林束和披头散发,裹着松松垮垮的长袍靠在软枕上,嘴唇惨白如纸,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归西。
“多谢十一啊。”林束和病恹恹地说,“可师兄现在不怎么想吃糕点了,你能再买些蜜饯过来吗?”
沈顾容:“……”
被沈顾容随手扔过去的糕点直直砸在了桌子上其他的小玩意儿上,糖葫芦、糖人、龙须酥等等东西摆了满桌,全都是沈顾容跑出去买的。
沈顾容咬牙道:“林束和,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束和无辜得很:“师兄有在欺负你吗?”
沈顾容声音极冷:“你醒了,那便起身随我回闲云城,在榻上赖着成何体统?”
林束和虚弱地咳了一声,道:“师兄体弱,怕是动不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我背着你。”
“师兄怕是吹不得风。”
“我给你裹衣裳。”沈顾容不耐烦了,“从这里到闲云城,我御风而行不过片刻便到,你这么娇贵的吗连这一时半会都受不住?”
林束和也不装模作样了,他眯着眼睛笑着道:“受是受得住,就是我还从未见过有人顺着方向直直而行都能迷一座城的路,觉得十分新奇,想要再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