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快十天,大家不仅身体疲乏的厉害,精神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李煦甚至想过,如果走不出这座山脉,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也要在山上建个部落,然后逐渐退化成原始部落一样的野人。
“快看啊,那里是不是有烟?”一道激动的声音打断了李煦的沉思。
“哪儿哪儿?”人群兴奋地挤过去,果然看到了几道白烟,有视力好些的,甚至看到了几座茅草屋。
雷阳的护卫里有人惊呼:“对,就是那里,那就是下山的必经之路,我们找到出路了。”
李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朝山下大声吼道:“啊!”绵延的山谷将他的吼叫声传到很远很远。
有人也跟着吼出声,吼完觉得胸腔里的闷气全都清空了,人瞬间清爽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冲进了山腰里的小村子,把朴实的村民吓得躲回了家里,关门关窗,一气呵成。
李煦低头看着自己,上好的皮毛披风已经看不出原色,毛也结成一团一团的,里头精致华贵的衣服也到处是破洞,跟乞丐装似的。
就算这样,他也是所有男人中穿的最齐整的了,看看左右,一个个衣裳都快变成布条,只能随意绑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因为没来得及洗也是黑不溜秋的。
好一幅土匪进村的画面。
刘树理了理衣服,走到最近一户人家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说:“乡亲,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军士,要去闽州办事的,在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实在是狼狈不堪,想借乡亲们的屋子洗漱一番,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雷阳走过去,拍拍刘树的肩膀,“刘公公,他们听不懂官话的,某来吧。”接着,雷阳用方言重复了一遍刘树的话,最后还补了一句:“我们不会白吃白喝的,会给报酬。”
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屋里的人,很快,就有个年轻人开了门,探出脑袋来,瑟瑟缩缩地看着李煦他们,怀疑地问:“你们真是军士?”
雷阳忙回道:“这是自然,某姓雷,是闽州雷家人,你尽管放心,我们这么多人,真要对你们做什么,你们也反抗不了。”
这是实话,这个小村子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人,又是一群平民,哪里是正规军的对手。
年轻人把门全部打开,犹豫着说:“家中简陋,住不下如此多人的。”
雷阳笑着说:“无碍,我们能有口热水喝就行,主要是上峰还带了个小娃子,一路奔波,实在是累坏了。”
李煦抱着小公主走过来,刘树直接递了一块碎银给年轻人,对方看到李煦怀里的小姑娘,又盯着李煦看了许久,才红着脸请人进来。
屋子里还有一个年轻妇人和两个孩子,见到一群人涌进来,吓得抱着孩子躲进了最里面的屋子。
年轻人说了句话,雷阳给他翻译,李煦歉意地说:“是我们打扰了。”
在这里休息了一天,大家出钱让村里的妇人把他们的衣服补了补,好歹不露肉了。
等再出发时,队伍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貌,只是回不到当初衣冠楚楚、骑马疾驰的豪迈阵势了。
李煦在路上抓着雷阳学方言,不止他自己学,他身边的人也都要跟着学,否则到了闽州,他们就要当聋子当哑巴了。
他自认有点语言天赋,结果一群人里学的最快的竟然是小公主,然后是纪韩宇,这位文质彬彬的夫子,学起方言来真叫一个快,才半个月就能和雷阳用方言沟通了。
冬天,似乎是非常漫长的一个季节,当饥寒交迫时,人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的,李煦就有这种感受,这最后一段路走的实在是太辛苦了,当队伍走了十天后又看到堵在面前的山时,李煦连腿都是软的。
上辈子,李煦闲暇的时候还会约几个朋友爬爬山,权当娱乐,如果现在让他回到现代,打死他也不会再去爬山了,怕是见到山都会吐了。
“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纪韩宇抓狂地问。
雷阳翻了个白眼,“纪先生若是能上天入地,倒是有其他路可以走。”
纪韩宇恹恹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初答应李煦南下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一路可真是要人命啊。
他怀着一点点希望问:“雷兄,不知翻过这座山是否就快到闽州了?”
雷阳眯着眼睛笑起来,“这个嘛是快了,翻完这座山再翻十座山就到了。”
“十?”大家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腿软的也就不止李煦一个人了。
李煦是有心理准备的,南越多山少田,路没打通的话,可不就只能翻山越岭么?
不过他也知道,越接近闽州,地就越平,所谓的山也只是丘陵,像他们之前穿过的山脉群是不可能再有了,这雷阳八成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闽州靠海吗?”李煦问雷阳,他手上有一张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地图,上面有大燕一些主要城市的地理位置,但绘图的人也没走遍大江南北,地图上既没有具体的路线也没有标出河流海洋,只知道闽州在边界的位置。
从京城出来的人很多是没见过大海的,雷阳理所当然地以为李煦也没见过,吹嘘道:“是啊,闽州靠海,大海一望无际,太壮观了,海中住着龙王,龙王一旦发怒,洪水如猛兽般袭来,龙王高兴,南越就能风调雨顺。”
在南越,百姓们对龙王的敬畏比大燕的皇帝更深厚,很多人家甚至会供奉龙王。
李煦想到古代的一些糟粕事迹,冷着声问:“那每年是否还得给龙王送礼?”
雷阳点点头,“那是自然的,龙王爷掌管着雨水,是神,供奉不能少的。”
李煦冷哼一声,不去和这群迷信的古人讲道理,在心里把这件事记的牢牢的,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祛除这个糟粕。
林钊通知大家出发,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往前走,李煦他们还好,至少到了闽州就到了目的地,羽林军们还等回程,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止一个人生出“干脆留在闽州得了”这样的念头,再让他们走一遍这漫漫长途,想死的心都有了。
走到山脚下时,李煦突然喊停,大家以为他要休息,结果见这位王爷朝着一片田地跑了过去,然后站在那儿不动了。
雷阳跟了过去,见李煦盯着一片蔗瞧的目不转睛,解释说:“王爷认识此物?蔗汁甘甜可口,但太硬,一般人家也只会砍几根回去给孩子当零嘴。”
李煦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只是这样?”
“啊!”雷阳疑惑地问:“不然呢?”他觉得李煦应该不认识这种植物,又解释的详细些,“蔗只有南越才有,北方不可见,但它真的太硬了,牙口不好的人咬不动。”
李煦摸了摸甘蔗的外皮,笑了起来,“是很硬,南越有很多这种植物吗?”
“挺多的吧,这一路到闽州都能见到,以往在外行商,口渴了我们也会砍几根解解渴。”
李煦又问了一个风马不相及的问题,“南越人喜甜么?糖价如何?”
“自然是喜甜的,尤其是妇人孩童,糖价嘛,贵的蜜糖二十文一两,还有北方来的饴糖,一百文一斤,一般人家也是消费不起的。”
李煦回头看着雷阳,把手从甘蔗身上恋恋不舍地挪开,插进了袖兜里,“这样啊,那以后雷兄来王府,本王请你吃糖。”可以让你吃到饱的那种。
李煦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没有用甘蔗制糖,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专门给他留下的财路,而且甘蔗制糖一点不难,成本又低,要是能卖到全国各地,他还怕没钱赚吗?
雷阳总觉得李煦的表情很诡异,像是见到了深爱多年的女子,浑身都透着喜悦,却怕对方看出来而压抑着,他想难道是前路太难,把顺王殿下吓出毛病来了?
“走吧。”李煦这会儿腿也不软了,人也不累了,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浑身充满了力气。
大家虽然好奇他的转变,却没不好开口询问,有精神总比没精神好,而且领头羊精神了,底下的人也就跟着振作起来。
李煦回头看了眼困住他们一月有余的大山脉,又有了新烦恼,要想把买卖做到全国,就必须要有便利的交通,那就必须要修路,就算他有人有钱,这条路也不好修啊。
再往南路就清楚多了,虽然依旧有绵延不绝的山陵,但却是人们走惯了的。
自从发现了甘蔗,李煦时不时就会削一根啃一啃,啃的时候会在脑子里把甘蔗制成糖的方法理一理,他小时候看过邻居家熬制红糖,过程并不难,普通人家就会做,但要制作成更纯净的白糖,就需要再脱色去除杂质,这就是一个化学过程了,而且要有机器设备。
李煦想了想,觉得红糖也不错,红糖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可以做的食品也很多,而且对女性也有很好的作用,肯定会有市场的。
刘树在一旁看到李煦啃甘蔗,总担心他把牙磕坏了,这东西他也啃过,虽然甜丝丝的,但吃起来实在太费劲了,不嗜甜的人可没耐心慢慢啃。
之后的半个月,南越一直在下雨,冬天的雨阴冷潮湿,寒气从骨子里钻出来,许多不适应这种气候的羽林军都病倒了,这其中还包括纪韩宇,这个年轻书生的体质也不太好,一路上都病了几回了。
队伍不得不在半途停下来,严医正已经彻底起不了身了,小严大夫还未出师,李煦只得派人在城中搜寻医匠,重金买来给大家治病。
这时候的医生很多都是贵族家培养出来的,是贱籍,也就比普通奴仆高上一等,李煦发现可以买卖后干脆用高昂的价格买了两个医匠,以备不时之需。
这两个医匠年纪都不小了,应付疑难杂症不行,但治疗湿气太重引发的发烧发热还是有一手的。
李煦让严琛跟着这二人打下手,能多学点就多学点,严医正那边也让那两人尽力医治,但两人看过之后都表示无能无力了。
队伍停留的第五天,严医正还是走了,死前让严琛跟着顺王,不用再回京城了,他当初选择这个小曾孙带在身边,是因为所有子孙中严琛是最有天赋的,可惜自己年纪大了,能教导他的时间有限,这才时时刻刻将人带在身边。
而且如果顺王可靠,他就把严琛留在南越,也算是个出路,如果顺王不值得投靠,那他再托羽林军将严琛带回京城,严家在京城开有医馆,总会有出路的。
这一路,他冷眼旁观着顺王的言行举止,知道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主子了,这才放心地把严琛留下。
严琛哭了好几天,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可他根本无法将曾祖父带回京城安葬,只能在当地将老人家的尸体火化,装入骨灰盒中,随身带着。
队伍里的气氛一时间低迷起来,那些生病的羽林军好了大半,有两个病的太重的也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要好好养着就行。
眼看冬去春来,他们在路上走了足足半年,离闽州也只剩半个月的行程了,李煦和林钊商量着可以启程了。
再次出发,队伍又是一番新面貌,旧衣换新衣,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大家总算不那么狼狈了,羽林军们心里暗暗感慨还好有顺王,否则林统领哪能想的如此周全,还给大家买新衣裳穿。
李煦自己也穿上了新做的衣服,当地没什么好布料,他的里衣还是穿着京城带来的,外头用新买的棉布做了一件夹袄,冷的时候再披一件貂皮大衣,能把人暖出汗来。
这种毛茸茸的皮毛大衣在北方穿是贵气,到了南越再裹着就有些傻气了,所以除非实在冷,李煦是万万不肯披上的。
第62章 大年夜
这天,队伍路过一个海边小镇,李煦听到了霹雳吧啦的鞭炮声,才惊觉马上就是大年夜了。
他们这一路南下,路途遥远又艰难,哪里还有过节的心思,但过年和其他节日不同,这是旧年和新年的交替,过得好不好直接影响新一年的运势的。
见大家情绪波动的厉害,李煦当即决定不走了,好歹要让大家吃上一顿象样的年夜饭才行。
大家照例租了镇上百姓的屋子歇脚,因为人太多,所以林钊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房子,房子主人要回祖屋过年,反倒是把大房子空出来了,所有房间加上院子都利用起来,勉强能容纳下四五百人。
刘树一边给李煦整理床铺,一边抱怨说:“若不是之前耽搁了半个月,王爷今年可以在王府过年的。”
李煦正抓着一把瓜子啃,“那什么王府都空了十几年了,能不能住人还不好说呢。”而且一旦到了闽州,那寇家要是给他排头吃,他说不定连王府都进不去。
“不至于吧,那当地的官员应该早就接到圣旨了,知道您要来,难道不会先把王府打理一番吗?”
李煦冷笑一声,“小刘啊,你这一路走来也看见了,就这南越的经济,你觉得他们会把钱用在修葺王府上?”李煦十分怀疑,当地的官员说不定连发工资都难。
刘树更难过了,唉声叹气地说:“那您之前就不应该给羽林军置办新衣裳,留着这些钱以后买米吃也好啊。”
李煦砸了个瓜子壳过去,笑骂道:“你倒是小气的很,跟着本王难道还会让你饿肚子不成。”
“银钱毕竟是有数的,这往后要吃要穿,若是没个进项,可就坐吃山空了,自然要省着点用。”他们现在用的钱可都是在扬州府收来的礼品换的,之前在山里有钱都没处花,这才剩下不少。
“好好好,刘管家说的对,以后你就管着家里的财政,给本王多省点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