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重山在队伍最中间,就在奚越前面不远处,奚越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背影,但一路上,项重山从没回过头。
即使那只精灵是在身后,项重山也完全能勾勒出他此时的样子。虽然从头到尾,他都刻意表现出没有多看奚越一眼的样子。
他知道奚越现在还是那一身溅上了血点的肮脏衣服,脸上手上的血液依然没擦掉,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连脊背都挺不直。
但那精灵的眼睛一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和宁静,整个人还是气质出尘,仪态不凡,就像受难的天使一般,平静从容,甚至仿佛是悲悯地接受着凡人的惩罚。
项重山心里很乱,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忍不住皱紧了眉,灰色的眼瞳里有几分慌乱和不易察觉的痛苦。
今天,精灵族没有任何一个族人出现,包括精灵王和精灵王后。他们将奚越全权交给兽人族处置,在听说审判结果之后,最终也没有反对,同意了奚越被关在生命树这里。
他们也同意,此后精灵族人都不会再靠近生命树,以防有人放走奚越。自从发现生命树的衰败无法挽回之后,精灵族便早已经取消了祭祀,也是因此,这段时间奚越才能够一直放心在此画阵。
队伍一路到了生命树,停了下来。奚越看着这颗垂下无数枝蔓的熟悉大树,心里有点感慨。
自己和这棵树,也算是很有缘分了。
他自己要求这样的处罚方式,是剧情的安排,也是那种情况下最合理的走向。
项重山是肯定不会杀他的,但是他作为兽人族首领,奚越做了那种事,项重山又必须处罚奚越给大家一个交代。
而对于奚越来说,他为了复活生命树而画的阵法还没有成型,所以就算一切都没发生,他本来也是要一直为生命树放血的,并且他一直开着屏蔽痛觉,如此一来,他自请吊到生命树上放血,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以外,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而这种可怕的处理方式绝对是比死亡更能让兽人们觉得爽快的惩罚,一举多得。
奚越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周围的几个负责押送他的兽人已经把他架到了生命树上,开始用特制的绳索把他吊起来。绳索可以限制奚越体内的魔力,让他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囚禁着。
好在奚越为生命树画的的阵法已经不再需要注入魔力,只需要按时放血就能完成,有没有魔力对奚越来说区别不大。
奚越四处看了看,一眼就看见项重山就在不远处站着,正被几个兽人围着,不知在谈什么。
兽人的模样变得有些陌生了。奚越印象里的项重山一直是他少年时的模样,眼睛亮亮的兽人少年,总是精神十足的样子,开心的时候抱起自己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如今他成熟了不少,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兽人的样子了,个子很高,身上有流畅的肌肉线条,眉宇清朗,英气十足,也显得很有侵略性。
他微微皱着眉和几个兽人认真谈着什么,灰色的眼瞳波澜不惊,确实很有首领的派头。
奚越转开眼睛,有点想叹气。自从那天的地牢谈话和紧随其后的审判之后,项重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哪怕是今天这种一直相处的情况下,项重山的眼睛也没有看过来一次。
对比以前,确实差别很大。以前,只要奚越在,项重山的眼睛从来不会离开他半分。那时候奚越习以为常,这会想起来,倒是觉出一点失落。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么个剧情走法,最终必然会走向游戏最开始的样子,也就是项重山对他恨之入骨。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有点……难受的。
奚越走起了神,开始在系统空间里喊三三一起打牌,不去想这些改变不了的事。
奚越不知道的是,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项重山马上看了过来,之前刻意伪装出的漠然立刻土崩瓦解。他看向奚越的眼神十分复杂,但他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和三三打了一会牌之后,奚越再回神的时候,他四肢都已经被吊了起来,整个人已经固定在了树上。
兽人们都已经在生命树前的空地上站的整整齐齐。而项重山默然站在最前方,离奚越不远,垂着眼睛,把玩着手上的一把银色小刀。
气氛显得有些奇怪。兽人们都沉默地站着,但都有一丝蠢蠢欲动的兴奋,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奚越正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就听一位兽人族长老对项重山道:“首领,动手吧,把这个罪人的舌头割下来,让他再也不能念出那罪恶的咒语,也再不能蛊惑别人。”
项重山微不可察地一颤,仍旧把玩着手里的刀,一言不发。
奚越一惊,好家伙,感情光把他用抑制魔力的绳索绑住还不够,还想永绝后患,干脆把他舌头也割下来!
这似乎同时也是兽人族一种古老的刑罚,似乎是针对背叛者的处罚。
沉默半晌,项重山抬起头,看了奚越一眼。
即使心里清楚他下不了手,奚越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抖,闭了闭眼。
仿佛被他畏惧的样子刺痛了一般,项重山立刻皱起了眉。他抿了抿唇,转身对兽人族众人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我会让他不再开口的。大家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他说的是“让他不再开口”,而不是“割掉他的舌头”。
兽人们不会违抗首领的话,他们听项重山这么说,便都转身回聚居地。有几个长老明显听出了这其中的区别,眼神复杂地看了项重山几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其他兽人都走光后,只剩下他们二人。项重山似乎松了口气,回过身看着奚越。
他打量奚越半晌,眼神看起来无比冷漠,仿佛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好。气氛冰得吓人,有一瞬间,奚越甚至真的以为他要动手。
看了一会,项重山突然动作起来。他举起手里的刀,平举着在奚越面前展示了一下,然后突然狠狠发力,把刀从中间掰断了。
奚越十分震惊,但并没表现出来。项重山盯着他,漠然道:“你要是还敢再开口,下场就是这样。”
说完,他一秒也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背影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奚越茫然了半晌,三三忍无可忍,吐槽道:【就这就这就这???这么凶神恶煞地吓你半天,结果最后一个小手指都不舍得动你,就掰断了一把刀???】
奚越:【……】
奚越茫然过后,还有点发愁,这等到行刑放血的时候可怎么整,项重山这怎么看也不像能下得去手的样子。
但奚越知道,如果真的要行刑,来做这件事的一定会是项重山。他绝不可能让其他人来。
黑暗神一直在一边旁观着这一切,此时看着奚越的神色,微微一笑。接着,他消失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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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重山最近一直很忙,他刚猝不及防做了兽人族的首领,有很多事需要熟悉,之前在奚越那次事件中遗留下的很多问题也需要处理。
他刚和长老们商议了一下受害者家属的安置问题,不幸中的万幸是,死者中没多少青壮年,兽人族中没有失去顶梁柱的家庭,事情倒没那么棘手。
送走几人后,他坐在首领的位置上,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出了一会神。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妙而令人厌恶的气息,那气息突然出现在身边。
项重山猝然转头,看见了一个浑身缭绕着黑气的黑衣男人。这人看起来非常强大,显然拥有着碾压级别的战力,但项重山一瞬间就握紧了拳,十分想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和他打一架。
因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黑暗神。
黑暗神完全无视了项重山的怒气,笑意盈盈地向他走过去,道:“你好啊,兽人族小首领。哦不,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嗯,我猜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来吧,不如直接问问我,你说呢。”
项重山面无表情看着他,努力抑制着内心喷发的怒火,如果表情能杀人,这会黑暗神必定已经碎尸万段。
但项重山正好有问题要问这人,不问白不问。他酝酿了一下,沉声道:“行,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黑暗神笑得更开心了,像是早有预料:“你是说……我的小信徒?”
项重山转开眼,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你是怎么蛊惑他的。”
“我没有蛊惑他,他心甘情愿。因为他,爱,上,我,了。”黑暗神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笑道,“不然,你要怎么解释呢?”
项重山眼神巨震,一瞬间就克制不住地用尽全力向黑暗神挥出一拳,雷霆一击直达对方面门。黑暗神轻轻松松散作烟尘,让项重山打了个空,下一秒又凝实成人形。
他道:“你在气什么?气他杀你族人?气他背叛了立场?还是只是气他……根本就不爱你?”
项重山眼睛都红了,毫无章法地拼了命去□□暗神,但一下都没有打中。他已经完全思考不了,黑暗神为什么要这么做,黑暗神怎么知道这些,黑暗神为什么要来和他说这几句话,如果奚越真的信仰了黑暗,他为什么不带走奚越。这问题他原本预备着提出来,然而他现在顾不上了。
黑暗神的话是一柄最尖锐的刀,狠狠刺中了他心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黑暗神又是一笑。目的已经达成,他陪着项重山玩似的来回比划几下,装模作样地掩饰了一会,接着就毫不留恋地抽身而退,离开了这里。
当天夜里,项重山做了一个梦。
森林深处,就在聚居地不远处,那只熟悉的精灵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柄剑。
黑暗神站在他面前,赞许地笑着,问他:“时机成熟了,轮到你出场了。告诉我,你愿意吗?”
精灵忠诚地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臣服,脸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高贵和圣洁,他坚定道:“愿为吾神奉上一切!”
黑暗神笑了,慢慢俯身凑近精灵,两人近到呼吸相闻。他勾住精灵的下巴,赏赐给他一个吻。
精灵闭着眼睛,眼睫因激动而颤抖着,脸上慢慢泛起红晕。
一吻结束,精灵拿着剑站了起来,走向了兽人族聚居地。
项重山从梦里睁开眼时,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他听见了窗外森林里传来的鸟叫声,清脆悦耳。
但他睁开的灰色双眸里,已经没有了半分鲜活的感情,冷漠如两颗无机质的玻璃。
作者有话要说: boss黑暗神使用技能“离间”,玩家项重山血条-1
boss黑暗神使用暴击“他爱的是我”,玩家项重山血条-99,game over
第76章 世界五:精灵与野兽
行刑日这天,兽人族来了很多人。
这天奚越仍旧被吊在树上。他听到远处传来了逐渐靠近的人声,就明白是要行刑了,也就是要按照他当时的提议,给他放血。
项重山这一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第一个出现在奚越的视线里。
奚越看着他走过来,心里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下不去手。
奚越看着项重山的身影,考虑着要不要再和他说一遍,自己不会痛。虽然奚越敢肯定,项重山一定记得这句话。但上一次,项重山依然没能对自己下手,或许自己需要再说一遍试试看。
但是奚越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项重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他手里再次拿了一把银制小刀,看起来尖锐锋利。
项重山一眼都没看奚越的眼睛,自始至终漠然地垂着眼。他一声不吭地靠近奚越,缓缓拔出了刀。
兽人族众人都渐渐围过来,见到项重山的举动,所有兽人都激动起来。不少对奚越恨透了的兽人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要目睹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项重山并没让他们失望。他拔出刀之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在奚越的胳膊上划了下去。
“好!!!”兽人们激动地红了眼睛,有人大声喊好。
即使早就做好了被放血的心理准备,在刀割下来的一瞬间,奚越还是忍不住转开头,颤抖了一下。即使不疼,这种骨子里的恐惧还是很难遮掩。
那伤口长而狰狞,鲜红的血顺着奚越白皙的小臂缓缓流下来。但那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实际却并不深,也并没伤及骨骼筋脉。
兽人天生力大无穷,即使是这样一把小刀,如果下手时不加控制,项重山还是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奚越的手臂砍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直接废了他这条胳膊。
项重山依然没有看奚越一眼,从始至终他都冷漠极了,仿佛只是在割砧板上的肉。
做完之后,他将小刀收回手中紧紧握着,转身面对兽人们。
奚越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攥得很紧,甚至有青筋显露出来。有血液沿着那只手滴落,不知是刀上残留的奚越的血,还是那锋利的刀割破了他的手。奚越只看到那血不停地往下流,直到他离开也还没停,留下一路血滴。
奚越有些出神。很快,兽人族所有兽人又跟着他们首领离开了生命树,生命树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奚越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血流向生命树的树根。他看得出来,自己画的阵法正在进一步完善。
“看啊……这就是你不惜一切要守护的伙伴们,”黑暗神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这就是你最在乎的人,你看他用刀子对着你的时候,有半点犹豫吗?”
奚越不用抬头也知道黑暗神站在脸上的笑容有多欠揍。他不想理他,但心里确实有几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