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辨别自己的心意,兴冲冲地跑回来想看一眼陛下,结果回来就面对着冷冰冰的房门。
要不是和客栈的店家确认李锦余是一个人自己跑出去的,霍采瑜差点以为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劫走了人。
出门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又拉上钱跛子和迟钟鸣一起,才打听到李锦余的位置,一路找了过来。
听说李锦余去了一趟源广商行,霍采瑜吓了一跳。一路上他内心的焦虑、担忧膨胀得快让他喘不过气,担忧着陛下在他不在的地方吃了苦、受了委屈……
结果陛下一个人在路边蹦蹦跳跳不知在傻乐什么!
霍采瑜本想“大逆不道”训斥陛下一番;但当他看到李锦余脸上发自内心、毫不作伪的开心笑容时,内心那些酝酿着的负面情绪神奇地倏然消失。
仿佛所有的不开心不快乐,都能融化在陛下的笑容中。
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霍采瑜新奇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沉醉。
这么一走神,训斥的话便说不下去了,霍采瑜叹口气:“我们先回客栈。”
晚上霍采瑜还要去探沈府,不能久留,提前买了一大包瓜子放在屋里,又备好了败火凉茶与蜜饯,千叮咛万嘱咐让李锦余不能外出。
夜晚外头可比白日危险多了。
李锦余不知今日的霍采瑜为何格外的啰嗦,只好一遍遍答应:“放心,我绝不出门。”
霍采瑜半是放心半是忧心地离开了。
李锦余是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嗑着瓜子,一直等到后半夜霍采瑜回来。
霍采瑜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还沾染着夜露的痕迹。
看到李锦余好好地坐在床上等他,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冰冷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许多。
李锦余丢下瓜子,好奇地凑过来:“怎么样,有结果吗?”
“沈复玡很精明,府里几乎没有府衙的东西。”提起这个,霍采瑜面色不大好。
李锦余有些担心:“那……”
“我和迟钟鸣想办法摸进他的后院,直接擒住他拷问了一番。”
李锦余:“……”
嗯,简单直接暴力。
“问出什么了?”
“他不承认源广商行是他的主意,说是叶归安一手策划,还说若他来操作,绝不会搞得如此天怒人怨。”
李锦余有些懵懂:“他不是也贪钱吗?”
“确实也贪,只是……”霍采瑜想起沈府里并不算阔绰的环境,抿了抿唇,“只是大半贪来的钱都拿去孝敬上峰以保住当前职位了。”
若说起来,沈复玡算是青水郡如今的高官里难得有些能力、也有些良心的了。
李锦余搞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人类,歪了一下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与迟钟鸣商议过,他继续查沈复玡这条线,我们查叶归安。”霍采瑜解开尚且沾染寒气的夜行衣,挂在墙上,“明日再去打探。”
李锦余有些遗憾:要是他能够变回原型,就可以仗着体型小溜进郡府调查了。
实际情况是他这阵子灵力攒多少用多少,根本没剩下。
“那就先睡觉吧。”李锦余自觉地上了床,拍了拍空位,“来吧。”
霍采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凝聚到李锦余身上,棕色的瞳孔中酝酿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李锦余没等到霍采瑜像前几日一样上床睡觉,有些疑惑:“怎么了?”
“陛下。”
霍采瑜忽然开口。
“嗯?”
“我……臣……我……”当初敢于在万众面前拦住龙辇慷慨陈词的霍采瑜此时忽然像牙牙学语的垂髫小儿,连续换了几次自称都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隔了半晌,李锦余才听到霍采瑜的下一句话,“若这边的新税事了,陛下有何打算?”
李锦余感觉霍采瑜的状态有些奇怪,疑惑地回答:“当然是回宫啊。”
不然呢?
“那……届时臣……陛下有何安排?”
李锦余不知道霍采瑜心里鼓了多少气才问出这句话。
他还以为霍采瑜这就惦记上凯旋而归的权势了,顿时有些开心。
不怕霍采瑜不贪权!有惦记才好往上爬啊!
“放心,回宫之后,朕立刻就给你升职!”李锦余大方地挥挥手,“你想做什么官?”
霍采瑜:“……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从认清自己的心意时,就想快点回来见到陛下,心中想好怎样询问陛下究竟如何待他;
可到了现在真正能问了,他又有些退缩,万千心意汇聚喉间亦无法宣之于口。
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试探一下。
试探的结果……
霍采瑜凝视着一脸茫然的李锦余,心中纷纷扰扰,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陛下,睡吧。”
“你觉得当官是不是太低了?”李锦余眼前一亮,回想着自己了解的人类历史知识,想到了距离皇位最近、最容易独揽大权的职位,“封你做摄政王如何?”
霍采瑜微微一怔,还以为陛下是因为他前面的试探心有不喜,故意呛他。
再没有什么比惹意中人厌恶更让情窦初开的男人恐慌的事了。
霍采瑜上前一步,忽然单膝下跪,仰起头凝视着李锦余的面容,认真地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陛下不必如此试探于我。”
李锦余吓了一跳,不知霍采瑜这个时候突然表什么忠心。
——难道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对他彻底信任、完全放权?
李锦余眨眨眼,抬了抬手:“霍爱卿起来吧,朕信你。”
嗯,他确实信他。
相信面前的人能像原着里霍采瑜一路推翻荻朝□□、诛杀无道暴君。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的意愿,也为了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就是希望到时候霍采瑜看在他们同榻这么多次的份上,动手轻点。
李锦余有些牙疼地想。
纵然他可以假死脱身,还是会疼的……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安乐死之类的东西……
……
因为李锦余白日乱跑,第二日霍采瑜不放心留李锦余一个人在客栈,带上他一起去和迟钟鸣会面。
迟钟鸣摇着扇子“啧啧”不停:“霍兄何必一直带着李兄,恩爱也该秀够了?”
霍采瑜有些警告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迟钟鸣已经看出眼前这两人尚未捅破窗户纸,说不得那个小的还未开窍,前路坎坷尚未可知。
这让他之前内心一直暗藏的羡慕嫉妒少了不少,转而多了一些幸灾乐祸和同病相怜。
不过今日他们要谈论的重点不是这个,迟钟鸣怜悯过霍采瑜后,正了正神色:“在下调查了一番沈复玡的家产,发现他的亲眷妻儿生活只能算得上富足,距离阔绰尚且不及。”
如此说来,沈复玡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度。
霍采瑜点了点桌子:“叶归安是叶丞相的堂兄,若叶丞相有心阻挠新政,必然会得到消息。”
这样一来,叶归安不顾沈复玡的劝阻,利欲熏心直接组建商行强行从百姓手中压榨钱财便说得通了。
“若是叶归安在主导,关键的信件和账簿会在哪里呢?”
这可就犯难了。
霍采瑜掏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叶归安甚少去府衙坐堂,一直由下属去他的别院汇报——他大约有五十房小妾,安置在郡府城不同的宅子里,他自己的家倒是很少回去。”
李锦余吃惊地张大嘴:“五十房?!这都快比上皇帝了。”
皇帝说是后宫三千,实际上景昌帝后宫里正儿八经的嫔妃也不过一百来号人。
霍采瑜侧头看了他一眼,眸色中染上一层莫名的隐忍。
迟钟鸣轻叹一声:“谁不说呢?叶归安在青水郡完全就是土皇帝。”
“纵然其中一部分只是障眼法,五十多个别院一个个去找,等找到了,春税都收完了。”他阖上折扇,满面愁容,“这我怎么回去交差……两位可有什么好主意?”
“春税征收已开始了十日,倒推至十日之前,看叶归安当时在哪几家别院留宿便知晓了。”
李锦余有些疑惑:“如何打听到如此确切的消息?”
难不成叶归安真的像皇帝一样,还记录彤史?
霍采瑜对李锦余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轻轻点了点右腿。
李锦余愣了一下,顿时想起来,他们还有钱跛子呢!
那个少年虽然有些阴沉,但满腔复仇怒火,这几天为了融入郡府城的乞丐团体,客栈的房间都不回来住,只傍晚过来与他们通报一声消息。
青水郡府城里别的不多,乞丐最多,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后门,更是长年累月蹲着乞丐,乞求从下人们指缝间、甚至是泔水车里寻得一些吃食。
迟钟鸣看他们似乎有门路,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而道:“那便交给霍兄了,我继续盯着沈复玡。”
沈复玡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不代表真的全无虚假。
霍采瑜亦有同感——要说组建商行这么大的事,沈复玡全然不知情,未免太可笑。
霍采瑜推了一盘黑瓜子给李锦余,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迟兄既是朝廷钦差,难道没有下属可用?”
迟钟鸣又打开这扇,摇了摇,叹口气:“没法子,派我出来那人需得遮掩自身,只能派我一人出面。”
霍采瑜微微蹙眉。
既然是“朝廷钦差”,又怎会需要遮掩自己?
“那迟兄一人纵然查出真相又有何用?”
“因此才需要确切的铁证!叫朝堂上蛇鼠一窝的昏君奸臣无话可说!”迟钟鸣“啪”地阖其折扇,义正言辞道,“为匡扶正道,此事多倚赖两位了!”
李锦余有些复杂地看着迟钟鸣,内心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精分或者梦游,一定会以为迟钟鸣是他的下属。
——这跟他派霍采瑜的情况几乎没有差别嘛!
一转头,正对上霍采瑜有些复杂的眼神。
疑惑、茫然、纠结……李锦余甚至还读出了一丝委屈。
李锦余:“……”
——霍采瑜该不会真的以为迟钟鸣真是他派出去的吧?!
第2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但是一走神, 霍采瑜已神色如常地去和迟钟鸣商讨调查证据的事情,李锦余在一旁仔细瞅也没瞅出霍采瑜哪里不对劲。
他只能安慰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到底霍采瑜是将来的明君, 不会这么多戏的。
迟钟鸣看着他们聊正事的时候霍采瑜总是不经意去看李锦余、李锦余啃瓜子的时候又总是抬头去看霍采瑜。
像是约好了一般, 总是恰好错开, 从来没有对视,反倒给人一种难言的默契感。
迟钟鸣:“……”
他要收回对霍采瑜的同病相怜了。
趁李锦余去如厕, 迟钟鸣有些嫉妒地对霍采瑜道:“瞧李兄这样, 霍兄已胜券在握了吧?”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迟钟鸣自认为看人还有几分眼光——李兄此人单纯一意, 世故不深,心思全都系在霍兄身上。”迟钟鸣晃了晃折扇, 拍拍霍采瑜的肩膀,“霍兄点破窗户纸,定然可以双宿双飞。”
说着说着, 迟钟鸣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话题一转又道:“当然,李兄这孩童样的懵懂性子只适合养在房内, 恐怕还得霍兄好好照应、养家糊口才行——不比我家那位, 纵然性子不大好,可手段出众……”
说到后面,迟钟鸣忍不住开始炫耀他还没谱的心上人。
霍采瑜没有睬他, 目光仍旧放在他们整理的情报上。
——呵, 这迟钟鸣真是大言不惭。
他和陛下相识这么久都不敢言看透了陛下, 迟钟鸣何德何能?
他的陛下坐拥天下、胸有丘壑, 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
钱跛子对于能报仇雪恨的事情有极大的热情和毅力,很快就把叶归安那几日的行动轨迹调查得清清楚楚。
李锦余好奇地听着钱跛子口述,忍不住问:“你怎么查得这么清楚?”
难道乞丐们的分辨力和记忆力都有这么好?
“乞丐们记不住人,但能记住哪一日别院里的食物香味格外浓郁、泔水车里的东西格外丰盛。”钱跛子拢了拢又脏又破的衣服,低着头答道,“只消知晓别院大摆筵席的时候,就能确认是叶归安到了。”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有些吃惊。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并非人人都能想到。尤其钱跛子还是个目不识丁、食不果腹的流浪孤儿。
这少年其实还挺聪明。
霍采瑜心中记下,点点头诚恳道:“多谢你,帮了大忙。”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爹娘报仇。”钱跛子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句,“那狗官……真的能遭报应吗?”
霍采瑜尚未回答,便听到一旁的李锦余笃定地道:“可以,绝对可以。”
极少听陛下如此坚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霍采瑜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得了李锦余的承诺,钱跛子放心地离开了。
又留下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人独处。
霍采瑜扭头看了李锦余一眼。尽管对迟钟鸣的话嗤之以鼻,可如今两人世界,霍采瑜脑中忍不住还是泛起了点点波澜。
——倘若与陛下挑破这层窗户纸,真的能有所进展吗?
“陛下。”他忍不住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