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修岚同学的脚步瞬间就迈得快了。
等进了屋,冯修岚刚要把自己关进屋,谭昭这次却比他更快用自己的石膏手臂拦住了对方:“如果你觉得受了委屈,那你就说出来,或许没有人会听,也或许有人听,但你如果什么都不说,你让别人怎么帮你!”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收起你的假好心!”冯修岚忽然吼道。
“那你就愿意被人污蔑?被人指着鼻子骂?如果能选择,没有人会愿意。冯修岚同学,请你正式自己的身份,没有人是天生强大的,老师能做的不多,既然你不想要,老师以后也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情了。”谭昭说完,准备去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发工资了,可以不用蹭人的大平层住了。
没有人……是天生强大的吗?
可没有人帮他,连父母亲人都不愿意,他怎么去相信一个教他不多的老师?
没关系,还有两个月不到,他就能离开这座城市了,他会远离这些人,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冯修岚将自己整个人团在被子里,不露出一丝皮肤,但四下寂静,门外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得刺耳,他心里忽然就揪了起来,于是他把自己团得更紧了。
终于,门外“嘎达”一声,整个平层又再度恢复了寂静。
就像,它原本的模样。
“啊——”
冯修岚恼怒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终于拉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室冷寂。
是他自己,推开了苏静林的帮助。
冯修岚明白,但……已经太晚了,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无论是背处分也好,被人追着打也好,这些都没所谓了。
扫把星也好,狼心狗肺也罢,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冯修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屋子里,格外得空荡。
等无神地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后,冯修岚终于忍受不了,抓起钥匙出了门。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挨打,一个人做所有事情,他不需要陪伴,所以……都怪苏静林。
而此时此刻的苏老师,正拉着行李箱坐在夜市的麻辣烫摊子上,吃得大快朵颐。吃到一半犹觉不够,刚要加餐,就看到拿着点餐纸围着小围裙的嘉哥抬起头与他对视。
“嘉哥,你年满十八周岁了吧?”
“不许说出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收身,麻辣烫摊子到底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特别是在这种生意非常好的时候,嘉哥很快离去,谭昭倒是没再想着加餐。
嘉哥一顿忙乎,等麻辣烫收了摊,他找了找没看到如今苏静林扎眼的脸,便准备下班回去了。
只刚出了夜市,就看到门口拖着行李箱的苏静林。
“干什么,少管闲事!”
谭昭刚查了一下,赵嘉确实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对方既然想打工,他也没立场拦着,更何况人还能兼顾成绩:“不,我只是想问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便宜好住的宾馆啊?”
嘉哥:……
等到了宾馆交钱的时候,谭昭突然想起来还有五百块钱没还给冯修岚,顺手就给人微信转了五百块钱。
等他刚要挥别嘉哥提着行李上楼时,微信电话忽然响了。
嘿,居然还是冯同学。
谭昭立刻接起,刚要开口,那头遥遥就传来一把恶劣的声音:“给我打!没用的东西,雇主说了,打断……”
艹!
赵嘉也听到了,离开的脚步一顿,就看到尚还绑着石膏的苏静林将行李往前台一寄,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艹!这一个两个的,有毒啊。
嘉哥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追着苏静林的方向而去。
谭昭的动作很快,这附近他早就逛遍了,能掩着打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微信的语音通话还在继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不远处夜市收摊的声音。
谭昭发足跑了五分钟,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这把声音,属于冯修岚。
艹,这年头还有没有律法了,谭昭冲进去,这几个显然就是真正混社会的了,身上带着或大或小的戾气。
赵嘉赶到的时候,他就看到旁边小混混倒了一地,冯修岚抱着腿缩在最里面,苏静林站在空心地带,身上显然带着怒气。
“嘉哥,报警。”
“不要命令我。”但嘉哥到底还是手脚麻利地报了警。
报了警,谭昭先让嘉哥送冯修岚去医院,自己等警察来去派出所做笔录,警察一看这些混混都是老面孔,加上谭昭三中班主任的身份,心里立刻有了底,审了没多久,就出了结果。
有人指使,但是通过电话联系,这些人也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
谭昭处理完事情去了医院,冯修岚的腿已经跟他的右手拥有相同待遇了。
“没有骨折,但有些骨裂……”
虽然同为校霸,但赵嘉和冯修岚没什么交集,都不是善谈的人,两人相对而坐,直到谭昭到来,两人也没有一句话要聊。
嘉哥一看苏静林来了,立刻就提起校服外套走人,没有半分犹豫的。
“嘉哥,路上小心。”
嘉哥随意摆了摆手,很快就消失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谭昭回头,正好对上冯修岚的目光:“看我做什么?难兄难弟,石膏师生C位出道吗?”
“……”这个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闹得这么晚,得亏明天是周末,小冯同学伤了腿,谭昭的宾馆也住不成了。
“谢谢你,苏老师。”
这话,又小声又挺别扭,但谭昭听得出来,非常真心。
“还有,对不起。”
少年身上的衣服还脏脏的,看着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猫咪一样:“好吧,看在你负伤的份上,老师就原谅你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给老师打电话,直接报警,任何加害他人的行为,都触犯了人身权益,明白吗?”
……事实上,他只是在收到转账通知时,不小心误触了微信电话。
对此,冯修岚同学非常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谭昭作为班主任当然是需要通知学生家长的,所以他给冯修岚的联系人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依旧是那个秘书。
这么晚了,这秘书脾气也有些大,只说明天他会告诉冯总。
随后毫不留情地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了。
“没有用的,他们早就不管我了。”冯修岚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夜晚波澜不惊的月光一样。
谭昭张了张口,觉得说什么都好像不大合适,他一向不太擅长安慰人。
不过第二日,他们出院时倒是有个秘书模样的人过来,一脸精英模样,交了钱问了冯修岚的情况后,又同谭昭道谢,做事细致,等确认冯修岚自己可以解决后,就要提着公文包离开。
“请等一下,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父母呢?”谭昭追出去,在楼梯口喊住了那个秘书。
这位秘书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冯总有一单价值千万的生意要谈,人在外地,不大方便过来。”
“千万,能比得上儿子的安危重要吗?”谭昭忽而开口道。
第6章 青春校园(六)
“这句话,还请秘书先生带给冯先生。”谭昭说完,转身回去找冯修岚。
秘书一楞,有些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班主任这么犀利,但这句话他恐怕是带不到了,除非他是想失业。
谭昭也没奢望对方真的会把他的话带到,这做父母的不负责任起来,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拦不住。
“走吧,还想住院?”
冯修岚倔强地拄着拐杖,坚决不要做轮椅,谭昭只能由着他,一路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大平层。这得亏是电梯层,不然爬楼都是个问题。
谭昭将人送到,又将药放下,便准备撤了。
刚走到门口,后面忽然传来拐杖摔落的声音,他一转头,就看到小同学挺别扭的模样:“苏老师……”
“嗯?”
“苏老师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可以回来住。”
谭昭一楞,整个人有些慵懒地靠在门上,出色的外貌让他整个人都有种别样的光芒感:“苏老师有去处,就不能来住了?”
这话,让冯怼怼小同学都没法接。
“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前段时间老师金钱比较紧张,现在老师发了工资,赖在学生家里算什么样子,要有事可以给老师打微信电话,乖。”
冯修岚打从出生到现在,就……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哄,他耳根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人当真要走,他脱口而出:“不是赖,我可以租给老师。”
“当真?”
当天下午,谭昭就又重新拎着行李箱入住了豪华小区的大平层,租金一千,堪称物廉价美,小同学原本只收一百的,不过谭昭虽说对物价还不甚了解,也知道一百肯定是完全不够的。
“就当庆祝老师乔迁新居,咱们下馆子吧。”
谭某人兜里但凡有点钱,就想花掉他们,反正没钱了还能吃食堂,他当然是由着性子来了。
吃完饭的间隙,两人往回走,冯修岚依旧拄着拐杖,谭昭却走在他后面靠外侧,忽而开口:“派出所那边,还需要你去做个笔录。”
冯修岚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不好奇是谁买通了他们来打你吗?”
冯修岚这回没声了。
等进了家门口,冯少年却突然开了口:“我知道是谁,但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他生下来就带着原罪,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天生坏种,不过没关系,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知道他的地方去了。
至于苏老师……冯修岚暗下眼神,他是个好人。
这显然已经触及了少年的心灵地带,上面带着血痂,却依然渗着血,少年人的爱恨向来更分明,即便冷硬将冯少年尽数包裹,可里头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冯修岚自己知道。
谭昭并没有冒然替人撕开这层血痂。
第二日是周日,谭昭准备去书店走一趟,问了冯少年说不去,他就一个人出门去了。
只是这刚走出小区,就有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拦住了他:“请问,是苏静林苏老师吗?”
“我是,不知……”
“我家先生请你喝杯茶。”
所谓茶无好茶,谭昭看了看不远处听着的私家车,虽然他已经不大懂车,但大概也能猜到它美好的价格:“好啊。”
驱车到了茶楼,经过三道门,谭昭终于见到了这位先生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当然,对方自称姓冯。
冯啊,这个字在谭昭喉间过了过,并未主动开口。
“苏老师,大伯不在家,听说修岚伤了腿,不知情况怎么样啊?”
冯修岚生得眉清目秀,即便多年野蛮生长,也难掩俊秀,这位姓冯的青年五官要粗犷许多,但眉宇间却也有两分相似。
是冯少年的亲人啊,谭昭摇了摇头:“冯先生既然关心,何必来过问我这个外人,直接去找冯修岚不是更好吗?”
“……”不知好歹,冯先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苏老师有所不知,我家修岚近些年与家里有些矛盾,不愿见我们这些亲人。”
“啊?”谭昭适时地表示疑惑。
这位冯先生脸上为难片刻,立刻就痛快地将冯修岚的事情说了出来:“您是修岚的老师,我也不瞒您说,修岚出生的时候……”
谭昭听完,一脸木然,他一个在古代混了这么久的人都没这些人迷信啊。
其实原先谭昭还脑补了什么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两个儿子夺家产的狗血戏码,但事实上,真相远比脑补更加荒诞。
冯家父母就是冯修岚的亲生父母,并且从这位冯先生的描述中,两位还非常恩爱,他们育有二子,冯修岚是小儿子。
所谓生意做得越久,就越迷信,当年冯母怀孕时,怀的是双胎,可当一朝分娩,龙凤胎里,却只有冯修岚活了下来。
冯先生找风水先生一打听,说什么冯修岚八字冲杀四方,娘胎里就“夺”了妹妹的养分,若养在跟前,必定于亲人不利。
冯氏夫妇原本就盼闺女,又听了这么一番话,当即就将冯修岚送到外婆家,连名字都没取一个,冯修岚的名字,据说还是外婆取的。
前些年,冯修岚的外婆病死了,“理所应当”被认为是克死的。
“这位冯先生,国家科普封建迷信这么多年,我原以为没有必要了,今日一见您,倒是觉得国家还是非常有远见的。”谭昭如是道。
“你——”
“冯先生既然没话要说,那我就走了。”
谭昭刚站起来,声音就从对面传来,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苏老师作为一个高中教师,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个烂赌鬼吧?”
啧,这威胁人的模样,简直跟开地下赌场的虎哥一模一样,而虎哥现在正搁大牢里吃牢饭呢:“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有证据。
这话当然是没说完的,因为谭昭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得就将一个茶杯捏成了粉末,就像武侠小说里威胁人一样:“你知道,虎哥的赌场是谁举报的吗?小伙子,消息不大灵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