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野回到小木屋前时见到的红色影子,多半正是小红帽想要划火柴进屋的身影。
灰姑娘的身份技能是许愿,限制恐怕是次数及影响力,许愿的题材限制不大。所以贺野原本不必寻找教父帮助,这也是开局时他疑惑于教父为什么和仙度瑞拉接触并不多的答案了。
有些人完全可以把许愿和诅咒操纵得异曲同工,绕来绕去,小红帽始终要惧怕贺野的技能。他担心自己被看清了标志色,认出是小红帽,一进屋就遭到识破,于是二号冒充者换成了睡美人。
如黎易容所见,卖火柴的小女孩扮演的假父亲毫无破绽,假贺野却略微逊色。本来睡美人聪明地和小美人鱼一道结伴回来,有机会用真假灰姑娘的问题制造混乱,结果因为贺野的冷淡处理,众人不自觉地都信任了真贺野,紧紧监视着她。偏偏她还额外受了伤,走也走不脱。
拥有许愿技能的灰姑娘没有被单独击破,小红帽不敢轻举妄动了,最终造成这样的局面。猜测买火柴的人无权做出攻击,则主要是因为否则两名鬼玩家多半会安排一个牺牲掉小女孩的计划3,哄骗小女孩在第二天的白天暗杀普通玩家,尤其是灰姑娘——明明完美冒充NPC是天大的优势。
整件事情中,最让贺野疑惑的就是为什么鬼玩家要冒着被普通玩家发现小木屋里有鬼的风险,把真父亲的尸体留在屋顶上,搞出嘀嗒嘀嗒的滴血声。因为实在难以相信这只是笨拙或巧合,他才顺着这一丝线头想出了鬼玩家被破坏殆尽的原计划。
尽管系统没有讲明,但贺野怀疑破解敌对阵营的攻袭计划,无论如何也该有一些奖励,因此勉强攒着力气把完整的推断给黎易容讲了讲。
话一讲完,他就脱力了,头晕目眩地闭了闭眼睛。藤蔓的麻痹效果迟迟不散,贺野确定自己死不了,可是不清楚里面有没有毒素成分。假如有,不解毒不大可能恢复行动力。
恰巧话音结束时面包店也快到了,半明半暗的车厢中,贺野倚着车窗借助月光望望坐在旁边的黎易容,发现他一直状若漫不经心地上下掂量着一团圆滚滚的火球,火球中心隐约可见一截袖珍藤蔓形状的图案。
“这是什么?”贺野懒洋洋地问他。
黎易容微笑着回:“我把皇宫锁住了,慢慢烧,这是我的火焰占据了目标物每一寸范围的标志。”
贺野得到答案,便不好奇了。黎易容灵魂力强大是很正常的事。
大约是看出他精神越来越差了,黎易容也不去理会两名茫然的野兽王子,只把音量提高,专注地和他说话:“天亮之前我会解决掉睡美人,这个问题你不用再担心了。明天夜里我们清理掉支线任务就好。”
贺野“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闲聊,也没有彻底闭上眼睛,只等到南瓜马车一停下,迈步下车,定睛往面包店的方向看。
在那之前,西方天际灼热明艳的赤红色先抢占了几秒他的注意力。
黑夜俨然被烧破了,半片夜空都染上了冲天的火沫,若说贺野看不出来黎易容在发脾气,那是假的。
“我没事。”贺野又安抚了他一遍,这次口吻笃定了许多。
黎易容淡淡答道:“嗯,我知道你说话算话。”
贺野无话可劝了,两人前后脚迈下马车,一齐朝长街的那一头看去,一眼看到钟秀秀和潮惊双双躺在街面上,满身是血,生死不明。
他们立刻想要快步赶过去,只是这时,从烈火熊熊燃烧的西方天空边,两根巨大的藤蔓突刺而起,隐约仿佛缠卷着什么东西。贺野转过身眯起眼睛,听到黎易容冷笑了一声,告诉他:“是睡美人,她一路用藤蔓遮挡火,想逃出生天。天亮前她肯定还会再来找我们,以免天亮后只能束手就擒。”
“她很强,就算循环过,掌握了先手,她的实力也着实不错。”贺野就事论事地评估道。
这句话被贺野说得平淡如水,但黎易容还是敏锐地听出来,贺野也生起气了。
“怎么了?”黎易容于是略略缓和语气,轻柔地发问,“你想让她快点消失?”
没想到他竟然把贺野给问住了。
在他提问前,贺野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又产生了怒意。听到问题,才微微一怔,仔细想了想。
——队友重要,贺野并不着急杀掉睡美人。
只是一想到睡美人仍然没死这件事明显惹怒了黎易容,他就莫名其妙地也不高兴了。
贺野默默怔了一下,突地哑然失笑,选择实话实说,坦白地道:“可能是因为你在生她的气吧。”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顿时惹得黎易容也微微一怔,步伐乍刹,双眼中一下子闪过了什么很不像“黎易容”这个人的强烈感情。比起感动和满足,得意或欣慰,它更多的成分疑似是依赖。
依赖,贺野想不通黎易容怎么会对他投放这样的感情。
与。熙。彖。对。读。嘉。
估计是他看错了。
事实上,贺野很想开口问问黎易容在想什么,直言确认那一瞬间黎易容眼里心里的念头,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只轻微地问出了一个“你……”字,便终究头脑一沉,膝盖一软,全部意识骤地坠入了幽冷的深渊间。
“坏了。”最后关头,他忍不住想,“黎易容多半要更加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火龙暴走还有:(99998.9/99999)。
第26章 午夜水晶鞋(十六)
把贺野搀上马车之后, 黎易容就两手一插口袋,大步走向了面包店。
两个野兽都被他喊下马车, 乖乖跟在了左右。南瓜马车周围“唰”地树立起了数片火墙, 既像范围巨大的金丝笼子, 又像保护罩。
火墙封锁前,黎易容回头再望贺野一眼, 马车里头十分安静,贺野一动不动, 枫红长裙的裙摆歪垂下座位,缎面泛起光来好像血痕似的。
尽管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次贺野没什么生命危险, 黎易容还是感觉自己心底压抑已久的某种暴躁因子被激发了。
他对着夜空深深呼吸, 冷静了一下,靠近俯身察看了一遍钟秀秀和潮惊的状况:两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中,还没断气, 钟秀秀胸口上有一处致命伤, 潮惊身上有多处刀伤,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帮帮忙。”黎易容对野兽王子说。哪怕冒牌货不知晓自己是冒牌货,他始终信不过。这还惹来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阵委屈。
野兽王子欣然帮他把瘫倒在冷地面上的两名玩家抬到马车上, 现在车里有三名伤号了,黎易容没耽误时间,立刻吩咐马车回到了仙度瑞拉家。
路上, 野兽王子一边不放心地查探伤者的呼吸心跳,一边断断续续地能够听到南瓜马车后方不时传来某种诡异的动静。既像是窸窸窣窣藤蔓大潮狂涌而来的摩擦声,又像是某人措辞支离破碎的尖叫和愤恨诅咒声。
野兽王子有点怂, 小声问黎易容:“你听到了吗?”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野兽王子说:“睡美人追来的声音啊!”
黎易容不惊不慌,冷冷回答他:“你听错了,那是南瓜马车被烤糊了一点的声音。”
野兽王子将信将疑地不吭声了。
等到跳下马车,一走进小木屋,黎易容就发现仙度瑞拉的继父和继兄们都卷铺盖跑掉了。
黎易容:“……”
好在小木屋里有一些简单的包扎用具,看了看养尊处优的野兽王子,看了看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的卖火柴小女孩,黎易容只得亲力亲为,帮两名队友挨个处理了伤口。
钟秀秀想必一时死不了,她是不死之身;潮惊失血严重一些,但解救及时,也达不到濒死的程度。
耐着性子处理好这两个人,又让火柴效力持续时长不明的小女孩和野兽分坐一边,各干各的,随后黎易容慢悠悠地走到安置贺野的卧房里,蹙眉看向了后者的睡脸。
事实上,贺野甚至不是第二次倒在他面前了。
第二次是在他们穿进这个游戏的前一刻,在帝国的光辉法院里。
那时火浪冲天,数百人纷乱奔走,有的急着救火,有的只是尖叫逃跑,他仗着自己不畏惧火,拼命挣脱押送者,大步流星地追赶着贺野往里头跟。
路上贺野甚至随手帮了一把几名无辜意外参与进那场审判中的平民,让足以吹分火海的强风将他们送远了。他一直追不上贺野,因为爆炸就是贺野的布置,贺野清楚每一步该怎么踏出、路线该怎么走,他不清楚,屡屡擦中震波的边缘,久违地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于是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点距离,导致贺野没注意到他。
当他终于追到贺野时,覆水难收,他没有力气走得更远叫住贺野了,只能半远不远地靠在一根柱子后默然听着贺野的声音。
连那声音也是残破嘶哑而不够清晰的,在“轰隆”与“噼啪”声中若现若隐。它的第一句是:“没关系,我不爱幻想,从来没幻想过轻轻松松干掉皇帝的可能,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十七年,我总算拥有这个机会了。”
即刻黎易容便想现身出去,就算知道这是贺野仔细考虑过的选择,他依旧条件反射地竭力咆哮了一声:“亚特兰蒂斯!”可惜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嘶力竭,火蔓延得太快了。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以为故事就要这样结束了,但他的运气真的不错。
事到如今,新仇旧恨一并涌到眼前,黎易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稍微掐一掐贺野的脸。
只不过最后一秒,他还是转变手势,改而轻轻抚了抚贺野的头发。抚了三五下,动作的幅度一减再减,免得误使贺野在睡梦里皱眉头。
然后黎易容从床边站起身,径直离开卧房,走向小木屋的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清朗的夜风和着一股焦糊味一同流泻进小木屋内,野兽王子好奇地往外瞄了两眼,看见一大团或淌着清绿汁液、或被焚烧得辨认不出颜色的藤蔓乱七八糟地交缠在一起,当中隐约包藏着个人形的轮廓。
“这是我们的敌人睡美人吗?”野兽王子困惑不安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是逃出皇宫后一路追着我们来的吗?”
虽然听不懂那些个“玩家”、“NPC”一类的词汇,但一路跟下来,他还是大致明白敌我阵营和敌方的代号的。在他眼里,现在四个帮手倒下了三个,只剩莴苣一个人面对睡美人,情况岌岌可危。
“是睡美人。”黎易容淡淡回答他说,“她不是自己来的,是我一路拖在马车后面拖过来的。”
说完黎易容就带上门出去了。
野兽王子坐在小木屋里,下意识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对视一眼,紧接着,就见到窗玻璃外霎时通红一片,熊熊相连,一种人类的痛苦哀叫声乍然响起,短促连绵地持续了一刻钟之久,消失了。他有点毛骨悚然,不清楚究竟是睡美人传说中的“厚血条”实在太厚,还是莴苣故意把这场火战维持了一刻钟。
随后黎易容重新打开门,面容平静地跨回小木屋里,可眼神明显更阴沉了,一丝消气的痕迹都没有。
黎易容重重地带上门,随“砰”的一声巨响,把目光转移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身上。活像头刚刚击败了仇敌,却难以心满意足,反而因失去发泄物而变得更加暴躁了的狮子。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在漫长地注视了对方半晌之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贺野休息的卧房门口,若无其事地翻看起了一本先前没看完的旧书。
卖火柴的小女孩是被胁迫的,至少目前贺野这么认为。
严格说来,十七年间,黎易容或多或少做过些许贺野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有时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为,有时是怒不可遏中小题大做……但那统统是在他以为贺野这个人已经全然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情况下。
现在他不该再做一星半点那样的事了,既是因为贺野的准则,也因为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好运气。
报应玄学这种东西,冒不起险的人自然总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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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钟秀秀苏醒的时候,发现黎易容向系统兑换了一台打地鼠游戏机,正在一锤一锤地砸地鼠。
砸得很快很轻,不怎么响,但每一锤下去,都莫名吓得客厅里的两名野兽王子面露惊恐,身躯一震。
钟秀秀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野兽的耳朵较人类敏锐,听到的噪声更大吧。
“哎,黎潇,”钟秀秀连忙为野兽们解除噪音,拨开额发叫他,“鬼玩家怎么样了?”
“两个都解决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有我看着。”黎易容停下手来侧头看她,“你们遭遇了什么?”
“小红帽。”钟秀秀说话很干脆,很有活力,看上去晕睡过一会以后,她的伤势就暂时不影响她的行动了,“潮惊还想帮我挡一挡刀,半路我坚持拒绝了,抢回他面前——还好他没死——结果小红帽没再攻击我们几下,突然跑开了。”
这点黎易容毫不意外,小红帽横竖杀不死钟秀秀,又不怕火,自然放弃难啃的属性,先跑来找他了。
“我肚子好饿,有什么吃的吗?”钟秀秀又抱怨,说着往厨房走去了。黎易容没叫停她。
接着,将近天亮时,贺野也醒了。
他醒时月亮正巧走到他那间卧房窗口处的位置,幽幽亮亮地泼满了大半张床。如此清澈明净的月光下,贺野目光一斜,随手推开了玻璃窗,本能地坐起身朝外头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