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使劲咬了咬牙,加速了原地消失的速度,很快彻底不见了。
与此同时,教室内已经乱了套。
不止是二班的教室,走廊上的每个班级里,都有许多人探头出来,打着手电好奇地查探情况,然后尖叫声连成一片,整层楼都乱了套。
贺野打架速度快,这时候离第一声“嘭”响传出,也只不过过了三五秒。黎易容留守在教室里面,注意到那名吊儿郎当的纹身男人犹豫一下,一把捞起了坐在附近的一名学生,想快步冲出去追鬼。
只是那名学生也从窗户里看到了胡老师的惨状,吓得一时鬼哭狼嚎,死抱着桌面不敢出去,嘴巴里大叫:“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纹身男人一边不耐烦,一边轻描淡写地朝他说:“不用害怕,不落单鬼就伤不到你。帮我一把,之后报答你。”
“我不去!”学生还是挣扎不已。
纹身男人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狠叹了一口气,只好扔开这名学生,又环视周围一圈,见没有人愿意和他一同出去,以至于他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带,不由得喃喃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接着他干脆独自冲了出去。
经过贺野时,他丝毫没有尝试拉上贺野一起,大概是听到了刚才贺野与黎易容的对话,又瞧出了对方与普通学生不同,貌似有自己的行事目的。
无疑他这个举动惊住了大多数人,包括贺野。
贺野拧紧眉头,在他经过时全力拉了他一把。纹身男人争不过贺野的力量,不得不手扶门框刹住脚步,恼火地瞄向贺野,问:“兄弟什么事?同行?”
先前贺野一直以为他是个特殊玩家,闻言脑筋一转,反问:“你是个天师?那也不要落单,前几天有天师折在这里了。”
纹身男人看起来是个容易急躁,热血上头的天师,听见他这么说,表情冷静了一点,浑身的戒备慢慢放松。
甚至他仿佛突地被耗光了电池、拆毁了马达一样,整个人的精神头一下子松懈了一大截,变得比之前还要懒洋洋,还要吊儿郎当三分。
“谢了。”他痞里痞气地说,“我爱冲动,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了。”
贺野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几间教室里惊恐的说话声和哭泣声全部消失了,就如被一刀切分开来那样整整齐齐。
他眯眼看墙,墙壁已经恢复苍白,上面一滴鲜血也寻不见了,更别说胡老师的尸体。
虽然还在停电,但走廊上的气氛十分宁静自然,只是二班的教室里隐隐约约有班干部样子的人在批评:“怎么有人站起来乱跑?今晚没有老师监看晚自习,你们也不能这样啊!快坐下,回不回宿舍会有通知的!”
贺野手持手电,回首望向背后的教室。
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都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吃零食的吃零食,说笑唠嗑的说笑唠嗑,玩手机的玩手机,有人不知聊到了什么,和同桌一齐小声地哈哈笑了。
半分钟前,外头还有一具温热的尸体和一面恐怖的血墙,他们统统看见了。这显得眼下的风平浪静并不温馨,反而很让人胆寒。
贺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展眼望向黎易容,无言地走回了黎易容身边。
黎易容正寻思着:二班班主任胡老师这个岗位的空缺该怎么填?丢了几个学生也许看不出来,丢了个班主任还是很明显的。根据猴儿精的事情来看,这所学校的鬼能删除每名死者绝大多数的存在痕迹,但似乎没有移花接木的例子。
二班总得有个班主任吧,否则学生和校长不会察觉到不符合逻辑吗?
于是一回到座位上,黎易容便状若随口地问了前桌的一名普通学生,道:“哎,你还记得我们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吗?”
前桌的男生正在看漫画,心不在焉地回他:“我们班纪律差,很久没有班主任了啊。你是问上一个吗?上一个好像姓董。”
黎易容点点头,向他道了谢,对贺野轻声说:“刚才你在门口和老头对峙时,我站在他侧面,隔着窗户看到他的衣服背后有几个字,写的像是某某建筑队。他穿的应该是工服。”
贺野沉吟道:“你是觉得……”
黎易容说:“我总觉得学校不止有一个楼层,一只鬼杀不过来落单的人。”
贺野恍然领悟,赞同地说:“的确不对劲。最让我介意的是,整层楼的尖叫,没有引来半个人。假如这是因为鬼制造出了屏障,这关游戏里的鬼能够制造屏障,他就完全可以手动使人落单了。恐怕他没有这种能力。”
他不必说透,黎易容跟他想到了一处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除非鬼没有制造屏障,其它楼层原本能够听到这里的怪声音,没有半个人赶来察看的原因是其它楼层也发生了差不多的事,漫长的尖叫声和漫长的尖叫声混杂在了一处。
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了有过死人、有过鬼和集体尖叫,至多纳闷纳闷自己为什么嗓子痛。
这个猜想让贺野不大高兴。
就在这时,李清越忽然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和坐在他们前排的男生换了座位。
对此,贺黎两人都略感意外。
黎易容干脆直言问他:“难道你还有记忆?”
李清越毕竟还是个中学生,再怎么胆大也顿时脸色一白,哆嗦着回问:“啊?难不成晚自习真死人了?怎么死的?你们能记得?”
原来李清越不记得。贺野便说:“你来干什么?”
见到对方无意首先回应自己的问题,李清越只得打起精神,哆哆嗦嗦地咳嗽一声,解释:“我什么都不记得,感觉一切好好的,可是看到你们有的站在门口,有的站在窗户前面,都是在往外看的姿势,我就……忽然感觉不对劲。”
“是真的死人了吗?”说完以后他马上又问。
李清越属实挺聪明的,瞒着他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贺野没有掩饰,向他徐徐点了点头。
这下李清越的脸色更加纸白了。
不及等他继续打探情况,此前一直留在教室里的潮惊忽然唰唰几笔写下了一张小纸条,递给了贺黎一桌。
贺野:“……”大家都对高中生生活够融入够熟练的。
不过纸条一展开,贺野的好笑就荡然无存了。
“你们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吗?”纸条的第一行这么写,第二行则是,“快看最后一排靠后门的那角。小心,不要直接用手电照过去!”
潮惊这个人通常平静得跟死亡心电图的拟人差不多,连生气也不生气,笑也不爱笑,感叹号更是不会用。匆匆看完这张小纸条,贺野心底立时蹿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马上尽力自然地、不露突兀地用眼角向潮惊所说的那张座位快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无须用手电照耀,他一秒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两个人。
无须照耀,是因为他太熟悉那两个人了,只看轮廓和动作也认得出来,绝对不会认错。
教室里毕竟还有模糊的月光,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那一桌,坐在左边的是他“本人”,坐在右边的是黎易容“本人”。
此时“他”正懒懒散散地拆着耳机线,递给“黎易容”一只。“黎易容”正不知为什么朗声低笑。隔着数米距离与众多低低高高的说笑声,其实他的耳朵听不见真实的那道笑声,然而光是看看那名“黎易容”动作上的细节,他就能确定对方在笑、在怎样地笑。
自从进入游戏以来,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尽管称不上很长,却大多是形影不离的。
贺野猛地记起了他们在主神空间里看过的那段预告。
一间宿舍里,有五个戴哥。
第36章 背后灵(五)
黎易容也看清楚了潮惊传来的那张小纸条。
几乎是在贺野干脆按着桌面站起身的同时, 他连忙低低地叫了一声:“系统,兑换一只抱枕, 越软越好。”
抱枕从天而降, 被黎易容暂时抱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无视李清越和张永恳他们疑惑的目光, 贺野“腾”地点亮左眼,直接发动了对角落一桌的“贺黎”二人的攻击。
教室里再度涌起了潮水一般的惊叫声, 普通学生大都被他眼睛里的荧绿色吓得够呛。
黎易容没有强行制止他,何况在动手以前, 贺野还抛下了一句解释:“我有顺便想验证的剧情线索。”语气听起来冷郁极了。
贺野对复制品勃然大怒这一点, 实话说,黎易容并不意外。
在上一关童话世界,因为卖火柴小女孩的身份技能, 众玩家面前也出现过一名假贺野, 但当时由于需要控场, 贺野没有直接动手毁掉复制品。黎易容便很确定,贺野不会因为生气而失去冷静。
既然他选择直接动手, 就是认真地判断可以直接动手。
事实上,在星际时代,黎易容初次注意到猎狼的契机就和复制人有关。
那是大概十三五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贺野刚刚卸任皇子护卫,调职成正式猎手,两人还没有成为宿敌死对头, 因此黎易容对他没什么印象。
同样的,贺野对他应该也没太多印象,不过皇帝有。帝国拥有他许许多多的数据,从基础行事作风,到能力与外貌。
尽管不全,尽管不达核心,这却也足以形成一项计划了。
那几年黎易容还远远没有形成后来的气候,堵满胸膛的怒气又丝毫不曾被时间缓和柔化过,搞事搞得又频繁又偏激,只要手头拿到一点关于帝国实验室的消息,就会不管不顾地直冲过去狂轰滥炸、拆除实验室。
帝国利用此点埋伏诱捕过他无数次,只是每次都被他逃脱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茫茫宇宙中,能够为他提供简单庇护的地方太多了。
不同于古老的世纪,正是因为星际时代科技发达,摄像头到处都是,罪犯不易脱逃,许多专门庇护罪犯收取费用的灰黑星球才应运而生。
这使得帝国难以趁早将他扼杀在幼苗时期,空恨得牙痒痒。
于是帝国搞出了几个外表看上去和他有八成相似的复制品机器人,准备设法投放到其它大国与联邦中恶意犯罪,好促成几国联手的抓捕行动。
如此一来,很多灰黑星球就也不敢再接收黎易容了。
这点危机对于后日的黎易容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当时的他十分致命,因为那一年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幼崽。他可以颠沛流离刀口舔血,正处于成长期的幼崽不可以,幼崽需要一片安全的区域生活学习。
好在他在合适的地方安插了内应,及时获悉了这一消息,闻讯立即派手下潜入复制品仓库,准备毁掉这些复制品。当然,毁掉了这一批后,帝国还会制造下一批来完成计划,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抢先他一步,贺野更早摧毁了这个计划。
他在伪装成警卫的手下身上安插了毛孔摄像头,清晰地看到了贺野闯进实验室、肩扛炮筒暴力轰碎所有复制品的过程。
起初他不寒而栗,险些以为贺野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到随后听到贺野直接开启通讯向皇帝反对这次计划的冷肃声音,才非常意外地意识到,贺野是真的想阻止这个计划。
理由倒也不皆是天真的“不该用犯罪的方法来清除犯罪”,还有:“人本来就不可以复制。人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破坏这一点。”
后者很难被理解,尤其是很难被皇帝理解,不过黎易容听懂了,那就是贺野的原则。有些人能够和自己的复制品和谐共处,贺野连和别人的复制品和谐共处都做不到。
那时节贺野待他还没什么特殊感情可言,并非为了人情对复制品下手。对于这项原则,黎易容似懂非懂,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震撼,这震撼说不出是源自于“贺野势必要为这件事遭到重大处罚、然而毫不后悔”这一点,还是源自于这条令他无法全盘领悟、然而又隐隐理解的原则本身。
若非如此,后来他也绝不会暗暗猜测贺野可能是亚特兰蒂斯的任务伙伴,是后者的朋友了。毕竟在他心里,亚特兰蒂斯是真正、惟一、独一无二的人。
后来这个计划石沉大海,被默默放弃了,个中恐怕有很大来自贺野的推力,他没能探听到贺野的处罚结果,只是确认了贺野没有生命危险。
再后来他扒掉了贺野的马甲,竟然顿时产生了一种“怪不得”的念头。
——黎易容只走神回忆了寥寥几秒,教室里已经炸了锅。除去他和贺野一站一坐,不动如山之外,连潮惊和徐不扰也不由得起身察看了一下情况。
贺野下手太快太狠,绿光染碧了他身畔的整张课桌,不管那两名复制品究竟有没有复制到他们的战斗力,总之他没留给对方出招防御的时间,一举秒杀了他们。
不过这显然也无法平息贺野的怒气,直至黎易容眼疾手快地将抱枕塞到他怀里,又掏出了一板晚自习前在学校小卖铺买的巧克力。
普通学生还在战战兢兢,周碧关还在目瞪口呆,李清越还在吓得直翻白眼,贺野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奶牛花色抱枕,浑身的冷气刹时消减了几分。
接过巧克力以后,就基本彻底熄怒了。
果然。黎易容欣慰地做出了总结:懒癌是不可能不喜欢吃零食的。
根据这几天的用心观察,他找出了及时安抚贺野的办法,比娃娃机有效太多了。
贺野用力咬了一口巧克力,很快恢复平静,抱起胳膊在一片轰乱中扬声对他说:“我有一点疑惑——这所学校的鬼不算极其强大,可他们搞出来的阵势也太大了。既然你说他们或许有许多个,会不会‘遗忘’和‘抹消’是他们合力制造出来的一个范围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