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南难得接话:“嗯,一夜未睡。”
白景离站在阴尸台上向下张望,阳光所到之处,阴气翻腾,海浪一般聚拢过来。他轻声叹息:“这里自是比不得凌空门,捆在柱子上也不如床榻安稳,不过没关系,三天之后,你就解脱了。”
顾淮南语气平静:“被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白景离想起昨日宴席上,夜蝠说的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背过身去,“是的,碎尸万段。”
顾淮南见他要走,便道:“等一下。”
白景离脚步一顿:“怎么?”
顾淮南说:“今日可否……把神来剑留在我身边。”
白景离有些不可思议,回头揶揄道:“你要剑何用?想拿去越狱?”
顾淮南很坦然:“你是剑灵,这剑我已经驾驭不得。只是我命不久矣,想再最后擦拭一回。”
“擦剑?”白景离目光变得复杂。
顾淮南在凌空门颇有声望,但由于性子孤傲,只一个人独居。不像栾如飞,虽然也特立独行,至少有个剑灵幽彤作伴。顾淮南平时无人侍奉,连这把神来剑都是他自己擦的。
从拿到这把剑起,每日一遍,日复一日,已有八年。
白景离低头看看手中的神来剑,这几日一直没有擦拭,剑柄上的紫色玉石已经蒙尘,剑身也不如往日那般光洁。他点了下头,刚要把神来剑扔给顾淮南,却听顾淮南微微一叹:“不必了,你拿走。”
白景离恼羞成怒,“你消遣我?”
“我不是有意反复无常。” 顾淮南靠回石柱,很是消沉,“没有擦剑的东西,我也无可奈何。”
白景离冷哼:“既如此,我给你找块布。”
顾淮南闭起双眼,“寻常的布太粗,会磨去剑柄紫玉的光泽,往日都是用我那张冰蚕丝布擦拭,此时没有,不擦也罢。”
白景离原地注视他良久,撂下一句话:“啰嗦。”随后便离开了阴尸台。
他一走,顾淮南赶紧打开监控看。
白景离白天照常在玄煞宗里游荡,打坐。可到了晚上,天上星月一出来,他就带着神来剑悄悄出了玄煞宗的大门,御剑扬长而去,方向直指凌空门。
顾淮南再打开另一边监控,只见栾如飞也踩着飞鸿剑凌空而来。
系统惊讶地说:“宿主萨玛真神了,还真像你预料的,反派跑去凌空门拿那张冰蚕丝布了!连时间点都掐得这么准,他一定会在半路御剑栾如飞的!”
顾淮南松了口气:“我也是兵行险着,赌一把。反派会去凌空门拿绢布,他形单影只,晚上行动最方便。可我也没想到,反派会赶得这么巧。”
客服:“白景离,穿越者如果知道你是故意配合他的,一定很感动。”
正在御剑飞行的白景离:“他已经很感动了。”
顾淮南激动不已:“我真是太感动了。还好反派的任务只是推翻凌空门,拿走我的灵根,其中没有明确规定他要杀人。栾如飞撞到他手里是吉多凶少,比落到玄煞门手里强太多了。”
系统还是不解:“可反派为什么会专门跑回去拿那张布呢?我不明白唉。”
“以你的水平……不明白很正常。”顾淮南解释之前不忘嫌弃一把系统,“这几个世界下来,反派的套路我都看透了。无非是他喜欢我,却又别扭地要害我,但害我的同时他还很纠结,非常看重一些让他心动的细节。”
系统恍然:“比如……那块布?”
“没错,原主顾淮南天天拿这块布擦剑身,每次都那么小心翼翼。你没看反派之前那个闪回的记忆片段,全都是顾淮南往日的一点一滴,我猜反派早就动心了。然而顾淮南高高在上的不好亲近,只有在擦剑的时候,神色才稍微柔软一点。”
系统终于懂了:“怪不得!反派以为宿主萨玛快死了,他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擦拭神来剑了,所以他才会这么拼。”
“嗯,孺子可教。”
白景离走到半路,脑海中闪过往日凌空门的各种记忆。
他御剑前行的速度不由得慢下来,这些记忆里是往日做过神来剑主人的许多掌门,他们带着神来剑行走天下,坐拥无上赞誉。可亲手擦拭神来剑的,却只有一个顾淮南。
彼时一人一剑,自成一方世界,好像红尘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外。
白景离感到一片眩晕,飘然落地,拿神来剑支着身子微微喘息。
顾淮南看见这一切,心里疑惑,再让系统给他打开权限看看白景离的心理活动,便明白了,“这是反派在回忆往日,拿顾淮南和历任掌门对比,更突出顾淮南的好。”
系统:“……宿主萨玛,反派是不是疯了?”
顾淮南:“……心里不爽,总要发泄一下。”
只见白景离双眼幽深,挥动神来剑对着虚空一通乱砍,灵力飞得到处都是,尘烟四起,巨石崩裂。
他发泄一通,似乎平息了些,自言自语道:“一个凡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
忽然听见山坳处噗通一声响,白景离浑身一震:“什么人?”
他抬手一掌打在那里,劈断几棵碗口粗的树。只听一声惊呼,下一刻,幽彤扶着栾如飞从那里跌跌撞撞地窜出来,嘴里还嚷着:“简直有病,谁吃饱了撑的往天上放剑招?”
栾如飞衣衫被荆棘划烂几块,肩膀上一道血痕,明显是神来剑的剑气所致。他们很狼狈地跑到山脚下,差点和白景离撞个满怀。
幽彤低着头看路,对忽然挡路的人影很不满,骂骂咧咧地抬头看:“要死啊,挡什么路……额?”
白景离:“……”
栾如飞:“……”
幽彤:“……真巧。”
系统:“刚刚我和宿主萨玛只顾讨论反派的心路历程了,没有注意看监控……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啊。”
顾淮南:“这特么也可以……”
系统:“……很可以。”
尴尬的局面维持了约有数秒,白景离微微眯起眼:“这可是去玄煞宗的路,你们两个意欲何为?”
幽彤当然不会承认:“就算这是去玄煞宗的路……我们只是逛逛而已,谁会去那种破地方。”
栾如飞则对白景离怒目而视。
白景离冷笑:“那地方的确不怎么样,可有顾淮南在,就不同了。”
幽彤振振有词:“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去!”
白景离点头道:“凌空门上下都是一群不仁不义的鼠辈,顾淮南为了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却不闻不问。”
幽彤知道这是激将法,刚要阻止栾如飞,栾如飞就已经怒气腾腾地拔出了飞鸿剑:“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仁不义!我们就是要救顾师兄的,来战啊!”
白景离淡淡道:“就凭你?”
他每说出一个字,神来剑的剑气就泄出一些,且一次比一次雄浑。
对方太强了,幽彤死死地抓住栾如飞的袖子,一边对白景离苦口婆心地道:“顾惜微!就算你不喜欢凌空门,可顾师兄哪里得罪你了?他当神来剑主人的这些年,从未拿你显摆过什么,他甚至都不在雨天出山驱邪!就是因为怕剑身淋雨水!就连擦剑,他都是亲力亲为!桌案上那个剑架,也是他跋山涉水找来的上等乌木!你说你当剑灵就是奴役,其实顾师兄才是剑的奴役!你居然把他害成这样,到底是谁不仁不义!”
白景离眉峰一挑:“找死!”
紧接着,几道剑气随着这两个字猛然砸向栾如飞和幽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更新时间调整回去,保持这个节奏,握拳
第97章 反派人设崩塌23
栾如飞虽然带着伤, 反应还算迅速, 立时拽着幽彤往一旁闪避。同时也挥出飞鸿剑, 抵挡横飞过来的剑气。
两处剑气相撞,铮然几声响。栾如飞内府被震得发疼,忍了几忍,才算没有吐血。
他不过元婴初期的修为, 和白景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趁着弥漫的烟尘还未散去,幽彤赶紧和他说:“此地不宜久留, 主子我们快走。”
栾如飞皱起眉, 还没开口, 忽然虚空中出现一丝波动, 眼前的烟尘忽然被什么东西冲开。下一刻, 白景离如同修罗一般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栾如飞的脸色白了一瞬,继而毫无惧色地举剑往前,他打算拼一拼。幽彤拽住他:“主子不要, 快走。”
白景离冷哼:“走得了么?”
他袖子一挥,飘扬的沙尘就像定格了似的,凝滞在半空里。继而像是活物一般自己动起来,绕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将他三人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栾如飞往四面八方挥出好几剑, 试图破开这个壁垒,但无济于事。劈在壁垒上的剑气,就像打进了棉花里的水, 立刻消失无踪。而有一两剑向白景离飞去的,白景离动都没有动,那剑气自动在他咫尺之处弹开,继而被壁垒吸收。
悬殊竟然如此之大,栾如飞心里凉了半截。白景离拖着剑一步步逼近他两个,浑身杀气四溢。
幽彤和栾如飞不自觉地一步步后退,绝望从他们心底蔓延开来。
危机关头,白景离却忽然停下脚步,脸上似有痛楚一闪而过。对面两个人看不到这个细节,只惊疑不定地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停下。
白景离缓了口气,淡淡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们,滚回去,别再来碍事。”
幽彤和栾如飞对视一眼,还有些不相信。可紧跟着,周身严丝合缝的沙土壁垒失去了支撑,纷纷散落在地。
白景离拿剑指过来:“我回去便让夜蝠严加看管顾淮南,并在沿途做好防范,识相的就在凌空门好生等着,后天来给顾淮南收尸。”
说罢袖子一挥,虚空中出现一条缝隙,他闪身而入,消失无踪。
整片山坳静了下来,晚间的风习习吹过,一时间只有虫鸣声。栾如飞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愣了半晌,他还没有消化白景离的话:“收……收尸。”
“大概……顾师兄是真的难逃此劫了。”幽彤刚将这句话说出口,眼圈就红了,“还请主子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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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破虚空这种方式虽然快,但只有过了分神期的高手才能做到,而且,还是一项极其耗费灵力的术法。幽彤和栾如飞默默地回凌空门,他们只当白景离也回玄煞宗了。其实不然,白景离直接从半路上来到了顾淮南的书房。
因顾淮南不在,这里门窗紧闭,空无一人。昔日燃过的檀香余味尚在,桌案上赫然摆着那个乌木雕成的剑架。为防引人注意,白景离没有点灯,直接走过去,随手将神来剑放在剑架上,开始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
很快,他就找到了两块素净的绢布。这绢布看上去稀松平常,上面甚至连个刺绣都没有,可触手微凉,质地细腻,乃是上等冰蚕丝织就。白景离这么快就拿到东西,却没有立即走,而是坐到桌前,对着桌上的剑架和神来剑出神。
剑架是专门放置神来剑的,顾淮南每次都会把剑擦得一尘不染再往上搁。而此刻神来剑上沾着尘土,剑柄上的紫色玉石也黯淡无光。
白景离眉心微微一动,下一刻,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恰好便溅在桌案上,还有几滴落在神来剑的剑柄上。白景离愣了片刻,狠狠擦了一把嘴角,把手中的绢布扔在地上。起身拿剑,胡乱抹去剑柄上的血滴,劈开虚空从房里离开。
顾淮南通过监控看见这一切,心里有种很纠结的滋味。
“系统小宝贝儿,反派这个样子让我又心疼,又开心。”
为了避免被嘲笑,系统特意去查了一下辞典,才来质疑:“宿主萨玛,这两个词好像八竿子打不着,你放在一起说真的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顾淮南叹了口气,“反派喜欢我,这一点昭然若揭,所以我开心。可是他不承认,还对此深感困惑,几乎走火入魔,所以我心疼啊。”
“原来如此。”系统感慨了一下人性复杂,“他刚才要对栾如飞和幽彤下手的,却突然停下来,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了。”
顾淮南想了想:“也许他说的那句收尸,也是出自真心呢……顾淮南这么悲催,最后起码给个归处。”
“我有点理解反派的心情了。”系统同情地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又把喜欢的人当做死敌,既想让你擦拭神来剑,最后又倔强地把绢布扔掉,太纠结了!”
顾淮南嘴里啧了一声,继续观察白景离。
此时白景离已经回到阴尸台下,正沿着台阶走上来。
顾淮南饶有兴致地往下看了一眼,端坐起来。心里却在想,这个赌,怕是要赢了。
他等着反派最后的表白。
很快,一抹紫衣身影出现在阴尸台上。今夜晴好,白景离的眼睛映着月光,像是两粒晨星。
这回倒是顾淮南开了口:“你又来做什么?”
他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冷淡,白景离非但不恼,反而冲他微笑:“乖徒弟,你猜我今日去做什么了?”
顾淮南抿着嘴,没有答话的意思。白景离却凑近了,继续柔声道:“栾如飞和幽彤他们来救你,半路被为师拦下来。”
提到这两个人,顾淮南脸色终于变了:“你把他们如何了?”
白景离笑意愈发明显:“他们非要和我作对,我当然是把他们杀了。”
“你说什么?”顾淮南瞳孔骤缩,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铁链牢牢固定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