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倒杯水递到他唇边:“喝口水。”
苏遥趁着他的手抿两口:“傅先生怎么来了?”
得亏我来了,不然错过多少好东西。
傅鸽子自觉整只鸽都得到了升华。
虽然不纯情了,但不菜了。
傅陵说话都沾着喜气:“我来看看你,省得你一醒,身边没人。”
一觉醒来,瞧见一只神采奕奕的大鸽子,确实挺醒神。
但苏遥总觉得,大鸽子怪怪的。
他微一思索,只心下一抖,但面上仍端出如常笑意:“……傅先生,没瞧见什么…什么?”
傅陵非常配合,顿时化身一只无辜鸽子:“什么书?”
苏遥一噎,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说那个……我这回带了个话本,可吓人了,傅先生别瞧了害怕。”
苏遥只是慌忙想个由头,甫一说出口,却当真怕起来。
外头天色已暗,夜雨声惶惶,傅陵这东山别院又建在人烟稀少的半山腰。
周遭林海涛涛,山风呼啸,山雨滂沱,苏遥瞧一眼窗子,忽觉得一院子竹影错杂凌乱,甚为骇人。
苏遥明显神色紧张,落在傅陵眸中,却勾出十分的好奇:“是什么话本?我没看着,我想看。”
是五湖先生的新书。
这位老先生专写灵异志怪,上一本略微慎人,但卖得甚好,这回就变本加厉,还取了个极其新巧的吓人名字——《荒山一座坟》。
还没开始卖,只是新成书。
傅陵一听这名字就兴奋:“我想看。”
苏遥抿了抿唇,只好指给他:“就在那儿。”
傅陵自书架上拿下来,索性就坐在案前看。
一时房间内静悄悄,苏遥忆起书中内容,只觉得烛影子都慎人。
苏遥心内哆哆嗦嗦地收拾一通,正赶上成安来送饭。
“孟管事说,这道酸笋老鸭汤,炖了一下午,公子多喝点。豆腐皮包子和肉皮冻,还有蒸碗中的腊肠腊肉,都是自家做的,公子也尝一口。”
成安放下,又问:“孟管事还让我问一句,看公子明儿早上想吃什么?新做的咸鸭蛋金黄流油,烙个葱油饼,配着吃好吗?”
苏遥应一声,成安再推荐两道菜,又看向自家大公子:“大公子想吃什么?”
他喊这一声,傅陵没理他;
再喊一句,傅陵只摆摆手:“别说话,扎纸人呢。”
成安疑惑,苏遥只好扯起嘴角:“傅先生在看话本。”
又想一下:“把蜂蜜打糕添上吧,傅先生爱吃。”
成安应一声。
烛火莹莹,苏遥默一下,只得喊大鸽子:“傅先生,吃过饭再看吧。”
傅陵“嗯”一声,却是翻上一页,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抬手给苏遥添碗汤,笑道:“可真是好书。”
苏遥当时看过七八页,便害怕地扔下了。
临来前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带上了。
有一类胆小之人,越看越害怕,却越想看。
此刻傅陵如此说,苏遥喝口汤,又喝一口,低头又夹一个豆腐皮包子,咬一口,才抬眸:“……真的好看吗?”
傅陵心内发笑,只瞧着他,故意道:“可是难得的好书,不看着实可惜。”
苏遥小小地“嗯”一声,默一会儿,又道:“那……我也想看。”
傅陵压住一腔笑意:“可我也想看。”
苏遥怔一下,便听得他道:“苏老板不是害怕吗?让给我看吧。”
他这般一激,苏遥倒丢不下手。
琢磨一下,方道:“那我和傅先生一起看?”
傅陵求之不得,却又道:“苏老板既害怕,那我念给你听吧。从头念,正好我也想再看一遍。”
苏遥默一下,点点头。
然后半刻钟后,苏遥便后悔了。
傅陵声音低沉,还念得十分有感情,配合呼啸山风并滂沱大雨,慎人效果直入肺腑。
他害怕得紧,偏傅陵只笑:“苏老板还听吗?”
苏遥一听他这话,便只想接着听。
于是,当然是越听越害怕。
苏遥坐在榻上,先是捏着被角,又抱住枕头,最后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一个严实。
傅陵坐在一团被子旁,瞧着只露个脑袋的苏遥:“苏老板还听吗?”
苏遥刚刚听完纸人桥段,当真毛骨悚然,连忙摇头:“不听了不听了不听了。”
受惊的小兔子格外可爱。
傅陵瞧着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小兔子,暗暗笑了笑:“那我不念了,苏老板早点休息。”
又故意添一句:“别害怕得睡不着,只是个故事罢了。”
他一起身,苏遥突然觉得身侧一空。
烛影惶惶,窗外风雨阵阵,苏遥突然松开被子:“傅先生。”
傅陵刚慢悠悠地踱至门口:“怎么了?”
苏遥微有局促,可着实害怕极了,小声道:“傅先生,今晚可不可以留下,陪我睡?”
第66章 东山别院(三)怀抱
苏遥将话说出口,尚未等到回答,已十分不好意思。
被鬼故事吓到睡不着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
但他一念起话本中的纸人,心内就哆嗦。
苏遥一时颇为紧张,不由捏住被角。
果然,傅陵立在门口,顿了下:“这不太方便吧。”
外头一阵大风刮过,大雨哗啦哗啦地扫在檐下,一时窗外竹影散乱,恍如魑魅过境。
苏遥的余光瞥上一眼,心内又怕又急,不由抱紧被子,抬起双眸:“……傅先生,我害怕。”
傅陵整个人都化了。
榻上之人像一只耷拉下耳朵、缩成一团的小兔子,毛绒绒又软乎乎,还白白净净。
傅陵瞧上一眼,眼眸都深上许多。
方才本就是欲擒故纵的回答,傅陵也便不再故作拒绝。
大步地走过去,往榻上一坐:“好,今晚我不走了。”
苏遥默一下,面颊蓦然滚烫。
他心内忽生出些许尴尬,慌乱地跳下床:“我去洗漱。”
窗外风雨大作。
是个窝在家中睡觉的好日子。
傅陵坐在榻上,隔一道浅绛薄纱,大大方方地瞧着帷帐外洗漱的人影。
养眼。
开心。
浑身舒适。
从前不知道,孟管事还挺会布置屋子,给孟管事加月钱。
苏遥在外头收拾许久,自觉平复下心绪,才敢挑帘子:“傅先生,我帮你倒好水了。”
傅陵却只“嗯”上一声。
烛火摇曳,苏遥握住衣带,稍稍一顿。
他对上傅陵弯弯的眉眼,又错开:“傅先生不许看。”
傅陵笑一下:“都是大男人,我为什么不能看?”
苏遥耳尖微红,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傅陵说得有道理。
他顿一下:“那你看吧。”
傅陵这会子倒正正经经地背过身:“我不看就是,苏老板换吧。”
苏遥察觉到他语中一分促狭:“你笑什么?”
傅陵扬起嘴角:“我笑苏老板脸皮真薄。”
苏遥一噎,一时整个人都烧得慌。
苏遥颔首,三下五下地褪下外衫,瞧一眼榻上,只催傅陵:“傅先生去洗漱。”
傅陵笑吟吟地转过身:“那我洗漱回来,苏老板可不许赶我走。”
苏遥心内扑通乱跳,傅陵一起身,他便飞快地钻入被中。
裹上一会子,又觉得不对,起身去柜中再抱出一床被子。
傅陵回来时,正瞧见苏遥坐在榻上,给他铺被子。
怎么说呢。
本相未来的婚后生活一定很幸福。
傅陵只挑着帘帐:“我为什么要睡这床被子?”
苏遥眼睫一颤,小声道:“……我的被子太窄了,睡不下两个人。”
傅陵“哦”一声,又现出促狭笑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遥手一停,便听见傅陵好整以暇的声音:“我是想说,我不喜欢这被子的颜色。”
又弯弯眉眼:“并不是想和苏老板睡一床被子的意思。”
苏遥再度一滞,登时撂下手:“不喜欢也没有别的了。”
还钻进被子。
还蒙上了头。
这语气,好像把人逗恼了。
傅陵笑笑,解开外衫:“那我把烛火熄了。”
被子中闷闷地“嗯”上一声。
傅陵随手搭好外袍,轻轻吹灭床头的灯烛。
灯火一熄,整个屋子霎时陷入一片悄寂的黑暗,苏遥蒙着头缩在被子中,只觉得耳畔狂风暴雨之声愈发明晰。
一样清楚的还有,身边的被窝中,进来一个人。
苏遥周身一滞,只背对着他,往墙边凑了凑。
他一缩,大鸽子却躺过来点。
苏遥又往墙边躲了躲。
大鸽子又躺近了些。
苏遥闷在被中:“……你往外点。”
“我再往外就掉下去了。”傅陵故作无辜。
苏遥一恼,掀开被子一转身,却只瞧见乌漆麻黑的一大片。
窗外风雨更甚,一道惊雷闪过,现出院中凌乱张扬的竹影,苏遥一哆嗦,又默默地缩回被中去了。
只是这回被角让人扯住:“苏老板,别再蒙住头。”
傅陵一手抓住他被角,低下声音笑道:“万一你在被子里被捉走了,我都不知道。”
这种哄小孩的话,原本吓不着苏遥。
但苏遥刚听完半本灵异志怪的话本,精神正紧绷,闻言抖上一下,竟当真放下手。
只是忿忿一句:“傅先生别吓我了。”
傅陵枕着手臂:“我没吓你,这不是五湖先生的话本中写得么?那怨魂剪的纸人,最喜欢钻进房间戏弄人,什么不关门的,落单的,蒙在被中的,贴着墙壁的……”
“你不许说了!”
傅陵话还没说完,便被苏遥急声打断,又颇为委屈,“早知道傅先生来吓唬我,我就不让你留下了……”
苏遥这个委屈巴巴的声音,直撩得傅陵心下波澜迭起。
傅陵骂上自己一句,又侧过身,对着苏遥连声哄道:“我错了,我不提了。”
苏遥背对着他,没动静。
傅陵又凑近些:“那都是假的,没有的事,全是五湖先生瞎编的。”
苏遥默了默:“万一是真的呢?”
苏遥被这话本子吓得跟小孩似的。
傅陵笑笑:“就算是真的,我睡外面,要来也是先瞧见我。我帮你打它。”
“你又打不过它。”
苏遥默了默,语气却松了些。
“那我就只能让它抓走了。”
傅陵轻轻一笑,“若是这样,我下辈子争取还投胎做个话本先生,二十年后再来旧京找苏老板。”
又伸出手,按着人晃了下:“苏老板可得记得今晚的话,到时候还得签我。”
苏遥面上发烫,被他东拉西扯一番,心下却轻松许多,只转过来:“就会胡说八道。”
雨声潇潇,某鸽终于如愿以偿地让美人平躺在身侧,心下蓦然欢畅。
傅陵侧身对着他,苏遥躺上一会儿,又觉得局促。
傅陵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畔,黑暗清晰地放大了这种感觉,苏遥的心又开始扑通乱跳。
他隔着被子,小心地推了推傅陵:“傅先生起来些……我挤。”
傅陵窝在他身边,只不肯挪动:“我要掉下去了。”
“这床宽得很,你明明掉不下去。”苏遥无奈。
“我骗你做什么?”傅陵抬头,“你来摸一摸,我这边没多少地方。”
苏遥自然不信,犹豫一下,支起身子,刚越过傅陵一探头,忽被一手揽住。
他正对着傅陵,被傅陵一按,正好扑在他怀中。
一道惊雷闪过,苏遥趴在傅陵颈肩处,整颗心慌如擂鼓。
他脑中空白一片,很是怔了下,正要挣扎开,却被傅陵紧紧箍住。
傅陵温热的气息笼住他,声音却微含笑意:“苏老板,这样还害怕吗?”
苏遥整颗心都快从胸膛中蹦出来,一时语无伦次。
二人间隔着两层薄被,但傅陵十分清楚地听到了苏遥的心跳声。
苏遥心下蹦哒片刻,便又要挣扎开。
傅陵用力几分,只轻轻“嘘”上一声:“别闹,我困了。”
苏遥直从耳尖红到面颊,默了好一会子,方小声道:“我没闹。”
傅陵不置可否,只笑着哄道:“睡吧。”
苏遥浑身发烫,略动两下,却如何也挣不开。
他只好老实窝在大鸽子怀中,静静趴上片刻,听着傅陵均匀缓慢的呼吸声,居然生出莫名的安心。
外面雨疏风骤,但眼前的怀抱,却甚为温和坚实。
仿佛仓惶风雨中,一个能安稳到天长地久的小窝。
苏遥心内微动,一腔心绪霎时浮浮沉沉。
他忽然就很想伸手,以同样的姿势抱住傅陵。
苏遥这个念头,于心尖很是蹦哒了一下。
他尝试着伸出手。
但稍一动,便察觉傅陵抱紧他两分。
苏遥一个赌气,又抬下手。
傅陵一个用力,抱他更紧了。
还补一句:“别闹了,苏老板。”
苏遥动弹不得,一时又羞又恼,忿忿地把头埋在被中:“我没闹。”
傅陵哄他一句:“我闹的成了吧?”
苏遥更气了,顿时把想要回抱的念头扔到九霄云外,阖眼睡了。
无知的傅鸽子紧紧搂住美人,心满意足地酣睡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