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笑笑:“老爷子冬日不爱出门,若你是自个儿冻病,恐怕他要摆脸色。”
苏遥让风雨扑一下,也觉得有些冷,便很是听话地在家中待上数日。
待得极为无聊。
苏遥正窝在棉被中昏昏欲睡,便听得门一响。
一丝寒凉钻入,又很快被房间中的热烘烘熏开。
傅鸽子端着小碟子关上门,笑笑:“怎么这就醒了呢?时辰还早,才巳时初刻。”
苏遥便露出脸:“也不活动,睡得都不吃早饭了。”
“冬日就该吃吃睡睡,养身体。”
傅陵又在榻边坐下,喂苏遥一颗糖山楂,又笑,“晚上活动得还不够?”
苏遥顿时把山楂嚼得忿忿然。
晶莹剔透的糖渍沾在苏遥唇角,小小一块,衬得苏遥一张脸格外得孩子气。
傅陵轻轻给抹掉,又凑在他嘴角亲一下。
甜甜的。
苏遥一缩,便把棉被拉到鼻子下,盖住嘴巴:“咱们今天做点什么?”
他只露出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倒更为勾人。
傅陵复低头在他额上亲一下,把人吻得直接钻入被窝。
棉被中声音闷闷的:“你再乱动,我就不出来了。”
傅鸽子一把抱住这软绵绵一团:“那我进去。”
他这话一出,苏遥倒挣动起来,傅陵忙笑道:“说着玩的,你别乱动,回头折腾进去凉气倒不好。”
苏遥不动了,闷上一会儿,刚露个头,又被大鸽子逮住,捧着脸亲一口。
大鸽子弯起眉眼:“瞧着你在家憋坏了。正午时候暖和,咱们今天出门,去康氏布庄瞧瞧花样子吧。”
成婚的物件已挑上数月,鸽子对杂七杂八的物件也要亲眼过目,这回挑得是挂在婚房中的帷帐。
大鸽子挑上十来样也不满意,苏遥便突然想起,早前在康娘子处,穿过一件暗绣鹤纹的衣裳。
天青色暗绣银线,飞鹤渡江,高华清俊。
鹤的模样极好,绣工也精巧。
苏遥一提起,鸽子便满意一半。
正午时分果然暖和不少,日头映照的地方,皆亮堂堂暖融融。
苏遥自马车下来,又瞧见康娘子家那位喜气洋洋的迎客伙计:“二位公子里面请,咱们店中新进冬衣的花样,可时兴……”
苏遥进去店中,却发觉康娘子不在。
一个伶俐的小厮已认得苏遥:“咱们掌柜在招呼别的客人,苏老板是先随便看看,还是让我推荐两件?”
苏遥与他简单形容一下那件衣裳,小厮便笑道:“有的有的,给您去拿。”
小厮忙忙地捧来衣裳:“想做成红帐子是吧?倒是也成,鹤也改成双鹤么?”
傅陵斟酌一下:“能再添些红梅吗?”
“那得让咱们掌柜来瞧了。”伙计笑笑,“您先稍等……”
他话还未说完,康娘子便从后头打帘子出来,后头却还跟着两个人。
是谢琅与阿岚。
谢琅定亲了,苏遥是知道的。
当时苏遥在旧京府衙休养,齐伯帮忙送的贺礼。
却不想今日在此处遇见。
苏遥便笑笑起身:“许久未见谢兄,还未恭喜谢兄定亲之喜。”
谢琅笑笑行个礼,倒沉默一下。
不是内心有何波澜,而是,他的心内过于平静。
平静到他都有些意外。
谢家虽只算中等世宦之家,却也通消息,朝中与旧京,包括苏遥,他也有所耳闻。
苏遥在生死关头走一遭,他自然担心,但如今一见,他才发觉,他当真早已将苏遥放下。
看到苏遥好好的,他只有为朋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喜,并无再多情绪。
他与苏遥,是真的结束了。
其实也并没有开始过。
说放下就能放下,谢琅也有些惊讶于他的果决。
他默一下,只有些淡淡的怅然。
年少时起的喜欢,一旦决意放下,大抵都会随着岁月,渐渐地消散,只留下些似有似无的影子。待老时念起,便会发觉,不过是人生中一段平静的往事。
是他选择的放手,他也并无遗憾。
如今发觉当真放下,他于怅然之后,倒微微地舒一口气。
然后紧紧地握住阿岚的手。
谢琅近日原本很是纠结。
因为他发觉自己似乎喜欢上了阿岚,但又不确定是否真正放下苏遥,因而迟迟不敢对阿岚表白。
他其实比他想象中,更要看重阿岚。
既没有明确自己的心意,他便不能够对阿岚说那些很重要的话。
今日倒是甚好。
他当真放下了。
对着傅陵,都可以满是单纯的感激与祝福了。
感激傅陵救了他的朋友,也祝福傅陵与他的朋友。
傅陵倒也明白,瞧见谢琅的神色,只笑笑:“谢夫子来买衣裳吗?”
谢琅温和笑道:“我与阿岚选些冬衣,京城新兴的样式,很合阿岚的眼缘。”
阿岚很是个活泼性子,便也笑笑:“都挑花眼了,瞧着都很好,只是有些我看中了,却不大衬我。”
“我瞧着都很衬的,反正全都买回去了,慢慢穿。”
谢琅眉眼温润,望向阿岚的目光仿佛冬日里的暖阳。
这是看心上人的眼神,毫无遮掩的喜欢与爱护。
傅陵于一旁旁观,忽而便念起谢琅于大慈安寺抽中的签文。
那支签文上写道:世间安得双全法。
也许,此双全非彼双全。
苏遥的性命,谢家的前途,他与苏遥,谢琅与阿岚,不也正是双全?
傅陵正有些出神,又忽察觉苏遥拉他一下,笑道:“谢兄说,他与阿岚也是明年三月的婚期。”
傅陵心内正想着“双全”二字,听得这话,不由微微挑眉:“也是三月?”
谢琅笑笑:“这个‘也’字倒是巧。我们已定下来,在三月初六,必然是赶在你们前头的。回头给你们送帖子,一定得来。”
苏遥应上两声,谢琅便拉住阿岚的手,说笑着走了。
冬日的阳光洒落一地,格外地明净轻透。
康娘子瞧着这两对人物,便也幸福地叹口气。
幸福之余还有些难受:别的猪都换白菜抱走了,自家的猪还不知道拱白菜。
康娘子好气。
但急也没用,只能先忙生意:“苏老板方才说,想要大红的缎子,还要这个鹤纹?”
苏遥补一句:“还想添些红梅。”
“这样,倒也不麻烦。我再给你们拿些梅花样式,你们瞧瞧……”
康娘子忙不迭地去招呼,却并未料到,今儿这下午,她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只杠精。
上回鸽子忙着打情敌,并没怎么挑剔衣料。
如今情敌已经另觅幸福,鸽子放下心来,直接开启货比八家的杠精买家模式。
康娘子抱料子回来,说上两句话,便愣住了。
第97章 大婚筹备(二)桂皮客串
傅咕咕虽然杠,但和一般的杠精买家还不大一样。
康娘子也招待过高门大户,见识多的人难免挑剔两句,点评两句并显摆两句。
这种基本只要顺着毛捋就成。
捋顺些,捧得一开心,自然会买,还会买上不少。
但傅咕咕这种,杠完也不一定买。
还换着不同的角度杠。
傅鸽子不是来显摆见识的,他是真挑剔。
且见多识广,不是随口唬弄两句就能顺毛的客人。
大到红梅枝子拐弯的角度不好看,小到你家绣娘的线头压得太显眼,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道,且眼光不是一般得毒。
康娘子让他怼得一分脾气也没有,聊到一半,便是任人宰割的状态了。
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修饰,没有美化,老实躺平,爱买不买。
小傅大人素日便是这个状态。
十分乖巧,十分听话。
大抵是这个状态非常合傅鸽子的眼缘,傅鸽子把该问完的话都问完,居然甚为满意地点了个头。
康娘子几乎要激动得热泪盈眶。
傅鸽子又问苏遥:“那咱们就定下么?”
苏遥自然同意。
他方才先问,也不过只问上两三句,倒是傅鸽子顺着他的话又扩展出不少。
针脚,线头,配色什么的,苏遥瞧着已然很好了,鸽子又吹毛求疵一番,那就是没得挑剔。
苏遥笑笑,又对康娘子道:“劳烦康掌柜尽快赶出一份小尺寸的来,我们先瞧瞧。若是不用改,再来麻烦您做大的。得要三份,回头遣人给您送来。”
听听美人这语气。
康娘子愈发热泪盈眶:还是美人好。
她便赶紧应下:“好说好说。”
又笑道:“苏老板碰不得香粉,倒是可惜。我铺中新得一味香,有些寒梅味道,熏帐子正好,也很衬您挑的花样。”
苏遥却是一疑:“康娘子如何得知我……”
“嗐。”
康娘子打趣道,“还不是您家傅先生特意来叮嘱过的?您放心,这回我还让绣娘卸了脂粉做,仔细看着点。”
这话倒说得苏遥面上微微发烫。
他稍稍垂眸,康娘子却掩唇一笑,又生出些感喟:也不算白遭这一下午罪,多沾沾大喜之事,总是旺铺子的气运。
只是有点可惜。
西都傅氏长孙的婚事,嫁衣她肯定插不上手,且不说旧京多少家布庄排在她家前头,单傅家家养的绣娘裁缝,她都没法比。
旧京的习俗,大婚当日,是要骑马于大道上走去傅宅的。
嫁衣自然最显眼,可惜康娘子碰不上,这回给做个帐子吧,偏又是挂在房中,外人瞧不见。
虽然赚得一大笔,但外人看不着,对她家生意就没帮助。
康娘子琢磨一遭,不免笑道:“苏老板,您这成婚上,还有什么地方,是用得着我的吗?不拘什么都行,看我还能帮把手么?”
这话还是得问脾性好的美人。
但他这一问,苏遥也很犯愁。
如今已近腊月,傅鸽子虽挑剔,但前后选上两个多月,东西真差不多了。
仆从的新衣裳都做得了。
苏遥思来想去,倒还真的念起一件:“骑马时,马上还要挂两条红绸花,这件还没选,只是……”
苏遥不免笑笑:“只是不知道康娘子愿不愿意做,毕竟也不是正经衣裳,您这布庄……”
“愿意愿意,苏老板这是哪里的话,布庄可不就是布料子都能做么?我店里会做的,会做的。”
康娘子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应下,又自觉捡一个大便宜。
傅家的婚事定然全城瞩目,马头若是绕上半个城,那她这铺子,不跟着沾大光了么!
这不仅得做,还得挑顶好的绣工面料来做。
康娘子盘算着这不花钱还赚一大笔的广告,粗粗地一思索:“这样,五日后,我把帐子的小样,并马头上的绸缎花都给苏老板送去。您和傅先生挑一挑?”
苏遥谢一句,又瞧向傅陵:“那东西也算差不多,咱们回去再看看还少什么?”
马头上的绸花,傅陵本也要细细地择选,但苏遥既愿意,他便也顺着给康娘子。
给康娘子也不错。
上回雪青薄纱的功劳,傅鸽子还算在她身上,这回就算谢她。
既已说定,康娘子便欢欢喜喜地送人出门,摸着一小袋定金,忙忙地去吩咐店中人手了。
外头已近薄暮,日头西沉,整个旧京便笼在天寒地冻中。
傅陵又把他裹得只露个脸:“若是累,明日便不要去柜台卖书了。”
“我还好。”
绒绒风毛刮着苏遥的面颊,苏遥微一蹙眉,“方才说到马,可我还不会骑马。”
傅陵便笑笑:“没事,成婚的马都走得极慢,坐着就行。”
苏遥依旧发愁,傅陵倒不由好奇:“你一点也没骑过?”
苏遥摇头。
在原来的世界是有马术课,但他那时年龄小,有个同学摔伤了腿,家中后怕,也不让他碰了。
来到这边后,更没碰过了。
傅陵便握住他的手:“那等开春,我教你。选好的红鬃马在咱们家庄子上,正好给你熟悉熟悉。”
户外活动,是得等到开春。
苏遥听着马车外渐起的北风,才真正意识到,旧京又到冬日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云淡日寒,傅咕咕的书,是苏氏书铺在年节前的最后一笔生意。
客人依旧多得很。
祝娘子家的小娃娃摇摇晃晃地走路,瞧见书铺前长长的队伍,只欢喜地拍手。
祝娘子在后头护着这小团子,又恭喜道:“苏老板又财源广进呐!”
祝娘子始终不知道华娘的真实身份,她与阿言、华娘、苏遥都曾距离那样近,但那些纷争,却从未影响她平平静静的小日子。
世上大抵有许多人皆是如此,一生平安喜乐,在小天地中生活得自自在在。
苏遥自然不会去告诉她这些事,寒暄一二,又忙活起店中的生意。
做惯了的事,倒也并无太多新意。
尤其是,每回都有客人来问相同的问题:“苏老板什么时候能请到鹤台先生露面?”
坐在苏遥身边的鹤台先生本人笑而不语。
虽然旧京中已有许多人把苏遥的未婚夫,与西都傅氏的傅陵划上等号,但鲜少有人,把傅陵与鹤台先生也划上等号。
苏遥在客人走后问他,傅陵只笑道:“还是算了。说不定他们瞧见我这副又懒又馋的模样,一并连书也不愿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