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 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艾瑞克斯摸了摸下巴, 像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因为被我发现记得‘朋友的’课表。”
“我要休息了。”希恩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艾瑞克斯站起身, 走到门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希恩, 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对吗?”
过了会儿,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我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勾了下, 轻声说,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玛尔斯殿下……”
艾瑞克斯阖上门, 抬头就看见了玛尔斯。玛尔斯穿着一件刺绣样式的黑色丝绸衬衫, 头发梳理地井井有条,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他沉默地倚在墙边,似乎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殿下,我……”艾瑞克斯的喉头滚了滚,对方那天的警告犹在耳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这么巧的撞面。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玛尔斯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去了。
艾瑞克斯扭过头望向玛尔斯的背影,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对方就像默认了他的存在一样。
“殿下,您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说要接待东洋来的使者吗?”希恩说。
“已经结束了。我又不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剩下出风头的场面还是留给其他人吧。”玛尔斯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而且我给你带了东西。这是东洋那边的食物,叫作米。”玛尔斯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只手心大的小碗,“他们会用东洋的茶冲泡米,配上一些鱼肉,味道十分别致。”
希恩接过细长的木勺,望着面前白色颗粒状的食物微微出神。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玛尔斯轻声问。
“不是。只是没有……见过。”希恩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粒放入嘴里,“很柔软的食物,很好吃。”
“我当时看见得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玛尔斯声音有点得意。
“这种特供的餐食应该是东洋使者为皇室成员专门烹制的。”希恩放下木勺,望向玛尔斯的眼睛,“我现在吃得是属于您的那一份吗?”
玛尔斯愣了一下:“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样不合礼仪,殿下。”希恩叹了口气说,“这是皇室才能享用的食物,我没有享用的资格,如果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玛尔斯学着希恩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现在都已经当真了。”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是我情人的这件事。”玛尔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希恩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昏睡的时候,可能错过了什么事情。
玛尔斯支着下巴,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收到兰伯特传来的消息后,会在会议讨论的关键直接离席,然后直接闯进光明教廷,粗鲁地打断了赞格威尔主教神圣的布道会,当着一群教众的面将他们未来的圣子直接掳到了学院。
因为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已经彻底成为贵族们下午茶时刻的谈资了。
“不知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玛尔斯说,“谎话说多了,人人都当真了。”
“您也当真了吗?”希恩说。
玛尔斯神情微微僵住了,望向坐在床上的男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情绪发生了极为跌宕的转变。“您也当真了吗?”这句话很有意思,搭配上不同的表情可以暗示截然不同的意思。玛尔斯想,如果希恩是微笑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有和他一样难抑的冲动,他可以主动点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希恩是愤怒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嫌恶更加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装出被冒犯的样子蒙混过关。然而,他忘记了,希恩就是希恩,这个男人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精密的零件,能轻而易举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那张完美的脸上不会在他面前出现雀跃,更不会出现恼怒。
他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就像午后花园里的橄榄木,知更鸟可以停在它的枝头鸣叫,常青藤可以攀附它的主干生长,孤独的少年也可以在它的沉荫下入眠。他们亲密无间,相依始终,却都无法等到橄榄木开口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玛尔斯直视着希恩的眼睛,想看清橄榄木真正的情绪。
然而他失败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已经习惯你无微不至的服侍了,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玛尔斯微微阖眼,神情有点颓废,“不要误解,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是的。”希恩轻声说,“我会用心扮演好这一小部分。”
“当然,这是你应该做的。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小事都做不到,我还留着你做什么?”玛尔斯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蔫蔫的粉白花束上,“这束花是谁送的?”
“应该是艾瑞克斯。”希恩顿了顿说,“他来过这里。”
“粉白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希望,纯洁,”玛尔斯单手抓住那束花,“还有……深藏在心底的爱。他是在追求你?”
希恩摇摇头:“不,我想他分不清各种花卉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想买一束花捧着过来。”
“可他刚刚在这里抱了你。”玛尔斯低声说,“艾瑞克斯也不知道拥抱的含义吗?”
“殿下。您看见了?”希恩微微蹙眉。
“我不想多管闲事,希恩,这是你的私事,但我必须确认清楚一点。”玛尔斯松开手,任凭那束花坠落回不起眼的角落,“所谓合格的侍从,他的身心都应该完全属于他的主人,只有这样的忠诚才足以让主人将软肋展现给自己的侍从。”
“所以希恩,你是合格的侍从吗?”玛尔斯向床上的人走进,“我真的能放心让你看见我的软肋吗?”
“您希望我如何证明?”希恩沉默片刻,抬起头问。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玛尔斯俯视着希恩说,“应该如何让我对你满意。”
“我可以做到您说得任何的事。”希恩平静地说,“就如宣言里所说的那样,‘您的意志,即我长剑所指。’”
“这是谎话。”玛尔斯毫不客气地揭穿。
“如果您认为这是谎话,那您就应该亲自论证这一点。”希恩说。
玛尔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你是在向我宣战吗?”
“没有,殿下。”
“不,你是在向我提出挑战,你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而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玛尔斯缓缓坐了下来,指尖交叉,脸色深沉,“很好,我会证明这一点,你在说谎。”
“现在脱掉你的衣服。”
希恩解开衬衫的纽扣,敞着胸腹,斑驳的阳光打在他还未痊愈的身躯上。
他走下床,脱掉了唯一的衬衫,将上半身暴露在湿润的空气里,残留的疤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他站在那里,等待着皇子殿下接下来的命令。
玛尔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具年轻洋溢的身躯。男人身上印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女人那般起伏的曼妙线条,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然而,对他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他的心脏砰砰跳动。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玛尔斯保持着面上镇定。
“不知道,或许是女人。”希恩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喜欢过谁,但他娶过名义上的妻子,所以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是吗?”玛尔斯的手微微捏紧,语气一转,“那你一定接受不了和男人发生性|欲关系,对吧。”
“殿下。”
“现在过来安抚我。”
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您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强迫你,你可以直接说‘做不到’。”玛尔斯微微阖眼,声音冰冷,“这很简单,然后我会证明你——”
他的手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抓住。
玛尔斯睁开眼,他处在高大躯体的阴影下,被困在了狭窄的座位里。
“接下来,对于安抚您的指示,您有更加明确具体的要求吗?”他的头,需要我自行发挥?”
玛尔斯的脑中已经沦为空白,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他低着头,紧紧盯着那只为他解开纽扣的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无法看见的地方。
“停下。”玛尔斯声音有点不稳,“够了。”
“我还没有完成您上一条命令。”
“我说,不需要了。”玛尔斯紧紧闭着眼睛,声音难得示弱了,“停止你的动作,已经可以了。”
那只紧握着他的手松了开来,希恩后退了几步站定,玛尔斯的灵魂不再战栗,得以从丧失自我中脱逃。
“把衣服穿起来。”玛尔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他想要的像是这个,又不是这个。
玛尔斯已经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浮现了自己在门外看见的画面。
“走到我面前。”玛尔斯开口说。
希恩再次靠近玛尔斯,一个脑袋重重抵在了他身上。
“摸摸我的头发。”玛尔斯低声说。
希恩愣了下,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银发:“我现在算是合格了吗?殿下。”
玛尔斯轻轻“嗯”了一声:“稍微重一点。”
见皇子殿下情绪平复下来,希恩轻声问:“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生病了。”玛尔斯在心里说,“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嫉妒是恶毒之症。”
“生病了?”希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您又头疼了吗?”
玛尔斯没有说话,过了会儿,点点头。
“我去为您准备冰的手帕。”希恩说,之前玛尔斯头疼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做的。
“不用了,现在已经好了。”玛尔斯摆了摆手,“你的伤还没好,想跑到哪里去,谁允许你下来的,躺回床上去。”
“是您让我下床的。”希恩提醒道。
玛尔斯一阵语噎:“那需要我道歉吗?”
“不需要,是我应该道歉。”希恩躺回到床上,端起了桌上的木碗,一口口吃着里面的东西。
“不是不合礼仪吗?”玛尔斯坐在一旁看着,低声说,“为什么还吃?”
“我刚刚已经做过更加不合礼仪的事了。”希恩想了想说,“而且这个很好吃。”
玛尔斯微微发怔,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您是想到了什么严重的事了吗?”希恩问。
玛尔斯后仰靠在椅子上,一脸深沉,不知说给谁听:“啊,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更严重的是我已经拿他束手无策了。”
柯柯拉河边,镜像宫,奥斯卡公爵坐在烟雾缭绕的浴池中,碧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瓣。这些都是林林早晨采摘下来的,即使脱离了脆弱的伴生期,也没有哪只精灵会不喜欢新鲜的花朵。
这是奥斯卡公爵每天唯一放松的时段,林林坐在浴池边,手里拿着一只小木盆,将温热的水浇到奥斯卡公爵的肩膀上。
“您今天见到东洋的使者了吗?”林林问。
“见到了。”奥斯卡公爵阖着眼睛说。
“他们都是黑头发吗?就像狄妮亚小姐——”林林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浴池里奥斯卡公爵抬起了右手。
这是屏退的意思。林林立刻站起身离开,并将整间浴室的门紧紧关上。
哗啦啦的水声,奥斯卡公爵从浴池中站起,随后又恭敬地单膝跪下:“神主,请原谅我的失礼。”
“奥斯卡,我现在十分的愤怒。”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男人从渺渺的烟雾中走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愤怒。”
“您怎么了?”见男人现身,奥斯卡公爵微微蹙眉,担心说,“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希恩·米勒他应该没有——”
“不允许提这个的名字。”男人完美的面庞上神情阴沉得吓人,“奥斯卡。”
“是。”奥斯卡公爵低下头,低声问,“不知您发生了什么?”
“我被背叛了。”赫莱尔咬着牙说,“区区一个卑微弱小的人类他竟然敢……”
“您是说那位背叛了您?”奥斯卡公爵眼神深沉了下来,“如果他不想死,就不应该这样做。”
“没错,我今天才算想明白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赫莱尔手不由捏紧,“我早就该看穿他的真面目,他平日都是对谁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这个该死的亵渎者。”
“难道…他信仰的是光明神?”奥斯卡公爵身上慢慢浮现杀意。
“比这个还要可恶千万倍。他竟然敢拿着我未来的身体去取悦那个银发小子,”赫莱尔血色的瞳孔眯起来,“这个不知感恩的人类。”
“银发小子……”奥斯卡公爵有点听不懂了,“您指的是?”
“我决定了,从此刻起他将失去我的庇护,”赫莱尔背过身说,“现在我需要你去转达我这条神谕,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您希望我…转达给谁?”奥斯卡公爵犹豫了下问。